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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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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某镇,黄梅雨时节,是夜,微寒。
雨绵绵地下着,如蛛网般笼罩了整片天地,城中家家闭户,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
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某家矮檐下忽然冒出的一个人:玉面光头,身材颀长,僧袍染血。
一个很漂亮的和尚,恐怕比起江湖上广有盛名的“七绝妙僧”无花和尚也不落下风。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你养老的地方。】
贺忱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还不算太老吧?”
脑海中那个声音立马道:【却也并不年轻。】
“好歹等我将蓬莱宝库洗劫一空了,再带我走吧。”贺忱满脸可惜,心中却很平静,哪怕刚从尸山血海的一场大战中全身而退,也不足以拨动他的心弦。但想到退休……从那个操蛋的星际局退休,与这个坑爹的系统解绑,他还是感觉很熨帖的。
【……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系统语气平淡,但贺忱还是从它的机械音中听出一丝不舍,他也有点难受,陪伴多年,系统早已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贺忱勉强露出一丝轻松的笑,道:“先等等,这么大的雨,总得给我一把伞吧?”
【积分不足。温馨提示:你的积分余额为零。】
贺忱沉默片刻,张张嘴:“你……”
【宿主,再见。】
好吧。“再见。”
系统的离去并没有什么表现,但贺忱很清楚,零点五已经与他解绑了。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雨丝飘在脸上,有些凉,衣摆的血迹晕开了些许,今夜没有月光,更遑论月色多美。
贺忱叹了口气,千层底布鞋踩在青石板上,虽陷入水洼,却并未变得湿润,而漫天的牛毛细雨仿佛有灵,在触及他的头顶时自动地分开,沿着肩膀的轮廓飘入水里。
城中灯火稀疏,贺忱不愿露宿街头,转过几条街才找到了一家尚未打烊的客栈。
柜台上一支蜡烛,灯火豆大,掌柜的撑着下巴昏昏欲睡,见有客来,猛地一点头,揪断了两根胡子,抬头睁大眼睛看着来人,目光在看到僧袍上的血痕时微微闪烁,却没有说什么。懒洋洋道:“打尖还是住店?”他向窗外瞟一眼,清了清嗓,说:“问习惯了,客官怎么晚来,想必是住店吧?”
贺忱颔首,在柜台上留下一锭银子,道:“一间上房。”
掌柜的笑逐颜开:“是,是,小师傅请上二楼,最右边那间便是。”
直到身体陷入柔软的被窝中,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一直打杀的疲惫终于涌上来,使他四肢酸软沉重,只消半刻,整个人便混混沌沌,意识飘入梦中。
窗外梅雨仍在,直到东方初明,才有停的迹象。
贺忱睁眼时,天已大亮,温和的阳光铺满了桌面,使桌上的洁白僧袍增了暖意。
待他换完新衣下楼退房时,一楼大堂座位已快满了。
江湖人好热闹,他们注意到了这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和尚,便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妙僧无花,另一些人便急着反驳,说此人必不可能是无花。
也许两拨人本就不合,说着说着便吵起来,吵着吵着便要打起来。
刀剑纷纷亮出,反射着阳光,有亿点点刺眼。
一个人眼珠子一转,抬手摔碎杯子,待所有人看向他时,面上闪过一丝得色,敲敲碗道:“诸位诸位!且听在下一言:要想知道这位小师傅是不是七绝妙僧,本人在此,何不当面相询?”
一人拍桌子跳将起来,笑道:“好办法!仁兄不言,小弟几乎忘却!”
临窗一人蓝衣珠冠,闻言莞尔,对身边一个青年汉子道:“我这时才知道,这江湖竟是如此趣味,引人会心而笑。”
青年汉子笑一笑,将碗一扔,竟是端起酒坛子往肚子里灌,喝酒如喝水一般,甚至有些人喝起水来,也比不过他喝酒的猛劲。
“嘿!小师傅!阁下看我等相争,可甚有趣?不如大发慈悲解我等之惑,如何?”
“是啊是啊,阁下究竟是无花大师不是?”
贺忱心中微哂,这“七绝妙僧无花”名气竟大如斯么?还能叫人为了争他的身份差点打起来,可真够无聊的。他向说话诸人面上扫了一眼,补充道:也真够有趣的。
微笑道:“诸君谬矣,贫僧无名小辈,如何敢自称妙僧无花?”
当下有人拍掌笑道:“果然是我说的!小师傅并不是无花大师!”
有个醉汉从油污的桌面上抬头,还没有开口,又灌下一碗酒,大笑道:“某家曾有幸见过大师一面,无花大师虽风光霁月,却不及小师傅天人之姿!”
江湖上许多人内心里敬慕佛法精通又仁善慈悲的无花,听了这话是纷纷皱眉,起来反驳,大堂上又嗡嗡嗡吵成一片。
青年大汉侧耳听了片刻,深觉无趣,转头问道:“老臭虫,你是见过无花的,他可如传闻中那样么?”
被称作“老臭虫”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闻言微笑道:“无花大师的风姿,比传闻中更令人心折。”
大汉咋舌:“让你夸一句不难,但夸到如此肉麻的程度,我倒是第一次见!——那个小师傅比之如何?啧,我看他第一眼,就不是平凡人物!”
楚留香笑着抿一口清酒,道:“老胡,你喝醉了么?”
胡铁花哈哈大笑:“这一点点酒还醉不了我!快说!”
楚留香想再看看那个和尚,最好再交谈几句,可是一会儿没有留意,他就不见了。
贺忱买了把伞,出东城门,转投官道。他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天大地大,哪里他不能去呢?
但一直走下去,岂非太无趣了些?
贺忱哼着歌,走在乡间小路上,江南多雨,此时又绵绵地续起上一场来,油纸伞挡掉了大部分的雨丝,剩下的也主动避开他的衣角。只是阴雨连绵,使人视野朦胧。
风在刮,树叶轻轻摇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样的天气本不该有人出门乱逛,但贺忱偏偏出来的,巧得是,不止他一个。
不远处似有萧萧马鸣,风吹铃响,脚步声乱而细。
贺忱蹲下身,侧耳细细地谛听。
一个、两个、三个。
他听见了三双脚步声,却感觉到至少四个人的气息。
人从官道上跳上小路,统一的黑衣黑裤黑靴,黑沙罩头,全部佩刀带剑。他们步履不停,好似身后有几头饿虎追着要咬他们的肉。
一个武功略高的人几乎是点着水面自路上掠过的,他的肋下夹了个孩子,任凭那孩子或踢或打,他的速度始终是那么快,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三个同伴。
“若不愿死,就不要乱动。”领头的黑衣人冷冷道。
小孩子果然不动了。
黑衣人心中又一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被孩子张嘴狠狠咬了一口,他痛叫一声,未经思考,几乎是泄恨般将肋下那团狠狠地抛出去,好像要将他们好不容易绑来的“票子”摔死才肯罢休。
后面一人吼道:“老三!你疯了么?”他提起一口气,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往前扑,不吝惜自己摔个狗啃泥也要护下那个孩子。可是他的轻功本不如老三,此刻脚下纵使生出一双风火轮也无济于事,难道就要看着“肉票”摔死、一个暴富的机会消失么?
他咬碎了后槽牙,恨恨地想一巴掌拍死老三,但在心里还是默默祈祷孩子还能剩下一口气。
也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也许神佛这次真的站在他们这边。
小孩虽没有被老三和黑衣人接住,却也没有摔死在地上。
老三顿住脚步,朦胧的细雨如雾,他看见了一颗发光的头,视线往下,是一张俊逸出尘的面皮,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哪怕玉郎江枫,也不过如此吧。”老三心中赞叹,又暗暗警惕说:“只是这个和尚双眼的神,却太过邪性了些。”
老三扔孩子的那一掌,是真正的动了气的,许是用了内力,孩子又很脆弱,此刻待在贺忱怀中,竟已昏迷过去。
黑衣人站成一个半圆,将贺忱包围在内。
黑衣人叫老四的拿眼刀剜了一眼老三,同时双手一扬,六枚铁钉“刷刷”破空射向贺忱。
“我看你才是疯子!花家子在那秃驴手上!你不知他深浅还敢用暗器,若误伤了花家子,我们兄弟四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老三大吼一声,拔刀而上。
老四冷冷道:“与其叫他为人夺去,不如死在我手下!”
“四哥不必废话,连这秃驴一块杀!反正花家已经追来,手上没有孩子,同样死路一条,不如拖个下水,黄泉路上还能听听和尚念经!”
贺忱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正适合阿弥陀佛,给这几个马上要原地去世的龟儿子超度一番,让他们见阎王路上注意安全。只可惜……
“抱歉,贫僧不会念经。”贺忱微微一笑,叫老三恍了神,手中刀势一慢,手腕就被抓住。
和尚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侧边,轻轻将他的手臂向前一送,他就听见了利刃入肉的声音。“
“多谢。”
和尚含笑的声音似魔似鬼,老四扭曲的面容如一朵盛开的花,四弟温热的心头血顺着刀身喷涌,溅了他满身。
血味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