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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改尸 ...

  •   “三日之后,你来帮我。”

      留下这句话,扔给云素一本《腐虫杂记》,慕荃把自己关进放药材的屋子里,一连两日都未出来。

      云素做好饭,又一次等不到人,无奈让雀草几人都吃了,李安自告奋勇要洗碗,她就带着事先扒好的米粥,来小房里找慕荃。

      “还没弄好么?粥放凉你喝了胃疼。”

      云素蹲在门槛旁,放轻手脚敲了敲门,脚边是竹子编的食盒,盖子上搭了一块方巾。

      屋子时不时有叮叮铛铛的声响传出,过了好一会,慕荃才应声答她。

      “银线不够,要去布庄一趟,我出来吃,吃完带上三个铜口去布庄。”

      说完木板门就开了,慕荃披着裘衣,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蹲在云素身边接过筷子,他端起食盒里的碗往嘴边送。

      他这几日准备改尸事宜,觉都没睡几个时辰,眼下泛起青,狼吞虎咽是饿狠了,除却吃得快,看模样倒是水墨泼画似的仙气飘飘,俊俏得很。

      云素看着他晃神,冷不丁嘴里被喂了颗蜜饯。

      还在喝粥的男人没抬起头,装模作样地问她:“尸虫认的怎么样,你启蒙早,悟性比雀草高,她练不好虫子,以后就交给你练。”

      虫子倒是认了不少。
      云素想起坛盅里的东西,到嘴里的蜜饯顿时没了胃口。

      “还差些什么,出门一趟全部买齐,你身子不好,明日许家小姐上门又要忙。”

      慕荃点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这两天非市非集的,平安镇的铺子就那几家,家里白布还有,厌胜钱和银线却不够了。

      医馆干着改尸的活计,不光要缝补尸身,还要包出殡发丧。

      许家小姐长眠的地方离平安镇不远,南冶夫人此行名义上是回乡祭祖,许家在椒云窟的山上有一座家庙,那里地势险要,又和阳城比邻,许小姐葬在那里,常年无人打扰,山曲高阔不怕有人盗宝,更免了族中的老顽固扰她清净。

      按旧礼,出嫁从夫,许小姐早该入吴昭明的祖地,是南冶夫人够胆魄,偷龙换柱将尸身运出来,还能保存完好,这也给了慕荃他们便利。

      只是可惜,许济民一举一动都被阳城的探子盯着,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州府,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不能送女儿最后一程

      云素迫切地想见见许家的小姐,她想帮她力所能及的事。
      斯人逝去,唯余他人口中的一二描摹。

      慕荃感应不到小女儿家的心思,有幸抱上阳城许府这个大腿,慕荃对这次改尸尤为重视,这两天医馆里的所有人都在做准备。

      银线好说,布庄那里慕荃打过招呼,掌柜的念着他的补药,留给他的银线缝补不留痕,最适合改尸。

      厌胜钱就有些难办了,慕荃喝了口粥,嚼着云素盖在粥上的咸菜,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棺材铺里的老倔驴软硬不吃,镇子上只有他会烧厌胜钱,你若是得闲,给他绣朵花,老倔驴一生最爱花,红的绿的都喜欢,安都最少见的花是什么。”

      大男人喜欢花,云素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章程。

      棺材铺除了锯木头就是打铜器,等到慕荃吃好,几人分工去采买物件。慕荃把棺材铺里的老煞神留给云素,自己去了布庄。

      棺材铺在露从街的最边上,云素带着雀草来敲门,心里没有多少底。
      她们这趟来得匆忙,又因赶时辰,拿了给萧丞绣的新枕头,上面是有花,只不过是春天最常见的迎春。

      棺材铺里的老汉云素不认识,雀草可是知道他。
      她拉着云素的胳膊,整个人缩在云素的背后:“要不还是算了,招魂装装样子,换成铜口也能招。”

      “不行,许小姐是个可怜人,我们不能欺负她。”云素摇头,掷地有声。

      云素听雀草提过送葬的事,他们要扮作许家请的阴司,还要开坛做法走个过场招魂。

      按照雀草的解释,这是当初第一位上门的客人要求的,边地不比安都,十二城一盘散沙,几乎每个地方埋人的规矩都不一样。

      慕荃当初缺银子,穿着阴司的祭服没少闹笑话。

      云素也是头一回送人出殡,都说死者为大,她知道的有限,虽说送到椒云窟只需两日,可也不好失了礼数。

      “不去欺负她,就来欺负我这老头子。”
      两人正说着话,棺材铺的小侧门开了。

      “我瞧瞧,行家的手艺,还是个会使双面绣的。”拄着拐杖的老人一头白发扎着布巾,身上的短打洗得发白。

      他走起路来还算稳当,铺子里盆盆罐罐放了好多物件,都没有地方落脚。
      他接过雀草递上来的枕头,一下又一下的摸索,忽的,脸色一变,拍打里面的干桃核,“装这东西硌脑袋,你们想硌死我。”

      云素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被重重摔下来。

      雀草也懊恼地小声说:“遭了,萧丞是练家子,这是做给他枕颈骨的。”

      那老汉不知听到没有,坐在前院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上,小气地哼了哼。

      云素一时心急,慌忙应承道:“老伯,我们有急事要用厌胜钱,你先卖我们几个,我回头就绣更好的拿来。”

      *

      “你说什么,十个铜口买了五个厌胜钱,拿过去的枕头没有还回来,你们还要给他绣半年。”
      慕荃手劲大,李安倒好水的茶碗差点被他拍碎。

      雀草眼神乱瞟不敢说话。
      萧丞也闷闷不乐:“棺材铺的贼老头心黑的要命,坑蒙拐骗又不是第一回,她们两个姑娘家,这次不能怪她们。”

      说完,他看着云素,严肃地仿佛在说,你欠我一个枕头,还我的枕头。

      云素缓缓低下头。

      慕荃气归气,到底是他叫人去的,他将茶碗推到云素身边,好不容易喘匀气息:“没有怪你,不用理那老东西,忙完这阵,我自有法子治他。”

      不算好的开头,改尸那日,天寒地冻,倒是碰上大雪。
      年节前的雪还是冷,熬过最难熬的早晨,慕荃喝了药,又给自己扎了两针。

      棺椁和冰鉴停在后院的房舍,李安在外候命,南风和运送棺椁的许家护卫警戒周围,没有慕荃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后院半步。

      至于萧丞和雀草,他们要守在外间,连续不断的熬醋水和棉团。

      云素跟在慕荃身边,她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雀草怕她冷,李安也找了好几个鼠皮护肘。

      进到放满冰鉴的屋里,冷风猛的灌入衣领,哈出气都能见到厚厚的白雾,云素听从慕荃的话,蒙好绢布,又在醋水中泡了三遍手。

      等到真正来到冰鉴最中央,那口被打开的古沉木棺椁前,她才看清楚里面躺着的人。

      毋庸置疑,许昭云生前应该是个美人。
      只是她现在的样子太过凄惨。
      灰败的脸庞,是断了气息后暗淡的死寂,脸上开了很大的疤,似乎有人恨极她,拿着匕首在眉骨下方连划了好几道,这张脸像是被人从中间劈开,就连眼皮底下,也是凹下去破损不堪。

      “你来搭把手,把她抱上来。”慕荃语气没有起伏,他调配好银针,将金剪和要用到的夹钳逐一摆放。

      许昭云的伤大多在脸上,为了方便动手缝补,她出阁前的画像就挂在房中,慕荃看了眼不远处挂在架子上的仕女图,要缝补成一模一样不太可能,但是七八成像,慕荃还是有把握。

      “动作要快,不许哭鼻子,赶在日落前,我们要将她的收殓好。”

      云素应了一声,忍住眼中的酸涩,她不敢用力气,只敢小心翼翼地将许昭云从棺椁中抱出,许昭云太轻了,她的衣裳被人精心打理过,但比起慕荃后院的那些药尸,她还是轻得像一缕云烟。

      慕荃冷静地指挥:“放好她,去用虫,记得让尸虫舒缓筋骨,三只虫便可,全身经络跑一遍,要斑黑的那几只。”

      许昭云的尸身僵硬,云素将她放到案上,她还保持着生前蜷曲双腿的姿势。

      短短两日,云素要记下虫名,还要记下那些用虫的古语。
      她没有半句怨言,她如愿见到了许昭云,却也没想过,许小姐的尸身会残缺到如此地步。

      “塞跋得,箍获鲁,窦得阿术同崩布……”

      女子粗哑却认真的声音念出,案上的坛盅晃动两下,三只有着奇异纹路的小虫从坛口爬下来,眨眼间便消失在许昭云身上。

      云素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她一害怕就喜欢闭眼睛,她牢记慕荃说的,不能念错一个字,否则尸虫会毁坏尸身。

      过了不知多久,慕荃没有催她,只是耐着性子吩咐:“可以了,睁开眼,帮我备线,我要帮她缝合。”

      有尸虫作用,许昭云的尸身软了些,伤处被一一收整,那些难看的裂口,在慕荃堪称绝妙的技艺下,每缝补一处,剩下一些浅浅的红痕。

      脸上蒙着绢纱,只露出一双眼的男人手上动作极快,他眉目泠泠,专注的盯着每一处尸首的伤痕,往往云素刚把银线捻好,慕荃过了醋水,便不停歇的缝缝补补。

      等到三四个时辰过去,许小姐的面部终于缝合好,云素再去看她,她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除却那些细碎的红痕,距离远些,已经看不出她面容残损。

      慕荃见她盯着不动,会错了意:“银线是最细最韧的线,你不用担忧她脸上的痕迹,夜里送葬前还会帮她上妆画花町,你若是放不下,也可以亲自帮她画。”

      慕荃想了想,又说:“你和雀草一起画,还能省些时辰。”

      云素小声应着,听着慕荃的絮叨声,心底不自觉的掀起波澜。

      慕荃不得闲,接下来要补躯干的残缺,他动手改尸,到了胸腹这些地方,从来不自己扒衣服。
      男的叫南风进来处理,女的要让雀草来。

      房中留下云素,还叫了雀草帮忙。

      慕荃掀帘出去,将手泡进醋水中,隔了一个里间,他嘴巴不停歇的吩咐:“给她换小衣,再盖一层白布,要补的地方剪开一个洞,其余位置全部盖严实。”

      谁知刚说完,里头就传来两个丫头的惊呼声。

      “天呐。”

      “这是什么。”

      慕荃没有理会,接着说:“许昭云被人用过刑,胸骨塌陷,心室也被掏空,空缺下两寸有淤积,用棉团填进心口,再将南冶夫人送来的金箔过醋水。”

      云素和雀草震惊于许昭云伤痕累累的身体,慕荃三言两语,将她们二人唤回神。

      两人在里间,听着慕荃时不时的咳嗽声,还有徐徐入耳的指引。

      不知不觉,方才还惨不忍睹的许小姐,又被她们一点一点补全好。

      等到慕荃再进里间,新一轮的缝合又要开始。

      酉时三刻,吉时入棺。
      云素看着重新躺回棺椁中,穿好织金殓服的许昭云。
      她静静地阖眸长睡,仿佛那些痛苦都消失了。

      云素和雀草拿着胭脂和眉墨,还有桂花油,她们为她画了牡丹花钿,子时出发椒云窟,南冶夫人看过后即将盖棺,她们一笔一划,将许昭云面颊上那些最后的残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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