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第 47 章 ...
-
刘婷倒垃圾的时候,拉好垃圾袋的松紧绳子,一拉,打了个结,提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挂到哪里,薄如蝉翼的袋子破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她只能重新套了个袋子,将掉出来的垃圾收拾好,放进这个袋子里,小心翼翼的提起来拿出去扔掉。后来她吸取教训,“斥巨资”从TB买了加厚加大的垃圾袋,刚开始用着挺好,后来用第二卷的时候,发现垃圾袋顶端的抽绳袋子有一边是完全露出来的,这样垃圾装满后,需要封口封起来扔掉的时候,完全封不住,这卷垃圾袋一点没有用,浪费。她被气笑了,这个世界,连个垃圾袋都是偷工减料,她想。
“婷婷,什么时候回来。”收到妈妈的微信短讯,刘婷看了一眼,熄灭了。
她给梨白发消息,打开对话框,暗灭手机,无所事事,打开音乐,放了推荐里一听就会快乐的歌。
工作群里的消息不想回,包括所有人的。提不起力气去大喊了,她悲哀地发现梨白所说的方法渐渐失去了效用。
我想吵一架,有没有人和我吵一架,刘婷躺在床上,眼中蓄满了泪,冰凉的泪珠像面条一样落下,留在不再年轻的脸上,冰凉凉的纹路许久不散,不舒服,她拿纸擦掉,然后又有新的淌下。心脏平缓的跳动,刘婷觉得有些快,疑心自己是不是身体有病。哭着哭着,她叹了口气,吐气呼气,默念,明天要上班,明天要上班,然后睡过去了。
结束完一天的工作,刘婷点了个外卖,是她购物车里想过很久的外卖,抵得过她半天的工资。她想自己一定可以好好调节,她把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刷D音,放音乐,尽可能让自己放松,看见好笑的视频就大笑几声,玩着玩着深夜迷迷糊糊地睡了,第二天起来,她赖了很久的床,直到中午迷迷糊糊地醒来。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快好了,想着中午是点外卖还是下个面条,一切都很好,她这样告诉自己。打开微信,工作信息没有找她的,挺好的。然后她发现妈妈的微信,有文字有语言,她没有点开听,而是转换成文字,挑着看,挑着回复。
直到她看见这句,“这几天你都没回我消息,我很担心你。我去你们公司了,说你今天休息。你在家吗,我来找你好不好。”
看到这几个字,刘婷的心跳得极快,扑通扑通像是马达一样,高速旋转,她浑身的零件被刺激的发抖。她给妈妈打电话,问她,你去公司干什么。
“放心,我只是问了你在不在,没说我是谁。”那边接电话接的挺快,语气轻松地回到,很高兴地说着,“你每周二休息对吗?下周二有空回来吗?我炖了鸡,回来补补身子。”
“妈妈,你为什么要去我工作的地方。”
“我去你工作的地方怎么了?又没打扰你工作。再说别人不知道我是谁······”那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说着自己实在太想她。
刘婷的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来,她激愤地回道:“下周二我回去,就这样,你以后不准再去。”
“啊,那好,我不去了。”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没意识到女儿的不开心,达成自己目的后,语调轻快地说道:“吃什么?鸡汤还是鸭汤,吃鱼吗?······”
“都可以。”刘婷挂了电话,把手机扔了出去,咚的一声,她冷冷看着,尖叫了一声,嚎啕大哭。她拼命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没有错,她只是太关心你,太爱你,是你太敏感,没有注意到妈妈的情绪,所以她才因为太想你来找你,归根结底,是你自己的错。
为什么要把公司地址告诉她,刘婷哭着哭着,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妈妈公司地址,她知道自己工作的城市,公司名字不知道,是某年回去的时候,亲戚问她公司名字,她随口说了出来。刘婷又想,她为了找到她,还找那位亲戚,写下她公司的名字,结合城市,然后才找到她公司的具体位置。
刘婷敲着自己的脑袋,恼恨那位亲戚如此大舌头。怪来怪去,她又怪起妈妈来,她想同事会怎么想,她想前台那位妆容精致的小姐姐,看到一位打扮乡土的妇女,走到这高楼大厦前,格格不入的身躯,忸怩的姿态,询问刘婷的去路。
怪来怪去,刘婷大笑一声,觉得自己可笑,又悲哀。这是瞧不起自己的老妈。
“叮铃铃,叮铃铃······”黑夜里铃声像催命符一般跳跃在人的额角,梨白被惊醒,心中有气,白天忘记将铃声设置为静音了,大半夜的谁打电话呀?
“喂?”
“梨白。”电话那边传来刘婷小声啜泣的声音,“对不起,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但我真的控制不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求求你,帮帮我······”
“发生了什么事吗?”梨白耐心的问。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刘婷大口喘着气,她描述着梦里的场景,捂着胸口,她感觉被世界抛弃,尤其在梨白离开以后,她像是出现了戒断反应。过去一段时间,她可以时常见到梨白,和她聊天疏解情绪,等梨白离开后,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她觉得没人能再听她说话,没人能听她的心里话,她憋得慌,感觉身边的人都带着面具,自己也带着面具,感觉呼吸不过来,人整天在蒸笼里。于是在这个夜晚,她终于爆发,她希望听见梨白安抚的声音。
如她所愿,梨白轻柔地哄着她:“没事了,婷婷,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刘婷低低地说道,她贴着手机,像是贴在梨白的身边。
“垃圾袋坏了我们重新买一个,你的妈妈也没有去公司找你,你忘记了吗?你之前已经明确和妈妈交谈过,告诉过她你的感受,明确表达过你的不满,她已经不会去你的公司。”
“万一呢?”刘婷十分害怕,她也不知道恐惧些什么,她只想离家远远的,包括离家里的人远远的,最好永远也不要见面,谁知道见面后,她会不会又发狂,在家里,她就像一颗炸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让她感觉很糟糕,感觉自己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不会的,我保证。”梨白肯定的回答,让刘婷紧绷的情绪缓解了些。
“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刘婷脆弱的哀求。
“当然可以。”
他们从黑夜聊到白天,时间如流水般过去,天边变成鱼肚白,浅橙色的太阳慢悠悠地越过海平面,天亮了。
梨白煮了水煮蛋,给刘婷发过去照片,嘱咐她好好吃饭。
莫天青将勺子放进碗里轻轻搅拌,打着圈的白色的蛋花边像是浪花的卷边,又像是鱼的裙摆,咬一口金黄色蛋液流淌出来,像是傍晚湖水中央倒映的太阳被不知道谁投入的石子揉碎。
“你们倒是处成了朋友。”莫天青托着下巴,今日他穿着一件蓝色长衫,书生气十足,话锋一转,他问:“你打算和每一个来访者都处成朋友吗?”
梨白不语。
莫天青继续问:“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刘婷逐渐依赖你,对你产生了期待,如果你某一刻没有回答她的消息,她会开始感到失望,不安,胡思乱想,这是作为朋友的期待,她会陷入误区,会怀疑自己哪里不如你的意,甚至会产生愤怒感,变得贪婪且暴躁,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我想你的老师教过你这一点,与来访者发生多重关系,界限模糊化,不但会影响你的判断力,也会影响来访者的人格独立。”
梨白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在刘婷需要帮助的时候,没办法冷眼旁观。她反唇相讥:“我也是为了后续的工作能正常进行,让她足够信任我,我才能更好的解决她的问题。”
“人性总是贪婪的,你把刘婷当成了朋友,那你的判断就不会公正,你会投入更多的情感,甚至不自觉被她剥削,你的生活与工作混为一谈,我注意到,你最近经常不分白天和黑夜,对刘婷进行心理疏导。一个人还好,之后所有的来访者都像刘婷一般,习惯找你疏解情绪,遇到情绪问题,第一时间将负面情绪向你倾诉,梨白,你也是个普通的人,你不会感到累吗?任由这群人理所当然的吃白食,在你身上吸血?”莫天青冷静分析出梨白的窘境,毫不留情地指出她潜在的问题。
“也没有那么严重,他们只是问一问。”
“问一问?整宿整宿的问?今晚有刘婷,明晚有李婷,后天还有谁,白天黑夜轮轴转,你是人,不是机器。”莫天青看着梨白眼下的青黑,恨铁不成钢,他气她如此烂好心,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他希望她能自私一些。
看莫天青真的动气,梨白难得有几分心虚,“我会给婷婷说的。”
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无论过程怎样,结局也会是错的。
刘婷的妈妈李秀秀自杀了,这位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在女儿忽视,丈夫虐待,公婆冷眼中,再也忍受不了,把刀对向了自己。
醒来第一句话,她就是淌着泪,问怎么不死了算了,活着实在受罪呀。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谁来都不好使。”刘婷披头散发,站在病房门口,阻止那一群假惺惺的人,她为母亲不争气,为家人的冷漠和自私而心寒,还为那一群虚伪劝和的居委会大妈,都是女人,她们怎么能劝一个要去死的人去原谅那个施暴的人,家庭和谐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女人经年累月的压抑和退让,牺牲自我铸就恶意滋长,一辈子的委曲求全。刘婷此刻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个人都拉扯不过她,她只是愤怒,像被侵犯领地的狮子一般怒不可遏。
“都是家事,报警还不是这样。”
“是呀,夫妻几十年都过来了,一时想不开,过段时间就好了。”
有人劝说道,刘婷冷笑一声,一个巴掌呼过去。
有人惊叫:“你居然敢打我。”
众人扭作一团,刘婷怒笑道:“怎么,我打你一巴掌就受不了了,我爸打我妈这么多年,她怎么受得了。”
“那怎么一样,我是你的长辈,你打人是倒反天罡。”那人力气也到,意识到刘婷年轻的躯体的爆发力,于是撒泼打滚,暗地里用上指甲,去抓去扣,甚至敌我不分,丑态毕露。
刘婷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她们互相推搡着,这么大动静,吸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直到警察过来,这事才算安静下来。
“赔吧,精神损失费。”一众人吵闹着,展示自己身上的伤,诉说自己的惨状和刘婷的蛮不讲理,企图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
刘婷哈哈大笑,这疯癫的样子倒把那几个人震了一震,她们古怪地看着刘婷,彷佛她真的疯了似的,一时有些忌惮。
“没准,我真的疯了呢,警察叔叔,让我去做个检测吧,我早感觉我不是个正常人了,对了,你们知道吗?听说疯子砍人是不用负责任的。”最后一句话,刘婷是对着那几人说的,她似笑非笑,眼里满是挑衅。
“你在威胁谁,在警察面前,你居然都敢恐吓我们,真是无法无天。”现在,她们倒变得文明起来,七嘴八舌凑到警察跟前,诉说自己的不容易,为了这个家庭,她们劝和多少次,大家也是知道她们的苦劳的。现在被人打了,不可谓不冤枉和委屈,作为晚辈,刘婷居然朝她们动手,也是没有道理的,应该把她关起来,罚钱!
“怎么了,再敢对我家指手画脚,看你们不爽就要打。”刘婷挥挥拳头。
“严肃!”警察呵斥,一屋子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双方检查了一下,都是皮外伤,警察进行了现场调解。
“我们不接受调节,要赔钱,关她几天!她先出手的,大家伙都是见证人。”几位阿姨捂住脸或胸口,唉声叹气,说欺负老年人。
“巴掌落到自己身上倒是知道疼了。”刘婷冷哼一声,“要钱没有!”
“你看看这态度嚣张的样子,我们都五十多,六十了,她故意伤害,该抓起来,关着。”
“自己嘴巴不干净,我看你们生龙活虎精神得很,没看出来哪里伤着,要是鉴定起来,我这青一块紫一块,还要你们赔呢!”刘婷嚷嚷着,不肯认错。
眼看双方又要吵起来,警察拍了下桌子,吼道:“执法记录仪记录着呢,双方态度都端正些。”
他对着刘婷教育道:“你先动手的?对方是老年人,打出个好歹,你去坐牢,那你妈妈怎么办?年纪轻轻,没头没脑的。”
对着居委会阿姨,他苦心劝导:“照你们说的话,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打人不对,你们也不要跟她计较。”
“哎?你怎么说话的,怎么就不计较了,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对呀,这个疯丫头,看起来老实,下手可阴了,对着老年人都能下手,她心理有问题,你们还不把她关起来,现在还在教育我们,警察不做事的哟,看见年轻小姑年走不动道。”
警察算是体会了到了有口难言,这几人你一嘴我一嘴,配合默契,满是歪理,彷佛下一秒就在村口斜眼看人嗑瓜子唠嗑八卦了,他都插不上话。
刘婷看着被一群鸭子围绕着的警察,哈哈大笑,她环抱着胸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发了疯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还能笑,估计做着美梦呢。”耳边有人说话,十分近,似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刘婷的眼珠快速转动着,终于扯开一条缝,看见一面青白的墙,视线聚焦,对上一双关怀的眼,她呜咽道:“梨白。”
争吵原是在做梦,守在医院的,除了她这个女儿,其他人只是象征性看看,然后离开。
“活下来了。”刘婷噙着泪,红了眼眶,将脸埋在梨白腰间,彷佛找到了主心骨。
梨白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抚道:“没事了。”
刘婷呜呜哭着,把所有的惶恐与不安一股脑的宣泄出来,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永远的失去妈妈了。
梨白静静陪着她。
“离婚吧。”刘婷替李秀秀拿了主意。
“这怎么行。”李秀秀虚弱地回道,她不想回去那个家了,但也没想过离婚,离婚后她能干什么。
“去哪里都行,离婚吧,我养你。”刘婷坚定地说道。
“妈妈知道你烦我,离婚了我能去哪里?去你那里吗?我是个拖累,就应该死了算了。”李秀秀死了一通,也算活得开了些,她平静地说出以往忽视的事实,说出女儿心口不一的伪装。
刘婷没想到李秀秀会说出这番话,她别过脸,眼泪忽地掉下来,原来她都知道她的不耐烦,她忽而感到十分愧疚,可她也没办法,她爱她的母亲,同时也恨她,这种矛盾的情感,让她面对她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说一些粗鲁的话,从心底里,她也是厌烦她的。可是当她要失去她的时候,她又感觉自己绝不能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于是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将乞求的目光投向梨白。
“让怯懦的妈妈消失吧,我想要一个勇敢的妈妈。”刘婷说道。
“什么。”梨白不解,发现刘婷的目光对上了她身边的人,那个人,是莫天青。
“你拿什么来交换。”莫天青并不着急答应,他在等一个合适的砝码。
“我所有的积蓄,还有我答应你的实验。”刘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决心和魔鬼做交易。
梨白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暗语,她抓着莫天青的手,问:“什么实验。”
“伟大的实验。”莫天青脸上挂着怜悯的笑,他反握著梨白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我会让他们获得新生,怯懦的人获得勇敢,自卑的人获得自信,阴郁的人获得阳光,他们将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什么?”梨白像是头一次认识莫天青一般,打量着他,这个人打算扼杀一个人灵魂中的杂质,使这个人变得完美,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理论。
“婷婷不可以。”她转头制止刘婷,想对她说,还有其他的办法,她愿意给李秀秀做咨询,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
“不行的,梨白,我知道的,她的灵魂懦弱灰白,只会乞求与自怨自艾,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死,我不能让她回到那个家,也不能劝说她离婚,只能让这个人,给她塑造一个勇敢的灵魂。”刘婷死死抓着妈妈的手,哀泣问道:“妈妈,你愿意吗?”
李秀秀不明所以,她不明白女儿缘何如此哀伤,她明白是自己的错让她过度不安,现在她连死都不怕了,她深深看了一眼刘婷,说道:“婷婷,妈妈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