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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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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
“当年坚定的无神论者,就连偶有相关论文,追根究底也都是在论证‘精灵鬼怪,心魔自生’。如今公开这么说,虽然模棱两可,但也已经与他原先的学术理念相悖了。”
天蟒抱着胳膊倚在墙边阴影里,漫不经心的道。
没有富可敌国的财产,又对拍卖会的过程毫无兴趣。
只关心最终书落谁家的香六牙在发布会结束后,就坐在休息厅靠窗的位置等结果,整个人沐浴在被遮光玻璃过滤后的柔和阳光里,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方才占云巾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但香六牙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蓦然抬头仰视,忽见身旁绿化造景里,两人高的翠竹丛顶上蹲着一只嫩黄的小雀。
这小雀正低头观察他们,与突然抬头的香六牙四目相对,却也并不惊惶,一动不动得仿佛一只假鸟。
是术法。
几乎是凭借着直觉瞬间判定,香六牙眸光随之一凛,屈指捻诀,一束光线击中了目标,只听叽啾一声,那只黄雀便消失在了金色羽毛的虚影里。
这圈里不太平,从来不缺仗着点能耐就为非作歹之徒。但若是让他遇到,顺手收拾一下亦不过举手之劳。
反正香六牙和天蟒的盛名在外,除了一个热爱切磋的贺楼琼宇,鲜少有人会嫌命长到主动上门踢馆。这也是香六牙此次接受拍卖行邀请的原因,他想用自己的威望,将一部分来竞拍《拾异经》的圈内人士挡在门外。
香六牙拍了拍手上焦糖曲奇的残渣,抿了口咖啡,“人是会变的,更何况有你和琴狐的真实例子在前。”
“哦?你也会变么?蟒听你们人类有‘夫妻相’一说,你是会变得越来越像蟒么?”天蟒饶有兴趣地问。
香六牙挑眉看了他一眼,不屑淡笑,“变得更加反复无常么?或许真有可能。哪天先封印你,再把八无暇直接超度也说不定。”
“步虚行见不到蟒,会伤心。”
“呵,且不说他不一定想见你这个‘母亲’,就是想见,六牙也会把你的头留下,给他做个纪念。”
这种事情香六牙还真干得出来,毕竟当年也不是没干过。
天蟒沉声道,“至少在残忍这点上,你我也不知谁更像谁。”
“不像。”香六牙果断否决。
“哪里不像?”
香六牙搅了下并没加糖和奶的咖啡,“六牙只对你一人残忍,而你对天下苍生皆是残忍。”
“蟒确实对苍生残忍——”天蟒说着转头看向他,却没了下文。
香六牙品着口中焦糖饼干和苦咖碰撞出的甘甜香气,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曾一入魙域,寻找失踪的《拾异经》未果,又不料遭受重创。
彼时天蟒骂骂咧咧顾了他一个月,算不上多称职,但好歹是没把他弄死,连他藏在枕头下的紫气蓬莱都没派上过用场。
香六牙挑了下眉,多喝了两口苦咖啡,没做声。
那边的天蟒望着窗外,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唇角倏然一提,露出个玩味的笑容。
“占云巾身边那个孩子,受打击非轻,蟒可怜他。”
“你要做什么?”香六牙警惕地问。
天蟒绝非善类,他说可怜谁,那绝不可能出自真心——
这个上古大妖,压根就没有心。
“占云巾的转变因琴狐而起,蟒想——帮元守默吃了那狐狸,如何?”
不待天蟒说完,香六牙已经弹跳而起,却是一把抓了个空。
对面天蟒竟然是个幻术制造出来的假象,真正的天蟒早不知脱身跑去何处,只有隔空传音飘了回来——
“史有记载,‘龙育一子,名曰舒龙氏,位尊地三皇。天赋异宝,名曰舒龙骨,食之弥不足’。香六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多年平静安稳的生活,是让你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平静?你对平静这两字是有多大的误解?”
香六牙反唇相讥,血液中的肾上腺素不断飙升,他激动到指尖微颤,反手化出紫气蓬莱,将这三足三耳的象首白香炉按在掌心,低喝道,“天命融火祝三昧,起阵!”
随即,只听外面街上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人的尖声高叫,在一片混乱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高楼天台之上扑压而下,在地面投射出迅速变大的阴影。
大约半小时前的拍卖会场。
也不知是因为发布会上有香六牙的背书加持,还是《拾异经》本就有足够的魅力,价格一飙再飙,已经到了让拍卖员都开始擦汗,劝竞拍人理智的地步。
占云巾看了那些咬着牙的竞拍者一眼,有些面孔甚至有些眼熟。
琴狐在他肩头嘿嘿一笑,“那个肩头有小黄鸟的看见了吗?是在西窗月新书发售会上见过的。当时西窗月指给你看的那些人里,现在还在场的就至少有三个,还有几个听完发布会之后就撤了,可能只是来凑个热闹?”
而相比于那些人的紧张和胆战心惊,北冥风举就一股子的云淡风轻,慢悠悠摇着手中折扇,指挥身旁的圆缺不断跟价,最后毫无悬念,以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咋舌的高价拿下了这本书。
拍卖结束后,他们三人和一只没人看得见的狐狸,坐在贵宾室的沙发上,办理最后的手续,和等待拍品交接。
“其实没什么,我本以为还得再填一个花影转廊进去的。”
北冥风举转过头来,毫不在意地冲他笑笑。
占云巾摇头扶额,“都是你祖上留下的产业,还是勿要轻易动用的好。”
花影转廊是整个南域最大的花卉培育基地,其中出产的奇菱花更是各大香水厂商挤破头的紧俏产品,奇货可居,单靠这一项,一个基地的年净利润,都快赶上隔壁区的年生产总值,拿这么一大笔资产只为换一本古书,在占云巾看来已经不是奢侈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赤裸裸的败家。
就是再如何爱书,也得有个度,更何况这本书……
“哈,钱乃身外之物,再说给你的,怎能算轻易动用?”北冥风举说罢,以眼神示意圆缺上前,“现在,物归原主。”
“好友这是——?”
占云巾看着由圆缺递到眼前的锦匣,惊诧得往后一仰,仿佛面前放着的是颗正要爆炸的地雷。
圆缺见状,语气毫无波澜地解释道,“其实楼主关注这本书很多年了,可惜它曾经数次出现在国外的地下黑市,又都很快流转消失,这次能有竞拍的机会,已经实属不易。”
这意思是,北冥风举为了给他寻回这本书,已经找了很久了?
什么时候……
自己什么时候表现出对这本书的怀念了吗?
明明是这样厌恶这本书的存在……
“谢谢你。但是抱歉——”
占云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坚定地看着北冥风举,“这礼物我不能收。”
“鹿先生——!”
占云巾站起身,抬起一只手,及时制止了圆缺的话,又对北冥风举道,“我不知道二十年前双亲亡故之后,这本书是如何流落在外的。但如今,附加其上的价值已经让它变得太过贵重。这是你花重金买下的东西,本应属于你。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占云巾离开后的贵宾室瞬间降至冰点,拍得竞品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空气里弥漫着一片愁云惨雾。
北冥风举笑得有些无奈,强打着精神耸了耸肩。
“圆缺,我做错了吗?”
“没有,楼主,您没做错什么。”圆缺急切道,“是占云巾他不识——”
“但我以为鹿巾在找的志怪类古书,就是在找这本书啊……要知道这是他们家遭逢变故后,仅存的遗物了。”北冥风举重重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先回去吧。”
“鹿巾……你还好吗?”
“我没事。”
占云巾脚步飞快,像是要逃离什么,眨眼已经走到了街边,离青月坊拍卖行有一小段距离,这才缓缓慢了下来。
琴狐松开咬着的尾巴尖儿,他刚才险险被暴走的占云巾颠下肩头去。
“不过话说回来,那本书……”
“怎么?”占云巾眉心一皱,显出几分不耐烦。
“唔、没、没什么,也许敝人的嗅觉出问题了呢——啊!当心!”
与琴狐喊出声的同时,巨大的爆裂声从头顶传来。
占云巾吓了一跳,抬头只见什么东西遮天蔽日的压下来,跑已经是来不及,不过毫秒之间,他们眼见着就要被压成一滩肉泥。
然而紧接着,眼前耀光一现,再定睛,只见满眼是望不到边的白,根根分明、丝丝缕缕,漂浮在他周围,纠缠在他身上,明明纤细而又柔软,却将他护得恰到好处——
是狐狸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