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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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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很暗了,层层云海遮蔽了星月,天地间暗淡无光,但白雪仍然刺眼。
半斤不愿意走了。它只在渡口这里闻见前主人最后的气息,便相信前主人一定是在此地,或从此地过河。至于绕路仍然可以过河到对岸去的道理,它是一匹聪明的马,却依旧不明白。
贺忱有些无奈,他甚至想提起半斤就跑,但看了看身旁的楚留香,这个蛮横的想法还是作罢了。
“楚兄,这……”
楚留香笑了笑:“既然半斤兄不愿绕路,此时过河也无不可。”但他话音一转,说:“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沁阳城门只怕早已关闭,不如今晚先在此地将就,明日一早过河。不知贺兄意下如何?”
贺忱看着他微笑点头,仿佛很认同他的话。
环顾四周,只有一间破败的、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斜在一座矮山脚下,雪花倾压在屋顶上,快要将这间茅屋压倒。
楚留香几掌震落积雪,环视这间小屋,只有一张矮几、两块圆木作凳子、一张木板床、一床破褥子而已,不过胜在干净,一尘不染,定是经常有人打扫。
马背上有个半新的褡裢,里面尚有三块胡柄、一牛皮口袋酸酒。
贺忱催动内力热酒,谨慎地抿了一口这带酸味的液体,皱了皱眉,艰难吞下后,递给楚留香。
楚留香好奇道:“什么酒?”
贺忱看他一眼:“牛皮酿。”
楚留香一笑:“名字倒是独特,想必也是好酒。”
贺忱闻言,莞尔道:“的确,味道尚可,楚兄宜大口饮之,才能品各中滋味。”
楚留香展眉舒笑,好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拇指拨开木塞,拿着牛皮袋送进嘴里,酒液入口,滋味难言,他胃里好像翻腾了一瞬,平顺下来后,他眉也不皱,一口喝完,直到牛皮袋已经见底,才正眼看贺忱,只见这人双眼闪着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像希望在他脸上看见什么反应。
楚留香心里好笑,同时对这位贺兄的防备在无形中降了许多。微笑道:“这‘牛皮酿’倒是难得好酒,滋味甚佳,又很烈性。”
贺忱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没有逃脱楚留香一双鹰眼的捕捉,暗暗道:原来贺兄也有这样孩子心性,多爱玩!
静坐了一会儿,外面漫天飞雪,风刀如割,火焰照着二人的脸庞通红,烟雾飘移,使人昏昏欲睡。
但半斤很精神,它四蹄乱踏,时不时拱一拱雪堆,焦急不安地喷着响鼻,想进来咬一咬新主人的袖子,却有点惧怕那方烧得很旺的火焰,而且新主人身上染了气息,虽然很香,却叫它打心底的不愿意靠近,一靠近就有马毛倒竖的感觉。
它侧耳静立,雪落在头顶、背上,很快蒸发,风声很大,但是里面还有别的声音,很熟悉,叫它忍不住也想要仰头长嘶……
楚留香头猛地一点,从半梦半醒中惊醒,听见马在长嘶,声音刺耳,震落冰雪,细听不止一匹马,但半斤是叫得最响的一匹,而对面本应坐着的一个人,现在已经一片衣角都看不见了。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他顿时浑身一震,脊背爬上一股悚然的寒意,将头一摇,冷汗涔涔。
“贺兄人呢……”
楚留香自忖他何时将戒心放得这么低过?荒山野岭的竟睡得着觉!连一个大活人消失在面前也不能立刻察觉……想了想,有些失悔,看半斤探进来半个头,连忙起身跑出去。
他眼尖地看见,一个满脸麻子的猥琐乞丐迅速把手从半斤尾巴上缩回大皮氅里,而这皮氅,好像先前在仁义山庄是没有的。
“金大侠,徐大侠,又再见了!”
金不换哈哈笑道:“原来是楚公子,哈哈!可不是刚刚才见过么?——楚公子这匹马可是匹有灵性的好马!啧啧,如此神骏,金某人倒是第一次见!”
楚留香微笑道:“金大侠真是谬赞!”
金不换说这话本来是想凭借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和“赫赫威名”,叫这位初出茅庐、才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点名堂的楚贤弟主动将马送过他,谁知这楚留香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他眼馋那马,又碍于旁人在场实在不好明说,光徐若愚此人死要面子,说不定就很不屑“与他为伍”,而硬抢……他看了看楚留香,此子轻功高绝,身手更是不差,他不敢说是人家对手。
强按捺下心里一股郁气和怒气,金不换愈发笑得灿烂,道:“某和徐兄一路追花蕊仙到此,可恨河道冰封、沁阳城门已关,只能打道回府。但我二人一心想为武林除害,很不愿意放过花蕊仙此魔,遂并没有回去,想在这附近寻一落脚处休息,好在天明以后再追赶这天魔——徐兄,是么?”
徐若愚脸上一红,唯唯点头:“是、正是、正是如此!”
楚留香故作敬佩,拱手笑道:“两位实在高义,叫楚某自愧不如!”
金不换斜眼瞟着茅屋里,见到篝火通红,忍不住顿了顿脚,越发觉得身体寒冷僵硬,气恼这姓楚的一点不懂看人眼色!只好强笑道:“楚小兄弟,这、难道不请金某人进屋歇息么?”
楚留香道:“这茅屋本是摆渡者自建,非楚某所有。楚某借了宝地休息在此,现在要趁夜赶往他处办一件要紧事情,二位大侠请自便!”若是平常,楚留香倒有心与金不换虚与委蛇,也很愿意结识徐若愚这么一名风流剑客,但此时他心思大半已被另外一人占据,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那人,于是对金不换徐若愚拱拱手,牵马走了。
金不换看着楚的背影哼哼冷笑,转向徐若愚:“徐兄,你看见没有,如今我们七大高手威名不再,就连这刚刚在江湖上斩头露角的傻小子,也敢下阁下的面子!”
徐若愚呐呐道:“下我的面子?怎么会下我的面子……”
金不换大声道:“金某乞丐一个,不足够被人放在眼里本来不假。可是兄台玉面长身,乃是一个翩翩的美男子,而又兼剑法高超,乃是巴山顾道人俗家高徒,闯荡江湖多年,谁人敢不称一声‘玉面摇琴手’、哪个敢不给阁下三分薄面?而此人竟敢对阁下敷衍了事,不愿相陪,字里行间更有讥笑我二人无处可去之意,岂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徐若愚道:“是、是么?他敢看不起我徐某人么?!”
金不换道:“初出茅庐的臭小子,不知道徐兄琴剑双绝是厉害至极,只觉得自己走江湖已有几斤几两,徐兄若不给他一个教训,岂不是叫江湖朋友太嘲笑了?”
徐若愚转念一想,虽然觉得什么地方好像不对头,却又犯了耳根子软的毛病,被金不换三两句话激得心里腾腾冒火,恨不得马上提剑,好将楚留香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金不换挽过他蠢蠢欲动的手臂,笑道:“徐兄生气么?”
徐若愚道:“哼!”
金不换笑道:“徐兄实在不必为此事动气!更不值得亲自动手去杀楚留香的锐气!”
徐若愚眼睛一动:“哦?”
金不换“嘿嘿”一笑,拉着徐做在火堆旁,抄起一根短枝来在干泥地上涂涂画画,好似在军帐中运筹帷幄。笑道:“徐兄若亲自对楚留香动手,太过便宜他了!徒给此人增加名气罢了。胜则为江湖人所笑,笑什么呢?自然是笑徐兄胜之不武——以前辈欺负晚辈。若一不小心中了此人诡计,败在他手里,反倒白白做他踏脚石,届时人传人,岂不传成是兄台武艺不如一个后起之秀?”
徐若愚边听边点头,觉得自己的确考虑不周,不如金不换思维缜密,他不认为武功比不过楚留香,只怕真的似金所说,败于阴谋诡计之下,徒给人做垫脚石耳!
听着听着,徐若愚不禁倾身过去,直到下巴一痛,被火舌舔了一遭才退回原处,连连点头称赞:“金兄果然智谋高超,小弟佩服。不知兄何以教我?”
金不换一捻短须,心中暗喜道:果然上钩!
他清咳一声,郑重其事地启唇准备说话,却又恰到好处地从眼角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来,又恰好叫聚精会神注意着他的徐若愚看在眼里,不由心里一顿,暗忖道:难道金不换这厮有什么难言之隐么?他也会有说不出口来的话?焦急地催促说:
“金兄!不管有什么妙计,请倾囊相授好了!能叫楚留香吃了苦头,小弟一定遵计而行!”
金不换表面犹疑道:“对付诡计多端之人,也一定要使用诡计……愚兄看贤弟你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恐怕用诡计去对付一个后辈,不免要落人口实,于贤弟的名声不利呀!”
看金不换居然为自己着想,徐若愚心中对他的偏见小了些,道:“那该如何是好?”
金不换脸上浮现出挣扎犹疑的神色,好一会儿,徐若愚快等不住了,他才缓缓开口:“愚兄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