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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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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忱随意地站立着,布鞋立在雪上微微下陷,看着就好像一个练过轻功,却不精通的青年。
只是这张姣好的面容,却委实很博人喜欢。
尤其是女孩子和小孩子们的喜欢。
只听见一个脆生生的顽皮声音:“阿姐,你看,这不是沈公子他老人家的马么?”
未见帘子掀起,却有一道听来冷冰冰的女声低低道:“啊,果然是他的马!”露出来一张人世间各种美好的词汇也不足以形容的脸。
贺忱词穷,只能赞叹:好一个美姑娘!
但美姑娘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喂!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贺忱好脾气地走过去,笑道:“姑娘何事?”
姑娘见他如此礼貌,便缓和了语气道:“请问尊驾的马是——”她很想直接问出“是不是从某个人那里得来的”问题,但这话确实很无礼,而她的教养不容许她对一个有礼的陌生人无礼。
贺忱回头瞧一眼黑马半斤,笑着说:“此马是一个好心的兄台所赠,兄台见在下独身走在雪地里,便……”他话未说完,姑娘立刻面露急色,抢着问道:
“那位兄台可是姓沈?啊,可是披着破貂裘,戴顶黑风帽,腰上有一把……嗯,长的剑,面容英俊……”她说着说着,竟自家红了脸,到后面语气细若蚊鸣,连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贺忱心中一动,觉得必有好戏可看,连忙笑着,用温和的口气说:“一点也不错,那位仁兄的确姓沈,而且穿着貂裘、戴顶黑帽、身佩长剑、面容英气。”
姑娘脸上骤然冒出喜色,然后又冷下脸,对着贺忱点一点头,轻轻道:“多谢。”便缩进马车里了。
帘子一掀,一道红影闪出来,是个三尺高的小孩子。他生的白白胖胖,穿红似火,满头梳着十几条小辫子,根根冲天而立,脸上罩着一张咧嘴笑的大红鬼脸面具,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
他嘻嘻笑道:“大哥哥,请叫我火孩儿。我们家七姑娘很感谢你帮忙,小子想再请教你一个问题,这位沈公子往哪里走了,你可以告诉我么?”
贺忱微笑道:“且不说阁下是敌是友,寻沈兄有何急事。我受沈兄赠马之恩,怎可随意透露他的行踪,我岂是无义之人么?”
火孩儿连忙向后探一眼,见七姑娘脸色冰冷,一双青笋似的柔夷却死绞着衣摆,只能道:“我们七姑娘是沈公子的……好朋友,找他自然是有大事要忙的,还请告知!”
七姑娘立刻接口道:“若尊驾不放心我们姐弟两个,也可以与我们一道去找沈公子,就知我二人有没有恶意了。”
火孩儿跳起来道:“不错不错!请阁下同我们一道去!”
贺忱微笑:“并非在下不相信二位是沈兄的朋友,而是在下实在也很想再去看看沈兄,既然二位不嫌弃,在下便与二位同行。”
七姑娘面露喜色,却立刻又板起了脸。
皑皑雪地上千檐百宇静静耸立,都是银装素裹,门前多有脚印马蹄印车轮印,却不见一个闲人,高门大开,露出里面一角风景。
门后空地上支起来一张摇摇欲坠的篷布,下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排崭新的棺材,隔着老远也能闻见松木的清香与油漆的怪味。旁边是间小厅,厅上红泥小火炉,一个黑衣人正在饮酒。
看他喝水似的喝下一碗酒,紧接着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然而手却仍然稳稳地端起碗,又喝一碗,又咳嗽一阵,简直是不要命也要喝酒,简直是一个怪人!
黑衣人明明背对着门,后脑勺却长了一只眼睛,在一匹青马要跨过门槛时忽然出声叫道:“尊驾光临仁义庄,不下马下车,反而强闯门户,不觉太无礼了吗?”
七姑娘冷冷笑着,并不做声。
火孩儿跳起来道:“仁义庄大门常年向人打开,别人进得,为何偏偏我家进不得?”
黑衣人头也不回,语气平淡:“走进来的是客人,闯进来的是贼人!尊驾若是客,自然进得。”
火孩儿脾气本就暴躁,听得这话讽刺他是“贼”,恨不得蹦上去给这个黑衣人两个大嘴巴才好,只是他刚刚张嘴,却听马车里的姐姐嫣然笑道:
“仁义庄开一扇门,迎八方客,早令小女子钦佩不已,贵庄主人更是小女子的三个好叔叔,小女子此番拜访,自然是做客而来。刚才家人无礼,请大哥不要怪罪。”
七姑娘一眨眼睛,那八条大汉便打马转身退将出来。
黑衣人缓和了语气,道:“既然是庄主亲戚,还请入庄。”
火孩儿笑道:“错了错了!不是庄主亲戚,而是……”他作“沈”字口型,却无论如何也不再说下去,惹来七姑娘一记眼刀。
八匹青马共四匹白马的马车一率停在庄外,有仁义庄上的仆人前来照料,七姑娘便同火孩儿和那八条冒着热气的好汉一同进门,后面还跟着一个贺忱。
贺忱经过黑衣人时,他却忽然抬头,手中酒杯“咻”地射出,边咳边笑:“朋友,天寒地冻,还请喝一杯热的!”
贺忱袖袍一拂,两指正拈住杯沿,端看杯中清酒冒着热气,一滴未洒。笑道:“多谢兄台。”一饮而尽,将酒杯推回去,仍到黑衣人手里。
黑衣人苍白的脸露出一个微笑,放下杯子端起大碗,喝一碗咳一阵,倒酒的手却停也不停。
贺忱又看他两眼,摇摇头,跟上七姑娘。他已看出这黑衣人身体根本已受损伤,本当早死,却仍残喘病疴,以深厚的内力与灵丹妙药维持着最基本的平衡,好保证身体不崩溃,但由此一来,必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只能借酒来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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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青本是直直挺立着脊背,但扫过满堂宾客,目光却一点一点沉寂下来,心中充满了失望情绪,他想伸手捋须,却骤然发现,他一部美髯竟已变得花白、干燥、稀疏了。
想这一群江湖豪杰,单拎出来一个就算叫他上天入地也使得,若要他们合作,力量还不如一只蚂蚁!
他再扫一眼厅中诸人:“七大高手”长白山‘雄狮’乔五、五台山天龙寺天法大师、‘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华山玉女’柳玉茹、青城玄都观断虹道长、巧手兰心女诸葛’花四姑、丐帮‘见义勇为’金不换;峨眉掌门胡道人高徒、“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独孤一鹤;“七绝妙僧”无花;“盗帅”楚留香。还有一个杀死赖秋煌等人的落拓少年。
这十一人要么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要么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但聚在一起……都不堪大用!
看他们各吃各的、各吵各的,多么高兴!
李长青不由在心中长叹,难道这,就是江湖么?
——总归一代不如一代!
只见天法大师忽然振袖而起,目光冷冷地扫视厅中,抱拳道:“若要除去柴玉关,贫僧自是万死不辞,供君驱驰!但若要贫僧与这帮人等合作,贫僧却知万万不能!多谢款待,告辞!”说罢欲走。
但看断虹子脸色更青,冷笑道:“哈哈,端看这和尚,便知大事休矣!”
天法横眉竖眼,怒火正要喷薄,却听一声小孩子嘻嘻笑声,如鬼似魅,自门窗外来,令人精神一震,霎时厅中众人拔身而起,纷纷掠出,只有蓝衫俊秀的楚留香、面带微笑的沈浪、低眉合眼的无花仍坐在位置上,好似一切动静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楚留香笑了笑,忽问道:“无花大师,天法大师所说,你可认同么?”
无花慢慢看他一眼,嘴角含着微笑,既不摇头,更不点头,轻轻呼出一句佛号。
火孩儿先使八条黑衣大汉立在前边,好似一扇屏风,将率先冲出来的七大高手震住,等李长青也走出厅上,喝道:“江湖朋友驾临我仁义庄?何不报上名来?”
满脸麻子的褴褛乞丐金不换先看见火孩儿,抢声道:“这是谁家的小破孩?打扮成如此模样,不怕江湖好汉笑话!”话音刚落,只觉眼前红影一晃,左脸猛地一痛一麻,一声“啪”地响在耳边,这一声实在是屈辱大过疼痛,使他怒目圆睁,若非群豪都在,他早将这个小畜生弄死了。
火孩儿歪着身子冷笑:“给你一巴掌!好叫你老狗知道:少在外面炎炎乱吠!八爷也是你能骂的么?”
群豪见此都皱起了眉,但见他是个小孩子,才忍气吞声,不好计较。
李长青道:“阁下何人?敢在仁义庄称王称霸么?”
火孩儿还未开口,只见那八条汉子组成的人墙后面转出一个雪衣女子来,单单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诸人,便已显得神采飞扬、体态风流,何况她面容之美,更是任何话也描叙不出,若非亲眼见到,谁也难信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竟叫群豪个个瞠目结舌,尤其徐若愚,痴痴地看着七姑娘,目不转睛地,谁也再没有心思去管火孩儿是否蛮横了。
七姑娘嫣然一笑,使人顿觉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不敢。李二叔,你老人家还很精神,难道已不认得侄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