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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四棱金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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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缺月高挂。
辛城。
西平王府。
虽是大年初二,这里却没有年节的氛围,阖府上下不许挂红,也不许有喜乐声,慕行坐在水泉居的东厢房里,手腕边是芦笙刚端上来的酒。
一夜未睡,青炉围火,东厢房的青瓦上凝了一层白霜,慕行常年宿在此处,小小的东厢房布置简单,虽是住着人,房里却冷清静谧,显得没有人气。
慕行并不饮酒,只是闻着温好的酒酿飘出来的淡淡香味。
他垂眸扫过案上的书信,还有书信落尾的那方盘龙印。
“许翁还是这样,制敌以先,忍辱负重,以命换命的算计,难怪吴将军在劫难逃。”
房里的屏风后,斜倚着的人影并不说话,可能因为灯烛充足,遥遥望去,影子投在浮光丝织成的屏风上,隐约能看见屏风后坐着的是个婀娜的女人。
“你是在担忧兄长?”
慕行提起朱笔问,十二城早已分割而治,在这里,涉及官员任免,西平王府的朱批就是唯一的命令。
“影枭说他很好,尊着你的愿望,守在你最喜欢的地方。”
笔锋一停,他又道:“就是身边多了几个没有眼色的人,兄长模样像你,脾气却像父王,不过你且安心,我答应过你,不会过多干涉兄长的事。”
派往何子玉身边的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和慕行想的一样,精锐折损过半,剩余的影枭尽归,普通的暗卫却只剩下几个。
此番变数尽在丹邱。
慕行转动朱笔,却迟迟无法落下。
“我们想做的事未完成前,你的故土我要留好,所以我一直不动楚江南。”
“但在何子玉一事上,他已经过线。”
慕行落笔书写,温声和屏风后的人说着话:“我会下点狠手,也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你教过我此消而彼长,麓族的阴阳川打开在即,我要借口出去一趟,我不在的日子,楚江南还是自顾不暇比较好。”
“至于情人语。”他眉心蹙起,未束的发在脑后散开,三千银丝在烛光下飘逸,又在灯影阑珊处看上去朔白如雪。
他有些寡淡地说:“安都来的颜家女还有用,暂时不能杀她,你说过要想解开情人语,需要天地人和,也需要找到最为合适的寄体。”
“我这一身血脉不能过蛊,尝试过几回,巫医说父王背上的情人语不在我身上,也不知所踪。”
“若是秘法不能转移蛊虫,为何兄长身上会有你的情人语。”
“我想过很多次。”慕行惋惜:“年少不懂刀下留人,早早处理付云氏,后来抓到云家女儿也过于疏忽,用刑太重,情人语的寄体难找,少了她们,这一切又要从头再来。”
“好在也有高兴事,我知道你不喜欢年节,楚郾辛将至伢子岭,我命他带去五百影枭,另有北防营的两队人马,过了今夜后,你厌恶的那些腌臜之物,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看了眼天色,又恍然:“天快要亮了,墨离,你该吃些东西,不然睡过去又要饿肚子。”
慕行抚掌。
不过一会,就听到哑奴身上的傀铃在响。
紧接着,有人轻轻敲门。
他放下盖了王印的任命诏书,道了声:“进来。”
做事一向规矩的哑奴端进一个楠木托盘,方盘上放着一个碗,散发出一阵腥甜的气味。
屏风后的人终于动了,像是被这腥甜的味道吸引,站起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慕行起身,亲自接过托盘。
他不着急送进去,站在原地不动,等到他身前的哑奴不安分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才笑眯眯地腾出一只手,用掌心的内劲将他按回去。
“有些东西好奇的看过一次,就再也看不到了,你说是不是,芦钰。”
哑奴跪在地上打着颤,连连求饶,慕行绕开他,不再多作一言。
在他身后,有影枭如暗影般浮现:“主子有令,自己去领罚,今日之后,记得管好你的眼睛。”
年节里不能杀人,不吉利。
慕行悠闲的步入屏风后,掀开围帘,他还未站稳,火红的人影就直接往他身上扑过来。
他无奈举起手里的托盘:“都是你的,无需抢。”
火红的身影端起碗,狼吞虎咽。
他撩起她的发,帮她擦着嘴:“再过不久,只要进入阴阳川,找到压制旧恨盈的方法,你就不用日日喝这些东西。”
*
比起十二城百姓喜气洋洋过节的气氛,云素一行留在夕田道灰鹤的据点,一宿未眠,只等着南风打探消息回来。
“大公子,末将还有几个问题。”
揉着眼睛打瞌睡,云素还能撑下去,慕荃却只想闭上眼。
他装了一整日不会骑马病秧子,但到底是真的身体弱。
连着东奔西跑,还要动脑子去想他的好弟弟有没有派另一个杀神去伢子岭。
慕荃的精气神都要耗干了,眼皮下方生出乌青,脑袋也前仰后倒。
最后还是云素看不下去,把他按在自己新换了灰鼠暖裘的肩膀上。
“你快些睡吧,我前半夜打盹睡好了。”
慕荃靠的心安理得,身边的人衣裳暖乎乎的,他困乏的坐在云素边上,很是熨帖的闭上眼。
“等着吧,等人来了再说,若是真的晚了一步,你我着急也没用。”
肩上多了一份重量,在云素看来,也和棉花一样轻。
她在心里比划了慕荃一番,只觉得这人的身体比她还要弱。
玊宇的眼角有些抽搐,见过女人依偎在男人肩上,从没见过倒行逆施。
他又来找不痛快:“屠尽伢子岭对王爷并无好处,大公子怎会知道伢子岭生变,末将是奉府州大人的军令,前来援助大公子,但为将者总要清楚为何而战。”
“大公子,不是末将多言。”玊宇双目炯炯:“若是伢子岭并无变化,末将此番带人逗留,已经是违抗军令。”
他是个实心眼,说话也古板得很。
云素看着年轻的小将军,又听到肩膀上的人嘟囔着嗓子,很不舒服的咳嗽。
她朝玊宇“嘘”了一声,指尖指向慕荃:“大公子睡着了,你让他休息一会儿,玊将军不妨耐心等等,若是伢子岭无事,岂不也安了我们大家的心。”
玊宇正襟危坐,看了眼云素,又看看她肩上的慕荃。
他忍了好一阵,到底没忍住:“你是何人,为何与大公子举止亲密,州府下令前并未告知我,此番有大公子的姬妾要保护。”
他一脸端正,直耿耿地坐在云素对面的板凳上,直言道:“如要欢好,可否换个地方,我尚未成亲,如此看着你们有碍观瞻。”
玊宇嘴巴不停:“还有,末将不是对娘娘有微词,大公子也是老王爷的后嗣,我等效忠他无碍,但行军打仗怎能贪图一夕之欢,要知道在老王爷的军中,行军不可带女眷,此乃享乐之兆,要被处以军法。”
“别看他了,我都说了他这里不正常。”慕荃眼睛还闭着,闻言伸出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云素早就习惯了,这趟出远门,灰鹤里的弟兄们总是拿她打趣慕荃,尤其是黔武大哥,还说她是慕荃的小媳妇。
“你就不生气?”靠着她的男人厚颜地问。
云素一不做二不休,也算是豁出去:“气什么,我难不成还有什么清誉要讲”。
又不是在安都,大家闺秀不可擅自见外男,也不可逾矩。
在这十二城,大多数百姓冬日里吃都吃不饱,哪里有功夫去闲话别人家的姑娘。
云素和慕荃挨在一起说小话,破破烂烂的桌子对面,玊宇一身银甲,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会不会把你当成狐狸精,专门来蛊惑我的。”
“慕端墨,你要不要脸,你比我更像狐狸精。”
“就当是你在夸我。”
“呸,快睡你的,才不是夸你。”
玊宇告诉自己要忍耐,想到这趟行军前,州府拿出虎符,意味深长的对他说:“比起小王爷,咱们这位大公子,才是个真真正正的妙人。”
玊宇只觉闻名不如一见。
何为妙,如此荒淫。
他正暗自诽议,不妨听到一阵脚步声。
这江湖小帮派的据点极为隐秘,来的人是敌是友不知,听声音应当不止十人。
黑天夜里,他带来的都是州府选出来的精锐,此刻分散在这几间草屋,根本不适合正面作战。
玊宇握住腰间的刀,正要动作,眼前忽然掠过一道暗红的丝线,那丝线极细,绷直飞出去,顷刻间洞穿他身后的木头门,直取来人的面目。
“哎呦,大晚上的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我在夕田道的屋子好几年没修,慕阎王,你可要点脸吧。”
“是你啊,回自己家都鬼鬼祟祟。”慕荃终于坐直身子,他立刻收回红蛟丝。
闭上眼睛眯了一会,身上一冷一热的病气刚刚消散,看到来人是黔武,慕荃心里面有了不好的预感。
黔武连夜带人赶来夕田道,刚进门就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个牛皮地图。
“还真被你猜中了,他奶奶的,龟孙子真的换人去了伢子岭,是楚郾辛那个煞神。”
黔武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还不忘给慕荃交代吴昭明的后事。
“南冶夫人带人回了阳城,假死的尸身备好,吴昭明的尸首用了药,你放心,做的干净,保证找不出一丝疑点,我将你的书信带给许济民,你养的飞鸽也送去了岐州。”
慕荃叹气:“我们还是想岔了。”
黔武放下背上另一个缠了布的长棍子模样的东西,把它交给云素。
坐在慕荃左侧的位置,他接过云素给他倒的茶水。
他挠了挠头:“不是你的问题,谁能想到他们翻山越岭,从靠近西环城的方向去的伢子岭。”
“要我说,慕行这是铁了心的要炸山,楚郾辛一出马,伢子岭的那帮人逃不掉。”
黔武对慕荃道:“你想想清楚,情况危急,伢子岭少说也有数千人,楚郾辛早两日出发,说不定已经进山,这一趟人是救不了多少人的,你确定要蹚这趟浑水。”
说完,不等慕荃回话,他又指着云素抱着的那个东西。
“送给你的,小云姑娘,你这趟帮了兄弟们很大的忙,听说搬了许多货,这是上个月截了北翟的商队,抢出来的好东西。”
“我看过了,也给慕阎王看过,他说这东西适合你我才敢拿出来,慕阎王说叫什么……”
黔武顿了顿,想到后一拍大腿:“是了,是叫四棱金锏,前朝上打昏君,下打逆臣的那个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