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今天又在毒舌》寂三秋

35、搜救

　　金锏。
　　从未听过的武器。

　　云素怔怔握着手里的长棍，上面的绑带有些粗糙，但也能够摸清楚，包裹着这对金锏的绸布，是很贵重的丝织。

　　她有些踌躇不决，又问一遍：“这真的是给我的？”

　　黔武笑着点头。
　　倒是慕荃润完嗓子，放下手里茶碗，不怎么在意的说：“让你拿，你就拿着，小家子气，收个礼还推推搡搡。”

　　慕荃丝毫没有自己做了良心事的感觉，看着云素咳嗽一声：“不是说想要武器，打打杀杀虽不像样，但在边地，想跟着灰鹤做生意，自保的能力还是要有。”

　　不等云素回话，他又道：“楚郾辛不比吴昭明这等安图享乐的守成派，他去伢子岭很麻烦，我们不能再耽搁。”

　　“把东西放好说正事。”慕荃一语定音，展开桌上的牛皮地图，先指着伢子岭的方向。
　　“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年节围猎，守将都去往辛城，这个时机，十二城之间不宜起冲突，所以这次的生意无关岐州，也和徐贺将军没有任何关系。”

　　慕荃说着，看向玊宇：“玊小将军的心意我领了，你可以带人先回去告诉许州府，我承他的情，只要我慕端墨在十二城一天，我就不会见死不救。”

　　阳城要整顿，许济民自顾不暇，这位跟着他的小将军自然也不好再出面。
　　玊宇却在这时道：“伢子岭也是边地境内，末将不走，末将也要留下来。”

　　他铿锵有声的回答，让云素和黔武不禁高看他两眼。

　　慕荃没那么乐观，微微皱眉道：“你可知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多混乱，伢子岭没有在任的县官，也没有任何守将，平日由做黑生意的帮派打理，里面的帮派不知沾着多少人的性命。”

　　他冷淡的目光打量在玊宇身上，仿佛在叱责他的不自量力。

　　“此番不仅要和辛城的兵马碰上，还要注意那些作乱的匪帮，我们这些人以少敌多。”

　　慕荃有些夸大其词，要说目的，也是想让玊宇知难而退。

　　“道上的生意没有王法，也不信什么兵符，我们做生意的只救老弱妇孺，欺民压民者皆杀。”

　　“末将知道，大公子身先士卒，末将没有当逃兵的道理。”玊宇还是那样目不斜视，神情端正严肃地看着慕荃。

　　他道：“我和楚郾辛交过手，虽不知楚郾辛接到的命令是什么，若小王爷真的要覆灭伢子岭，那么末将也和大公子一样，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

　　“真是个狗皮膏药，黏上甩不掉了。”慕荃压低声音，在云素耳边唠叨。

　　云素却觉得玊宇为人正直，为将者不避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她拉着慕荃的衣袖，提议道：“我们带上他，南风大哥说他精于火器。”

　　慕荃思索片刻，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只要做好伪装，玊宇这样的小将，应当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想明白后，刻不容缓。
　　慕荃和黔武分了人：“我和云儿一路，你带着玊宇，还有阳城的那些好手从西环城的小路赶过去，给他们每个人配火铳，我们分三路去伢子岭。”

　　伢子岭的出入口只有两地，因为两面环山，山石又颇为坚硬，所以西环城方向的入口，因为人烟稀少，又有断崖，一般很少有人进去。

　　彻夜骑上马，来不及多少几句，甚至连地方都没有问清楚。

　　云素稀里糊涂的穿上软甲，披了一身厚厚的衣裳，她重新戴上黑口巾，骑在马上全凭身后的慕荃提醒方向，直到跑马跑出半里路，才想起来问慕荃。

　　“你说伢子岭朝南的入口人多，那要如何混进去？”

　　慕荃又一次死乞白赖的坐在云素身后，虚手环着她的腰，烈马狂奔起来不断有风灌入他的衣领，他躲着风，在云素耳边大喊：“楚郾辛说不定已经炸完山了，南风还没回来，我们能混进去才怪。”

　　他嗓门格外的大，两只手在风中被吹的冰凉，就这凄惨模样，还不忘给云素压紧脖子上的一圈灰鼠毛。

　　云素自己没什么感觉，她被慕荃用补药外敷内服养了小半年，还被南风教着打通经脉，她手持着缰绳赶路，下巴朝左面偏了点，道：“不进去怎么救人，你也说了他们有火药，慕行身边的贼人奸诈，这位楚郾辛最擅偷袭。”

　　慕荃心想，又是慕行，你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他心里面别扭，但也不好晾着云素不回话，毕竟他人还坐在人云大小姐的马上。

　　慕荃道：“我又不是傻子，正面和楚郾辛对上，你和我都要殒命，到了地方自有办法混进去，你看着点路，别把本公子摔沟里。”

　　两人一齐行动，要比灰鹤他们快好些时辰。

　　云素按照慕荃说的，将马栓在秦安坡的下方，那里有间老旧的瞭望台，是当年老西平王征战时建的，高台还没有毁坏。

　　他二人绑好缰绳，慕荃轻身提气，揽着云素的腰轻巧的跃上了瞭望台的最顶层。

　　脚下站稳后停在上面，屋脊边铺的那层茅草还算结实，慕荃放开云素，把人护在身旁，又从怀里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和云素一人一个分了。

　　云素拿过来一看，原来是只千里眼。
　　这东西是从西域传进来的，云素在安都的府邸见大哥哥用过，她长兄云琅擅兵法，可谓是文武双全，云素小的时候就听大哥哥说过，战场上瞬息万变，千里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是个御敌先机的好东西。

　　“拿在手里，对准左前方，然后转动后面的木环。”

　　云素照着慕荃教的，将千里眼搭在眼前，闭上另一只眼。
　　她轻轻转动尾环，果然，在慕荃指示的方向看到剧烈的烟雾升起。

　　“那是伢子岭？”她蹙眉，又将尾环转动两圈，这一次能看到的地界更广了，滔天的火光，然后燃起来的屋舍，她甚至能看到跑来跑去的人影。

　　“屠杀已经开始。”耳边慕荃的声音沉甸甸的压在两人的心上。

　　云素急切的问：“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她焦急的抓在慕荃的胳膊上，脸上沾了脏灰都没发现。

　　慕荃拿袖子帮她轻缓的擦干净，他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在边地十二城的二十余年，有太多人问过他，怎么救人，为什么救。

　　“天不假年，我们救不了天底下所有的性命。”
　　慕荃还是那个病郎中，俊美出尘却总是苍白着脸，薄薄的唇也没什么喜色，他的眉目中带着浑然天成的悲悯，望着远方的火光，试图教会一个从安都不远万里来到边地，却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的可怜人。
　　“云儿，以一人之力，不可改天命，断乾坤，你在西平王府见过死人，在我的医馆里也见过，人为财死，人为贪念死，人为情仇死，这些都是死得其所。”

　　慕荃顿了顿，声音不免伤怀：“唯独那些不知因何而死的人，他们才是最无辜的芸芸众生。”

　　他对云素道：“在这边地，你得学着接受死人。”

　　目光所及，哀鸿遍野。
　　死的人若是仇敌不可惜，就像慕荃说的，因己身而死是死得其所。
　　可是那些本就苦苦挣扎，在这伢子岭谨小慎微生存的人……

　　云素没有胆量再去看，他们可以贸然冲进火海，但这样能救下所有的老弱妇孺么，应当是不能。

　　楚郾辛还没有撤军，西平王府的王令下达，来的人是北防营的大将军，只是一个小小的伢子岭，用到的几乎是攻城的兵力。

　　“他们做错了什么？”

　　既然是惩奸除恶，为何不断个清楚。

　　云素想到辛城里她恨不得手刃的那位仇人，那人高坐钓鱼台，当年岭州一战，她已然坐上轿辇，来到这十二城中。
　　她的大哥哥身为云家人，在她远赴边地后，还是劳心劳力，为这大兴的国土尽忠。

　　在她不知道的那一年，北翟人来犯，她的大哥哥在岭州抵死反抗，守着和边地十二城交接的岭州城门，没有等到援军，也没有等到粮草，当年只是一封边地送往安都的奏折，就让她的兄长战死都没有清名。

　　通敌叛国，这是慕行诬陷他们的罪。
　　至于为什么，云素到了豺狼显出獠牙的那一刻才知道，只是为了可笑的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到了今日，那个人还是一样的自私无耻。
　　云素绝不敢忘，当年的十二城已经在慕行手上，他为了传说中很可能不存在的宝藏赶尽杀绝，今日在这伢子岭，又怎么不会为另一个可笑的缘由杀人。

　　火雷的声响还在继续，可能在这短短的时辰内，又有无数人丧命。
　　不知过了多久，云素两眼通红的看着前方，慕荃用手摸过她的发顶，像是安慰她，轻轻拍在她的肩头。
　　他在她耳边小声说不要哭，云素才恍惚一切都结束了。

　　“楚郾辛撤兵，我们该下去，你跟我一起进山，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我们来不及赶回岐州，灰鹤养的探子还在，我已经让黔武他们向最近的富商求援。”
　　慕荃事先安排黔武绕路，就是为了回援及时，就像他说的，他一向尽人事再听天命。

　　伢子岭是两山夹着一个深沟的地形，这里易守难攻，楚郾辛用火药炸了一夜，又守住出入口，里面的人一时无路可退。

　　两人没有再骑马，以最快的轻功进入伢子岭，这次换慕荃来抱着云素，等进到夹道中，慕荃将她放下来，云素看到烧焦的房屋，还有那些山岩上的滚车和堆积如山的尸体。

　　惨烈，人烟尽灭，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混着焦土。
　　每过一处，慕荃都会停下来仔细端详人还有没有气息。
　　如果有还有救，他会让云素把人拖到火光少的地方，给人喂药，简单的包扎。

　　不一会儿，黔武带着玊宇也到了。

　　他们从西环城这条路进来，沿路运进来不少木板车，都是西环城里豪商家运菜用的。

　　来的人都静悄悄的不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伢子岭惨状，他们沉默的搜寻活口，搬起山石，进到几乎被烧塌的房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