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楚留香笑着介绍无花送他的香包，那得意的口气，仿佛一个小孩子正向他的玩伴炫耀新得的玩具。
贺忱先是一笑，然后目光一凝，如利刃般射向那个白布为底、金线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郁金香的香包，但这目光只有一霎便柔和下来，快得使人捕捉不到。笑道：“是啊，好香。”
楚留香没察觉到不对劲，微笑着收起香包，感叹似的说：“没想到妙僧无花在制香一道上也很有建树，真叫我佩服！”
贺忱笑得意味深长，缓缓道：“下次若见着无花大师，贺某人就算腆着脸皮，也要讨一个荷包来。天天挂在身上，就连空气也是清香的，岂不美哉？”
楚留香笑道：“无花大师行踪不定，若是下次见着，我一定给你多要一个。”
贺忱脸上抽搐一下，忍不住轻轻说：“楚留香，好朋友。”
楚留香勉强听见后面三个字，哈哈大笑，笑声震落了枝叶上的积雪，落在半斤硕大的马头上，冰冰凉凉的，激得它浑身一颤，从瞌睡着醒来，茫然四顾后，对着楚留香的背影刨蹄子、喷响鼻。
后半夜两人一马绕路往沁阳城去，走到一半时空中忽听得一声鹰唳，一只黑得与夜空融为一体的鹰俯冲下来，惊起马的前蹄。
贺忱认出这是花家养来传信的老鹰，只有在事情万分紧急时才会用，当下清啸一声，伸臂接住老鹰，从它的脚下拿下一支竹管，里面有一封短信：
“贺先生足下亲启：弟族叔有遗腹子月奴，年少无踪迹，今知在移花宫为婢，因与江枫相恋，有孕出逃，怜星邀月欲杀之，弟恐小儿无辜，求兄相助一臂之力，不胜感激。花如令顿首再拜！”
沉吟片刻，贺忱决定马上就去。对楚留香抱歉笑道：“家中有事，恐怕不能与楚兄一同去沁阳城啦！若见沈浪兄台，还请你代我致谢，说赠马之恩，贺某人必不忘怀！”
楚留香微微笑道：“家中有事，贺兄理应前去，沈兄那里，话也给你带到。但下次楚某若要约你出来喝酒，你可不要拒绝。”
贺忱笑道：“必不会的。”略一拱手，翻身上马，轻轻贴着马耳道：“快走！”拔马而去。
只听身后寒风催促，送来楚留香朗朗笑音：“贺兄，后会有期啦！”
＃
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慢慢的天上不再飘雪，地上不再结冰，到处是黄花枯草秃树。空气干燥，温暖是相对而言的，即使太阳高照，阳光遍地，仍然寒风刺骨，是骨子里的冷。
贺忱马与轻功相交着用，不分昼夜千里狂奔，终于在两天一夜后到了移花宫附近。
路上他还收到花家送来的一封条子，上面写的是花月奴最近的藏身处。
转过一条街一条巷子，猫着腰钻进一扇矮得好像狗洞的门，站在木板门后面，他闻见一股味道，三年没有洗的脏抹布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味道，又腥又臭。
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太阳光从头顶上腐朽的木板缝里漏进来，稀疏斑驳地打在黑色泥巴地上、黑色木板墙上，前面是一条狭长的昏暗的路，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拐弯，又是通向何方。
贺忱默默数着，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响起，哒哒哒哒，仿佛雨滴敲响屋瓦、鼓槌落在鼓面，黑暗中，许多道视线或小心或大胆地落在他身上，阴恻恻地窥探着，企图从他身上获得一点什么，但直到他走到目的地，那些犹豫了许久的目光的主人仍然没有动手。
丁字三十五号。
几乎很难想象，富甲一方的江家俊郎和出身移花宫的女子，他们居然有朝一日要落魄到躲藏在这么一个肮脏污秽的、平时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这样地方的地方。
小房间没有门，门洞上垂下一张又厚又破的帘子，两边死死地缝系在门槛上，布帘散发出浑厚的厕所的味道。
——也许是小孩从小用到大的尿布的二次利用。
贺忱伸手拉扯着吊在门洞顶上的小铃。
铜铃迟钝地摇了摇，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手上的线一断，整个铜铃掉在地上。
厚门帘后面传来一个带着紧绷的戒备口气的嘶哑男声：“门外是哪位朋友？”
贺忱压低声音道：“南江花府倒夜香的。”
“南江花府倒夜香的”是花如令定下的一句暗号，下一句应该是“北河叶庄主人不在”。
但里面的人竟没有说出暗号，也没有赶快掀开帘子看看。
很静，静得仿佛有些不妙。
明明这里并不通风，空气沉闷得好像几十年没洗过的皮革子，又干又臭，但帘子却无风自动了。
吹动帘子的不是大自然的风，而是一双洁白如玉、柔软无骨的手，端想这样一双美丽的少女的手，绝不应该碰上那么一张又脏又臭的破帘子的。
贺忱一向喜爱美好的事物，当他看见一股香风从中间劈开厚布帘、露出这么一双手时，竟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这双手，仿佛已经看呆。
但听一声轻灵缥缈仿佛传自天外、又冷酷无情有若冰霜的笑声，那双看似飘飘而来的手在空中化飞了影子，转眼间就向着贺忱当头拍下十七八掌，掌风凌厉绵密如刀网，要将敌人搅碎。
狭小的甬道里好像在发光，天底下再也没有这么灿烂的掌法，一瞬间有如午夜的昙花一现，当人惊觉它的美时，它已带着人的生命消失不见。
贺忱看见了一个美极了的女人，是与朱七七不同的美，朱的美是人间的，女人的美却更像看得见摸不着的云，哪怕有朝一日攀上青天，也会惊讶发觉，云竟仿佛不存在的。她的美极了的一双手，正拍出美极了的掌法。他若不躲，哪怕是钢铁身躯也得残废。
于是一声轻叹，正好呼应那美极的笑声。
贺忱歪一歪头，侧了身子，背部恰好贴着掌风，白色僧袍猎猎作响，躲避的分寸不多不少，正好不用移动太过，也能使自己不被打到。
一击不成，女人不再攻击，整个人退回三十五号小间，厚帘子轻轻归位，一点也看不出来它已经从中间裂成两半。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个淡漠的女声：
“你就是花家搬来的救兵？”
贺忱感觉这句话有点儿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哪里熟悉。
“在下就是。”
贺忱微微一笑，注视着那张帘子，轻声道：“尊驾可是移花宫大宫主？”
帘内沉默，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天然淡漠冷傲的语气道：“我是邀月。”
贺忱道：“宫主大名如雷贯耳，请恕贺某不曾远迎大驾。”
邀月道：“哼。一人独战仁义庄十位高手而不落下风，阁下，最近风头正盛啊。”
怪不得敢挑衅我移花宫。
贺忱听出了这个意思，笑容愈盛，温声道：“江枫何人在下绝不敢管，听凭宫主处置。”
花月奴呢？
“不过花姑娘是花家人，四舍五入也是贺某家里人，还请宫主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贺某不胜感激。”
这话本来也是客套，贺忱可不觉得移花宫会大发慈悲心肠，也做好了被一口拒绝的准备。
“好啊。”
“既然如此，在下只有……嗯？”
“我说：好啊。”
邀月轻声道：“我可以放过贱人的狗命，拿你的命来换好不好？”
她嫣然一笑，竟如月色绽放，但眼神忽然一厉，瞬间便是掌风袭来！
贺忱侧身避过，只见厚布被震成碎片，片片飞舞似雪花，却又锐利如刀，深深扎进木板墙里。
邀月年纪轻轻能成为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移花宫宫主不是只靠脸的，显然，她的身手很够厉害，身法变幻莫测，招招致命，令人不敢有一丝大意。而“移花接木”又本来就是很令人头疼的一门武功，在邀月手上几乎可算是所向披靡，就连贺忱在吃了自己几招后，也对她棘手起来。
该说，不愧是邀月、不愧是“移花接木”么？
果然、很令人惊喜呢。
贺忱缓缓露出温柔的笑容，眼里的火光倏地被点燃。
邀月被他好像看情人的眼神恶心得够呛，又见贺忱防备的密不透风，虽说看起来她站在攻击一方，好像占了上风，但她心里跟面镜子似的，很明白不论大开大合的掌法移花接木，或是诡谲多变的明玉功，都没有使这个可恶的光头吃一点亏。
果然，这是个难搞的对手，说不定武功并不下于她，只有武功再上一层，才可以……
但……无论江枫还是花月奴，她可是一个都不想放过啊。
想必你的想法也是如此吧？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