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叶落笙

48、第 48 章

　　《梦核计划》

　　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我感觉我获得了新生，这个Z国女孩是个天才，我想和她认识，但她像是个精灵，一眨眼就消失了，我错过了这次机会，不过没关系，将来我们总会认识。——2015.3.14

　　······

　　这些蠢笨的人怎么会理解，要维持一个新的秩序，懦弱/胆怯/嫉妒······这些人类不好的品质都该消除，忽悠了一些傻子支持我的理论，拿到一笔资金，但我还需要献身的人——2018.7.17

　　······

　　取得了一些成绩，但远远不够，我想在异国的她现在怎么样了，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心理工作者，我想她应该能理解我，我笃定。——2019.9.8

　　他们觉得我危险，企图控制我替他们做一些事情，真是可笑，只要盯着他们的眼睛，我就能看见对方虚伪的底色，一群小丑。——2022.2.4

　　······

　　我得到了她的一些消息，这么多年，她的面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刻在我的心里，像一盏指明灯。我想我该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自己的梦。心情很平静，不知道这个人变成什么样了，从别人的描述里，她变得平庸。我想我应该见她一面，失望与渴望总有一个成真。——2024.5.27

　　······

　　在为莫天青整理书桌的时候，梨白发现了这本日记，随意倒扣在桌上，看起来是本再普通不过的笔记本。

　　“以前没见过。”她嘟囔着，封皮上写着《梦核计划》几个字，梨白将书翻过来，看见几行字，还有一副图。

　　上面潦草写了病症，划去几个词语，梨白没多想，以为是莫天青某个案例。她将书本合上，和其他散落的书和纸整齐排列。

　　直到有一天，她再次想起了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笔记本，里面或许有她想知道的一切，“听起来像是狡辩，可你从来没有好好的藏过它。从前我没有看见过它，后来，它处处可见。你想让我看见，潘多拉的宝盒，最后如你所愿，我打开它了。”

　　“比我想象得晚一些，某些时候，你的道德感总是太高，这不是个良好的品格。在探索真理的时候，总要不择手段。”莫天青接过梨白递过来的笔记本，随意丢在一边。

　　“李阿姨，我不允许你给她做咨询。”

　　“我已经取得家属还有本人的同意。”莫天青满不在乎地回复。

　　“你这是抹杀一个人的人格，这是违法的，我可以告你。”梨白威胁道。

　　莫天青无所谓的耸肩，“是吗？你可是试试，别忘了，你也没有咨询资格，对于他们来说，你也是个骗子。在这个国家，你得拿各种麻烦的证才能有某种资格，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是我赋予你资格。而实际上，你本人也是非法咨询，没有任何证书。”

　　“哦，不劳你操心了，我已经考了证了。”

　　“什么时候？”

　　“在我决心当咨询师的时候，就已经和老师联系咨询了。”梨白冷淡地回复。

　　“哈，出乎意料。该怎么说呢，你们Z国人还真是守规矩，死板又机灵，薄薄地几张纸能代表什么呢？形式主义。”莫天青嘲讽地笑笑。

　　“你身体里流淌的难道不也是Z国血液吗？不过在国外呆了几年，就成了M国的奴隶。”梨白毫不留情地吐槽。

　　“我不想和你吵，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你看过我的日记，应该知道你当年提出的想法，是我这几年以来的指南针，我想我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上是最有灵魂共鸣的人。我们共同留着Z国的血液，我们是恋人，是师生，是朋友，我邀请你加入我的团队，和我一起造梦，让来访者焕然新生。”莫天青向梨白描绘着美好的蓝图。

　　“认为自己软弱的，我们将他变得勇敢；认为自己暴躁的，我们让他变得平和；认为自己腼腆的，我们让他变得活泼。一切都朝着好的一面发展，人们获得他们所需要的，我们也可以按他们的要求，去帮助他们身边的人。你看，这样下去，人人拥有美好的品德，社会变成一个和谐友爱的大家庭。”

　　梨白不为所动，她认为，将一个人的某种坏的特质去掉，或许能让这个人变得更好，看起来是帮助了他，实际上是杀死了他，我们可以引导一个人战胜怯懦/不安/懒散等等，但是绝不能抹杀掉这些。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我们拥有害怕/无助/拧巴的感知，这是无比正常的，人性本就是复杂的。你要站起来，不是造就一副钢铁的假肢，而是要自己站起来，学会行走跳跃。

　　“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们，去掉那些坏的特质的醒过来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别人。”

　　“拥有记忆的新‘我’。”莫天青骄傲地回答。

　　梨白摇摇头：“不对，是被切割的‘我’，‘我’将不复存在，醒过来的是占据了躯壳的另一个人，那不是完整的‘我’。”

　　莫天青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有些失望：“他们自己愿意的，经过我造梦的人，获得了新生，大多数人都获得了成功。少数一些人，总是拥有人的劣根性，为他删掉一个缺点后，总是会创造新的缺点，简直无可救药。”

　　“我想我们没有谈拢。”梨白不会放弃，当务之急她要劝说李秀秀放弃进行这场咨询，其中，刘婷的想法也很重要。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莫天青坚持要接待李秀秀，他想给梨白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只要打造一个专属的梦，这个长期忍受家暴在家庭中抬不起头来的底层妇女，将会焕然一新，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新生，她将会变得勇敢自信，不再是女儿眼中怒其不争的母亲，她会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海浪像是裙带卷边一般慢悠悠地往上爬，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想象不到外面世界的宽广，认知狭隘固执野蛮。刘婷在这里长大，拼了命的想要出去，外面的世界不是象牙塔，甚至比这里还要残酷，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这里和外面哪个更好。

　　“我无法喘过气。”她这样对梨白说，“我是个很平凡的人，在沉默的一群人里，一样的面无表情，像行尸走肉，为了一顿饭，找不到头也看不到尾，漫无边际。能感受痛苦，也能尝得零星的一点快乐，但更多的，是感觉到累，很累，身体上的，精神上的。有时会想到死，但是又害怕死，我还爱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爱太多人，我是那个，排在最末的那一个。”

　　梨白拥抱她，这让她感到贪念，她想回抱梨白，手却无法抬起来，这个时候，她只想索取，不想付出。

　　“我的妈妈，为了我忍受了二十多年的辱骂挨打，她习惯了，我的心中却始终充满怨恨，敢怒不敢言。年幼的时候，我害怕于体型之间的差异，连哭都是压抑着极度小声。我们的愤怒是无声世界里的独角戏，没人能看见。长大后，我逃离了这个地方，仍然没有勇气去带走她，把她扔在这里，这是原罪。说真的，我除了怨恨自己的父亲，也同样怨恨自己的母亲，很不可思议吧，我得了她的恩惠，背地里却看不起她。这个世界真的很假，人很假，恶心，每个人都一样。”刘婷躺在沙滩上，她看向天，静静诉说着，她在为自己的罪孽寻找一个出口。

　　“所以，你想让她忘记，让她变成全新的人。”梨白也看向天，天空是灰色的，看起来很快要下雨。

　　“莫天青说，妈妈睡一觉后会变成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妈妈，勇敢自信，有主见，会呐喊，她不再是沉默的家庭主妇，她将拥有自我，拥有全新的人生。”刘婷憧憬着，她们都太想忘掉不堪的过去，她们渴望新生。

　　“那你有没有想过，醒过来的，不再是你的妈妈，而是另外一个人。”

　　刘婷沉默了，她不明白。“怎么会。”

　　“这么说吧，她可以去掉怯懦，自卑与彷徨，重新塑造人格，将过去抛弃，仍然拥有过去的记忆，变得坚定自信和充满希望。但你有没有想过，抹去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人不是机器，可以去掉某个设定某个程序，成为更完美的造物。人是复杂的，拥有复杂的人生，复杂的情感，他们拼拼凑凑，组合成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你觉得你的妈妈不完美，想要她更完美，这是人之常情，格式化删除缺点，一劳永逸。可是，作为一个人，我想你更清楚，每个人，自私贪婪虚荣的同时，也可以宽宏豁达善良，人是复杂的，就算你这一刻，掐断了最想要去掉的那段根系，但只要活着，人的劣根就不可能完全清除，它会慢慢生长，直到某天，再次夺取健康的养分。”梨白说这段话，是想让刘婷明白，一时的逃避是不能长远的，只有面对痛苦，去战胜它，才是可持续的。

　　“我只是想要她快乐，活得像个人，这有什么错。”刘婷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雨滴从天空掉落，梨白坐起身来，看向深蓝色的海洋，海天一线处乌黑的一团，是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