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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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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晚饭后,占云巾坐在沙发上,打理早上买来的睡眠眼罩。
他先是在眼罩上掏出个规规矩矩的圆洞,又用细线小心锁边,这样可以保证在使用过程中不会突然散架。
占云巾手上针线飞舞,嘴上也不闲着,要跟这没规矩的狐狸约法三章,“以后我和别人说话时,你不许在我耳边碎碎念。”
“哦……”狐狸委屈,小声嘀咕,“憋了几十年才好不容易能说上话,给你你也成话痨好嘛……”
“以及我和西窗月只是同学关系,不是你想的那种。”
“诶嘿!这个敝人知道!”狐狸喜笑颜开,“但是万事皆有可能嘛!”
“没有那种可能。还有,我和北冥风举是挚友,仅此而已。”
这次琴狐没有立刻反驳,反而悠哉哉的在他眼睛里甩甩尾巴,舔了下洁白的小獠牙,突然仰头唱起来,“如果这都不算——”
“超度。”占云巾简洁明了。
“……哦呜。”
狐狸捂了嘴巴,塌拉下飞机耳,蔫耷耷的闷了会儿。
大约是实在憋得慌,两分钟后,又忍不住瓮声瓮气道,“但是吧,根据敝人多年所见,和看故事的经验,能跟你约定‘三十过后未婚未娶,就搭伙过一辈子’的挚友,多半可不只是挚友哦。”
占云巾皱着眉回忆。
好像是有这么句话,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琴狐居然连这都记得如此清楚。
敢情这不止是个偷窥的,还是个记录仪?
占云巾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想多了,那只是在说今后也要互相扶持而已,友情关系。”
“是你想少了吧……”
琴狐一双狐狸眼半眯了起来,看着占云巾锁边打结,“要说扶持,你俩父辈本就是挚交,你十一岁开始在他家寄住,现在又帮他打理风涛十二楼,这本来就已经算得上扶持了,他还何必多此一举,特地说明?”
“那不是特地说明,只不过是句随口的玩笑话罢了。”
“唉!不听狐狸言,吃亏在眼前!”琴狐一副先天高人的语气,恨铁不成钢,“玩笑有时候可不止是玩笑哦,到时候可别怪敝人没提醒过你!”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占云巾不甚在意,语罢剪断最后一根线头,拿起来仔细端详。
琴狐自然也是看见了,这做工虽然不比开物天工江南春信,但胜在认真仔细,一丝不苟,是占云巾这种龟毛性格能做出来的东西。
“诶,敝人刚才就想问了,好好的眼罩,你把右眼位置的布料剪掉,这是做了个什么?”
“如你所见——眼罩。”
品鉴完毕,占云巾直接抓着眼罩去了浴室。
水汽氤氲,水流哗哗。
戴上眼罩的占云巾左眼里一片漆黑。
没戴眼罩的琴狐双眼里也一片漆黑。
琴狐发出一声不屑,“切!”
占云巾在一片摩挲声中脱了衣服,义正言辞地教育狐狸,“非礼勿视。”
“哼!你怕什么?敝人也是货真价实的男狐狸好嘛!你有的敝人又不是没有!再说了,早就看光光了,从十岁看到三十岁,也没见得比敝人的大多——”
“……闭嘴,否则超度。”
“喔……”
琴狐终于消停了。
但占云巾刚往手上挤了一滩淡蓝的沐浴泡沫,正要往身上抹,忽地眼前一花——
仿佛是在下雪,视野里有白色线条扑簌簌的乱飞,那奇怪的叠影,怎么看都不像是双眼共视能产生的效果。
占云巾试探着闭上右眼,漂浮的白色线条在黑色的眼罩背布上显得格外清晰,如果用力去看,还能辨别出一团白色的虚影,那虚影有一对尖尖的三角耳,以及看起来质感蓬松的两段圆柱体,就是它们不停的抖动,才甩出更多的白色线条,飞得到处都是。
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见了什么,占云巾心脏咯噔了一下,紧张得咽了口唾液,“……你刚才是不是挠痒痒了?”
“我吗?是啊,你都要每天洗澡的,敝人当然也要清理下自己啊,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
那视野里漂浮着的白毛居然不是错觉,是狐狸毛!
而那一团虚影,自然就是这狐狸的真身!
心情复杂,思绪万千,但占云巾抹了把脸上的洗澡水,洁癖到底是占了上风,脱口而出竟是——
“以后不许挠痒痒。”
“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住在我的眼睛里,自然就得归我管。”
“怎么能这样?!挠痒痒是我们狐狸的天性!你不能灭绝狐性!这是强权!是霸凌!啊啊啊啊啊——!”
“闭嘴,再掉一根毛就超度。”
“掉毛不是很正常吗?你们人类不也掉头发——”
“发”字说了一半,琴狐突然卡了壳,紧接着激动到高声尖叫起来,“啊!你能看到敝人了对吗?!你居然能看到敝人了!呜呜呜好激动!你居然能看到敝人了呜,你终于长大了,敝人好欣慰……”
“……”
这俨然如老母亲看到亲子成长一般的语气是什么鬼?
占云巾默默的把沐浴乳冲掉,裹上浴巾,无视吵闹又激动的狐狸叫,扶额长叹——
只希望下周与香六牙的会面,能带来新的转机。
然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恒山之巅。
已经荣升汤问梦泽校长的香六牙,正拎着两大包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站在自家门外,为如何进入家门进行着谨慎而缜密的谋划。
以目测距,从脚尖到门边,最多不过两米之遥,但多年来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只要再向前哪怕一厘,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有趣:
首先,是阵法被触发时的暴击。天旋地转都是轻的,五感被欺瞒,身体下坠的失重感中,震雷袭身,灼烧般的真实痛感让人束手束脚。
随即,区区两米的距离会瞬间扩大数十、乃至数百倍。其中刀山火海、飞沙走石,不一而足。攻击频繁且紧密,无一例外,都是朝着香六牙的命门直接招呼,毫不客气,更不会怜香惜牙。
“呵。”
这种阵仗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
香六牙轻笑两声,掐诀起步,手上虽是拎着两大包东西,却是举重若轻,闪转腾挪间,阵法内的攻击被轻巧闪避,最后更是从购物袋里甩出一棵京葱,精准无误地戳中了西南方的阵眼。
霎时云开雨霁,月朗风清。
家还是那个山中别墅的老家,门也还是那个门。
只不过锁眼里堵了一棵葱。
味儿挺冲。
好在指纹解锁并不需要机械钥匙。
香六牙疏了口气,推开房门,可迎面罡风接踵而至,尖锐犀利,直袭面门。
香六牙脑袋一偏,仍是慢了半步。
毫厘之差,鬓边的发梢被削去一撮,一条血痕顷刻划上面颊,紧接着身后一声钝响,刀尖扎进木门,十公分厚的门板瞬间被戳了个对穿。
单凭这力道,碎个脑壳绝对绰绰有余,更何况那刀刃上还淬着蟒毒,显然是铁了心的要取他的命。
“呵,还学会创新了?”
脸上伤口火辣辣的疼,但这种小伤香六牙懒得管,只顾麻利地往嘴里塞了颗解毒丹。这玩意儿他一天能嗑上十几二十粒,完全当作零食看待,所以还特地做了各种口味,刚吃的那颗,就是焦糖曲奇的味道。
嚼完药丹,香六牙凝神听了听家中动静,又顺手从购物袋里拎了包东西,来到一楼的浴室前小心推开玻璃门。
这回没有机关。
香六牙眼前的浴缸是满的,地上的水是从浴缸里溢出来的,没有热气蒸腾,说明此刻正在泡澡的人天赋异禀,用的居然是货真价实的凉水。
但前提是,这确实是个人的话。
毕竟没有哪个人类会拥有一条蟒蛇的尾巴,那尾巴花纹诡异,又粗又长,壮实到整个浴缸都装不下,只能挂了碗口粗的一小截在浴缸壁外面晃得悠哉。
香六牙挑了下眉,语气不悦,“祖登龙,我说过,不要在浴缸里化形,这已经是三天里换的第二个浴缸了。”
泡在冷水里的天蟒懒洋洋地瞅了他一眼,目光从他脸上血痕,挪到被削掉发尖的鬓毛,然后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红酒杯,心情颇佳地抿上一口,调侃道,“六牙变五牙,原来你还是会受伤的。”
“人类肉躯,不比你们,自然是会受伤的。终于得手一回,你很愉悦啊——”
大方承认自己的失误,香六牙踱步上前,居高临下,俯身来看这条向来不守规矩的蟒,“利用我甫经阵斗的放松之刻搞偷袭,该说你真是越来越了解人类的情感和习惯了么?”
“那是蟒的智慧,与感情无关。”
“无所谓,你说是就是吧。总之坚持下去,或许你杀我之期,会指日可待?”
“啧,蟒时常有种错觉……”
天蟒摇了摇头,撑着浴缸边缘直起上半身,褐红色的头发在水底漾出波纹,血雾一般凄艳,“你好像比蟒更期待那个时刻?这会让蟒很困惑,到底还要不要杀你。”
“哦?”
危险的气息已经逼得足够近,但香六牙不为所动,仍是气定神闲,“此话怎讲?”
电光火石之间,天蟒突然伸手勾住了他,有力的臂膀勒着他的脖颈,像是要把他拉下水一同溺死。
但那唇舌之上却又极尽温柔,小猫舔食般吮走他脸上血迹,又在他耳边嘶嘶地说着话,“——顺着你的意,只会让蟒有落入你陷阱的风险。你要找死,蟒就偏偏不让你死……”
“哦,你高兴就好。”
香六牙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任天蟒如何使力,他竟像是定在原地一般不动不摇,暖白的发梢就垂在水上毫厘之处,紧挨着水面,却又滴水不沾。
将得不得的距离,任谁都会被这近在眼前的诱惑逼到发疯,然而紧接着,忽听一声炸裂的怒吼——
“香、六、牙!你这个混蛋——!”
“这是警告,别在浴缸里化形,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三次。”
一招反擒拿将天蟒摔进浴缸,然后迅速后退,半滴水花都未能沾身,香六牙扔了手中空掉的盐袋,临出浴室时头也不回地道,“记得把浴室打扫干净。计划有变,你这次的修行之旅结束了,明天就启程回南域。”
天蟒是淡水蟒,在盐水里只会变成腌蛇干。
浴室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就没停下过,但好在天蟒没跟唯一能泡澡的东西过意不去,维修费还是可以省下的。
香六牙站在浴室外,伸手摸了摸自己面颊。
被天蟒舔过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不用再多做任何处理,于是面带笑意,转而拎上购物袋去了厨房——
礼尚往来,今天的晚餐就做天蟒最不爱吃的清蒸鲤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