82、耳报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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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326年深秋，叶子未红，便卷着边儿随风脆裂。
宇宙苍穹风云变幻，全国戒严，宵禁时分更显萧瑟。
莱芜湖风平浪静，却是黑压压的，不见折射出半点星光，水下百里，是夏澜生前些年闲来无事修葺的大牢，仿照的是灰塔的禁闭室。
阮枭没有精神体，夏澜生体贴地为他开放了白噪音：“别担心，我亲爱的好岳父，没有比我更厉害的哨兵，就算是能与你共鸣的向导，也找不到你……这里，是我的。”
威胁夏澜生杀掉珊迪，是阮枭最失败的一步。珊迪早知有今天，这就是她和夏澜生的交易。她要一双孩子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也给所爱之人留下生命的延续，而她则会在最后关头让道奇家族也站在夏澜生这边。
夏澜生先前的所作所为，令他失掉大把信任，就算道奇家族效忠夏犹清，那也是老黄历了，他们不信夏澜生，更不愿蹚浑水——共和国带给道奇家族的，在夏犹清之后只有无尽的创伤，寒透了的心再难暖起来。珊迪从不知自己的死亡还能带来这么巨大的意义，和爷爷说起的时候，修妮坚只是抱了抱她，许久才说出两个字——
“谢谢。”
她按照修妮坚的意思成为王后，修妮坚也顺理成章地重归政治中心，操持内阁。但仅是修妮家族和第五集团军的支持是不够的，洛克从不忘修妮文的知遇之恩，也敬佩修妮文的勇猛无畏，第五集团军会与修妮家族同心，为共和国真正的明天披肝沥胆，可是阮枭拥有更多的支持和信任，夏澜生根基不稳，如何立足啊。
令人更加焦心的，是夏澜生还没找到彻底清醒的办法。夏犹清的小儿子是真的疯了，真的被神游症折磨得要死了，往自己脑子里种牙菌芯片的事都也干的出来，不想活了吗？
夏澜生预估了黑洞出现时，外域联盟定会造访，因为他笃定阮枭会帮外域联盟一程。果然，在第一二五集团军奋力抗争时，阮枭只袖手旁观，等他们全军覆没。也是这个时候，第一二五集团军才拧成一股绳，他们情愿相信一个苦苦挣扎、求一个完全清醒的疯子，也不愿相信对他们见死不救的“手足”。
机甲将军的出现是众人始料未及的，直到去往N卫一，他们才明白，那个人……是阮秋鸣的蝉蜕人。
一定是的。
阮秋鸣这个荣耀之鹰的少将最喜欢什么？谁都知是漂亮小向导，可他本身就是一个S向导，他还喜欢什么？漂亮呗！阮秋鸣这人无论在哪儿，眼珠子从来就没从夏澜生身上移开过，敢单枪匹马去P星第五卫星救援，是他荣耀之鹰的使命，可是只身跳入禁区，去从陨石利刃下接过坠落的夏澜生……还是因为他有保护殿下的使命吗？他哭了啊，他被辐射破坏了细胞要死了，不是痛哭的，他的眼睛没离开过夏澜生一刻，他是怕了！
再说，怎么就阮秋鸣能进入禁区？当时要闯禁区的还有几人，只有阮秋鸣最快，没有犹豫，也只有阮秋鸣成功了。那是因为他有黑暗哨兵的临时标记——相当于一张通行证。
阮秋鸣早就把夏澜生放在心里了，敢让夏澜生在彻底觉醒前就标记自己，一个珍贵的S向导不害怕标记带来的后果吗？这不是爱极了是什么。哪怕后来……
这个世上的痴情种脑子都有包，正常人不能理解，不过那机甲将军将他们引入N卫一时，他们亲眼看见机甲将军把夏澜生小心翼翼地捧入自己的生命囊，是十足珍惜与呵护的样子。他们紧追，机甲将军后退，突然站定，他们脚下的土地开裂，克尔纽曼黑洞露出真容。
突坠黑洞起先很是惊慌，他们却发现那机甲将军望向他们，然后巨大的手臂抬起——那是荣耀之鹰的军礼，是阮秋鸣，荣耀之鹰还剩下的几人中，只有阮秋鸣有这样的能力和胆魄了。他们耳中，忽然就有了那帮愣头青地动山摇的“荣耀之鹰，忠诚。”
那些死尸头颅，是机甲将军屠戮了所有外域刺杀军团，然后他孤独地坐在岩石上，捧着心口，像抱着个婴孩或是心脏一样注视苍穹。黑洞还在，里面的人逐渐消失，走得慢的，看见他们的上方被机甲将军用智机图像掩盖，令黑洞看起来好像是一片平凡的丘壑。
所有人震惊阮秋鸣竟然回来了，没有叛国，也不是传言那样落入风尘，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副机甲，很威风。有人感他痴心，有人笑他愚蠢，不是嘲笑，是惋惜地一笑，觉得阮秋鸣不值得。修妮坚最后走的，他知道这个机甲将军是阮秋鸣的蝉蜕人了，夏澜生疯起来的时候他见过，那芯片的秘密他知道，内阁委员会曾一直独立研究这枚芯片，绕过国安中心破解了芯片的终极机密。
事情要从秦天说起。夏澜生的阎火凤凰，曾在灰塔实验室里发现秦天体内有昆虫基因提取物，那便是来自被牙菌感染的异虫，是针对哨兵的病毒的本源。但秦天却没有任何丧尸状出现，连前期病毒热的症状也没有，这一点夏澜生一直想不明白。
如果不是见到阮秋鸣的芯片，不是在J星见到机甲将军，夏澜生不会想到牙菌芯片和莱恩家族病毒基因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去查国安中心基因库里的记录，更不会为保万无一失拿自己做实验，证实了牙菌芯片不能克隆莱恩家族以外的人。他最讨厌进实验室，最恨被人当实验体摆弄，他自己给自己做，他有好多经验呢，“久病成良医”不是么？
秦天用了尤安娜的基因改造了自己，他也算是莱恩家族的一员了，灰塔的秦天是新生体，蝉蜕人秦天早就不知不觉地被取代消弭了。
“星光计划你是局外人，”夏澜生用匕首打磨指甲，悠悠道：“可是让向导退化是你一手促成的，阮枭，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如何？”
阮枭并不知发出去的药丸有病毒，和夏澜生猜想的一样。
“不、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我……”阮枭沦为阶下囚，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瘫坐在地狼狈道。他不信，他怎么像个傻子似的被人骗的这样惨？“是、是向导太少了，是强化基因政策，我没错……没错……我只是想做点好事，我想、我想……”
夏澜生的笑意永远冰凉，好似他天生就是个不近人情的冷血人：“你想，残次品也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参与者，甚至是主宰者，对吗？”你觉得命运对残次品们不公，想着平民都有立足之地，都能组建一言九鼎的执政官组织，为什么还要分出残次品？这个名字，本就不该存在。
“哼……”夏澜生冷笑摇头，“鲍威尔二世是第二选择，你才是那个人的首选，是不是，阮枭？”夏澜生翘着腿，脚尖一下下晃着，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脚踝，纤细而刚劲，匕首尖随意垂在脚踝旁边，有种异样的美：“但是你太忠心了，心里除了那个残次品谁也不接受。”夏澜生蓦地开始鼓掌，大笑起来，指缝里夹着的匕首磕在椅子扶手上，叮叮当当地让人毛骨悚然：“岳丈大人，你是个很坚定的人，是个非常合格的伴侣，我得向你学习。”
夏澜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阮枭自知对方已经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了，然而阮枭大脑里一片混乱，只能狂躁大吼：“她不是残次品！她不是！”
“好痴情的人。”匕首降落不落地划过阮枭的颅顶，夏澜生“画”的正是头骨的冠状缝和人字缝，这两条缝隙只要一撬开，热腾腾的脑仁就会展览出来了，夏澜生想，有点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他勒令自己收回视线，用匕首贴着阮枭的蝶骨，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好岳丈弄死了：“哦不，忘了说，我才是第一选择，只是可惜了，我不疯了，爱上阮秋鸣了，于是我体内那脏东西就控制不了我了，所以‘他’才会选择你，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鲍威尔二世。”
夏澜生的眸子忽然红森森的，压低了声音凑到阮枭耳边道：“我早就疯了是不是？我娇气的很，心理承受力很差，在P星那两年的人质生活还没过完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内心的阴暗见风就长。心里住了个魔鬼，就很容易被人利用、被控制。可是你儿子来了，他救我于水火，让我看到光明。我学会爱一个人了，想做个好人，不疯了，我不能疯了……有个百分百契合的向导在我身边，我哪里敢疯？要是被人发现我早就不正常了，是会被毫不留情地扔掉的，阮秋鸣会扔掉我，我很害怕。”
“可是我二次觉醒了。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有一个人，一直以我母亲的身份在我意识里说，让我杀掉阮秋鸣，他的骨血能令我完整？哈……据说我是注定的黑暗哨兵，无奈失掉一半原本的基因，要么我去把那一半找回来，要么，用阮秋鸣的骨血重铸我不朽之身。我去哪儿找啊，什么时候丢的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只有杀了阮秋鸣一条路？”
“杀掉……阮秋鸣。哈哈……哈哈哈哈……”
“都是因为我太听阮秋鸣的话了，体内的脏东西控制不了我——那个人也就控制不了我，不能用我这个黑暗哨兵的首选，来达成自己的心愿。所以那种控制在我最最依赖阮秋鸣的时候又加强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啊……那个时候我觉得有小虫子咬我，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小虫子小虫子……”
眼见夏澜生的神情越来越古怪，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阮枭是有机会反击的。可是他不能。他知道夏澜生没有说谎，也不是癔症地胡言乱语。
下一刻，夏澜生忽而目光冷冽地看向阮枭，身子前倾，眼珠几乎只见眼白，从额前碎发里穿刺而过，嘴角凌厉地勾起，在笑却没有笑意，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出鞘利刃，阮枭只觉得五感一阵刺痛难忍：“不如说说你给我注射了什么吧，在S星的时候，我说有小虫子咬我，你还真的信那东西起作用了，控制住我了？”
“哈，骗你的，想必你现在也看出来了，那东西再也拿我没辙了。”夏澜生用匕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匕首尖顺着心口滑至大脑，重重一点：“它们在这儿，在任何一条基因里，我不是现在才疯的，早就疯了，后来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是两个‘我’在争夺我的身体和意识，另一个‘我’不是我，是那脏东西的潜意识操纵的我，他不许我变好，不许我听别人的话。所以阮秋鸣得死。”
夏澜生说话是神游症患者特有的颠三倒四，但他重复提到的一些信息也正是让阮枭恐惧震惊的，到这个时候，阮枭觉得疯的或许不是夏澜生，他也疯了。
“阮秋鸣有了牙菌芯片是你没想到的，你和那个人之间也因此决裂了，以前，你只是想用我去粒子隧道复活一个人，后来你做了主宰者，你又想把命运推到重新来过，你想要的越来越多，可你的能力如此渺小，甚至发现自己根本无能治理一个国家，是以你不断妥协，寻求‘能人贤者’你们好有福同享，是吗？因为我的失踪，所以你和那个人又走动起来，你知道他想要我的命，你觉得只要先一步找到我，用我的能力可以阻止那个人的行动，即便那个人……想要毁灭整个八星星域，你认为只要把我变成听话的傀儡，送进粒子隧道就可以阻止，是吗？”
“阮枭，这和你的初衷一样天真！你想让残次品也成为这个世界的参与者，甚至是主宰者，你觉得命运对尤安娜不公，你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好狭隘啊，还不如你儿子呢，你儿子把所有好东西给我之前，可是想着国家平稳，共和国旗帜高扬。”
“你最可笑的就是抛弃信仰，除了它，什么都信，尤其是信一个把你儿子当做试验品的人。”
“所以我装疯卖傻，为了让你露出狐狸尾巴，也好让你省去‘训导’我的过程。现在可好，八个集团军都听我的，一切回到原点了，不过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原点。是属于我的时代。”
“我真的不疯了哦，哈哈哈哈……”夏澜生声调突然拔高，掐住阮枭的脖子把人提起来，“因为你儿子……那个蝉蜕人，把他的精神体给我了！”
“是不是很奇怪？蝉蜕人哪里来的精神体？”夏澜生把阮枭扔在地上，一脚踹在他脸上、身上，雨点般的拳脚相加只带来皮肉闷响，半晌，血肉模糊不见人形的阮枭被夏澜生重新拎了起来，他一手搂着无法站立的阮枭，一手给人整理衣裳，像孩子之间要交换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似的，小声严肃又略显紧张道：“他被我关起来，我临时标记他的时候，他的精神体被我抢回来了一部分。啊，是个特别可爱的小家伙，你想不想看？”
说罢，夏澜生吹起口哨，一段非常优美的旋律，细听，那诡异妖冶的曲调，竟是荣耀之鹰的军歌！改编成华尔兹的节奏，让刚勇的军歌听起来摇曳生姿，夏澜生搂着阮枭开始跳舞……
向导毕业的舞会会很盛大，只是伪装成哨兵的阮秋鸣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参加一次，被关在灰塔的夏澜生，也没有机会去看一次。结婚那天，匹司宫殿也举办了隆重的舞会，夏澜生说自己不会跳舞，多劝他两句，他就是一脸憎恶，说跳舞这种东西软弱恶心。
这是夏澜生第一次跳舞，华尔兹跳得漂亮极了，哪怕舞伴是个生手，连手脚也不会动一动，头颅也很不配合地离夏澜生能有多远就有多远，夏澜生却不甚在意，跳得行云流水，飘逸洒脱，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他偶尔说两句：“阮秋鸣的新精神体，太乖了，我可不舍得给你看，也不告诉你它是什么，让你干着急，我可高兴呢。”
“阮秋鸣会更惨。因为……我们。我让他的蝉蜕人心灰意冷，到死都不愿意见我一面，可是他违背了他的新主人，啊，新生体听命于芯片主人哦。你想想，他炸了N卫一毁了黑洞这条捷径，救了我、给我精神体，让我再也不必听那脏东西的差遣——蝉蜕人死了，阮秋鸣真的用他的骨血完整了我，呵……哈哈哈哈……”
“那人，会放过他吗？”
“是不是你们在联系的时候，那人说阮秋鸣的日子过的不错？阮枭，你真是愚不可及！如果你认为那个人还讲亲情，那鲍威尔二世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我们尚且被他玩弄股掌之间，操纵生死去留，那么阮秋鸣，他算什么？你凭什么觉得阮秋鸣会被网开一面！”
舞步越来越快，疯狂的声音越来越急，如疾风，似骤雨：“阮秋鸣还杀了‘他’的刺杀军团，上万生物DNA机甲要多少钱？多少心血？那人不生气？阮秋鸣还帮我转移走了三支忠诚的军队，那人不怪他？现在局势对‘他’一点都不利，你呢，阮枭，你就没想过阮秋鸣是不是真的在过好日子？”
“还是说……”舞步戛然而止，匕首把阮枭的纹身重绘，是阮秋鸣的画像，夏澜生垂眸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把奄奄一息的阮枭楔进手中，另一手拎起一瓶烈酒猛灌，猩红的酒渍染红了白色衬衣，像血：“你其实也并不相信阮秋鸣还能好好活着，只希望用我改变时空，只要回到过去，你就能一切重来！”
酒瓶塞到阮枭口中，曾最威风的、坐享荣誉无数的共和国英雄上将猛烈咳嗽，酒渍落在他血淋淋的皮肉伤，皮肉下意识地痉挛，夏澜生沉声道：“鲍威尔二世就是你们之间的耳报神，没有黑洞，柯伊伯带再坚固，只要鲍威尔二世在你阮枭手中一天，你们仍能够随时相见，是吗！”
“让夏林贞给我滚出来！”
嘶哑的声音像古老咒语，莱芜湖面万波倾荡，苍穹有明星，明星颤颤巍巍藏身星云，宇宙一片死寂的浓黑。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耳报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