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湾》鹤青风

1、第一章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有两周没有晒过太阳了，夏朗音刚踏出住院大楼的门便被白茫茫的光晃得稍稍眯了眯眼，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眼睛适应明暗变化。
　　跟在她身边的刘姨一手提着一个便携箱冲着前面急急地叫了一声：“太太，小姐出来了。”
　　“出院手续都办理好了？”被叫的女人正靠着车门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闻言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瞧也没瞧女儿一眼，像是毫不在意似的随口问的一句。
　　“嗯。”刘姨答应着，走上前将行李放在了汽车后备箱里。
　　唐秋见人依然站着没动，终于正眼看了过去，语气冷冷的说道：“还不上车？杵在那让我们干等你？”明明是四十岁的人了，但她保养的非常好，皮肤紧致细腻，身材苗条，穿着优雅得体，修身的长裙衬得身材凹凸有致，一点也看不出来已经是个大姑娘的母亲了，母女俩外貌这点倒是十分地相似，夏朗音的长相随了母亲，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正值青春期五官逐渐长开，已经是个标致的美人了，只是这美人似乎比她妈妈的语气还要冷，听见了却像没听见似的没有搭理，仍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
　　见夏朗音没搭理，一旁的男人立马打着圆场，搂过唐秋的腰说道：“小孩子刚出院，你那么凶干嘛。”徐京义拍拍妻子的背，打开副驾驶的门让她坐了进去，随后又拉开后座的车门，温和地对夏朗音笑了笑。
　　“朗音，上车吧，听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和你妈妈一早就过来了，她就是关心你，语气急了点。”
　　夏朗音听完微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从住院起就一直没见过她这位母亲，可真是关心的急呐，她懒得应付，索性不答话，等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才慢悠悠地走过去，看也不看徐京义一眼便坐进了车里。
　　徐京义讪讪地笑了笑，替她关好车门，对站在另一侧的刘姨说道：“刘姨也上车吧。”
　　刘姨起初还推辞，说自己可以打车去，后来拗不过说这是命令，才终于同夏朗音一块坐在了后座。
　　汽车开出了医院大门，左拐右拐渐渐驶离了市区，跑上了一条高速公路，车窗外的绿化带不断地快速向后退去，夏朗音紧紧地盯着外面，皱了皱眉，这不是回家的路。
　　唐秋率先开了口：“休学手续已经给你办好了。”
　　“嗯。”夏朗音终于说话了。
　　“我们在月亮湾给你租了一栋别墅，休学期间你就去那边休养，它是我们市下边的一个临海小镇，环境很好，还没有开发，所以很清静，适合养身体，我和你妈一商量，提前去那边看过了，觉得确实很不错，而且离咱们盐市也不是很远，开车两个半小时，方便我们偶尔去看你。”徐京义接过了话头，解释道。
　　夏朗音看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景色，不悦地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为什么不提前问问我就直接安排了？”车里的氛围随着她这句话的出口突然紧张起来，刘姨直挺挺地坐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和你徐叔说话的？你的礼仪我都白教了？”唐秋丝毫不为她的生气所动，立马提高音调，像是安排工作一样继续一板一眼的说道，“另外不要以为休学了就可以像度假一样什么事都没有了，功课一样不能落下，我请了家教给你一对一上课，学校里的进度在家里一样要跟上，这样随时返校都能确保你没有问题，除了学习以外，最重要的是钢琴仍然必须每天练习两个小时，我会安排专人负责盯你，我从市里请了很好的专业钢琴老师，周六周日过去指导你，每天四小时，家里那架钢琴明天会给你送过去，你的作息时间表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开始执行，刘姨跟了我很多年，我相信她能照顾好你的，对吧刘姨？”
　　突然提到自己，刘姨吓了一跳，连忙答道：“当然，太太只管放心，我会照看好小姐的。”
　　夏朗音无力的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默默地听着，为自己先前的争辩感到有点可笑，不再言语，已经到夏天了，车里开着空调仍稍显闷热，大家都穿着短袖，她却像是感知不到季节变化一样还穿着长袖，像是怕冷似的，将两条胳膊捂得紧紧的，那张标致的脸倒是配合她的穿着，苍白一片。

　　感知到汽车减了速，夏朗音缓缓睁开眼睛，车窗外已经不是一成不变的绿化带了，他们已经下了高速，正行驶在一条环海公路上，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栋栋的房屋和辽阔的大海，以及伫立在海岸边的那一座蓝白相间的灯塔。
　　月亮湾是一个很小的镇，形似月亮，是个天然的港口，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后来开发了附近的城市海岸，吞吐量更大，这里便被弃用了，只偶尔会有船舶临时停靠。月亮湾常住人口才三四万人，这里的交通简单，总共就1、2、3路公交车，一条直直的主干道，偶尔能见到几辆出租车，这里的建筑简单，一所中学，两所小学，一个大型的购物百货商场，一家影院，当然沿街的便利店、超市、饭馆什么的还是很多，这里的百姓简单，由于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开发旅游业，也没有工业工厂，大部分的老百姓们基本上拿着每月人均两千多的收入，靠小本生意或是做个店员过着普普通通工薪阶层的生活，不过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有穷的与富的这种两极分化的情况，穷人很穷，富人很富，有的稍微运气好一点的出去打工，挣了些钱回家盖起了小洋楼，能让家人过上水平线以上甚至更好的生活，于是就有了海岸这一带的别墅区，因为人员简单，一条主干道走着走着基本上跟谁都能混熟了，大家和平相处，平静的各过各的日子，月亮湾的警察局和派出所倒成了一个摆设，只极少的情况下处理处理口角纠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归小，该有的设施却一个不少，就像是一个大城市的微缩模型，在这里投射成了一个现代版的世外桃源。

　　车开进了小镇，经过一所学校的时候，夏朗音瞥见了大门上的烫金大字“月亮湾一中”，再开过去便是学校的操场，应该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即便是十分钟学生们也不愿放过，急不可耐地跑到操场上，从外面可以看见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阳光下追逐打闹，她摇下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学校也很小，一晃就过去了，远远的被甩在了后面，车继续开了一会儿，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到了。”
　　夏朗音下了车，抬头打量着这栋二层小别墅，房子是西式风格，应该是重新装修过，显得较新，简单却又透露着气派，这栋别墅和其它住宅稍微离了些距离，四下安静，高远的天空和蔚蓝的大海成了它的背景墙，除了偶尔有几只海鸥从上空飞过，就像是一幅静物画。
　　徐京义走到夏朗音身边，试图将手搭上她的肩膀，被她上前一步避开了，也不觉得尴尬，拍拍手说道：“这房子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进去看看。”
　　唐秋拿出钥匙上前开了门，刘姨拎着箱子跟了进去。他们刚进客厅，三位女佣人便立即走了过来，唐秋跟他们又确认了一遍规矩，确保他们已经熟悉夏朗音的作息安排，能够很好的打理这里的事情。
　　“这栋楼是复式结构，一楼是客厅餐厅和阿姨们的卧室，留了一间做琴房，明天你的钢琴运来了就给你摆在那边，书房在二楼，你的卧室也在二楼，窗户正朝着大海，完全按照家里的格局给你装的，你的东西也全都给你带来了，上去看看？”徐京义指了指二楼殷勤的邀请道。
　　夏朗音扫了一眼四周，转身走上旋转楼梯，徐京义紧紧跟着她，到了一间房的门口，他主动上前推开门，说道：“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说完让开身等夏朗音先进去。
　　房间果然和家里的卧室装扮的一模一样，连床单都没换，还有一个书橱的奖杯奖牌等全都给她摆上了，只是那一扇面向大海的窗子将二者区别开了。
　　徐京义悄悄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依然挂着亲切的笑意，说：“一个人住在外面，我们担心你住不惯，所以尽量照着家里的还原，尽量让你住的舒服。”
　　夏朗音冷哼一声：“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挂着这幅虚假的表情了，两副面孔，累不累啊？即便我妈在场，你也用不着装，我又不是她的什么稀罕宝贝。”
　　徐京义闻言立马恢复常态，变脸如翻书，让人觉得他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冷冰冰的略带嘲讽地说道：“哈，你说得对，你的确不是你妈的什么稀罕宝贝，谁也不稀罕你，除了你那死鬼爸爸，但你毕竟是唐秋的亲生女儿，而我又是真的爱你妈，所以就算是她不在意，我也要做做样子，就像俗话说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嘛，现在总算送走了你这麻烦，没有你这张倒霉脸在眼前晃，我这心情一舒畅，可以跟你妈好好的过二人世界了。”
　　听他提到爸爸，夏朗音呼吸停滞了几秒，心跳骤然加速，稳了稳，恨恨地看过去：“不准你提我爸，你没资格。”
　　“哟呵，又不是我害死你爸的，我怎么不能提？不过我倒是听唐秋说要不是你……”
　　“住嘴！”夏朗音猛地出声打断他，恶狠狠地盯着他，语调低的似乎下一秒她就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哈哈哈，好，我不说了，反正咱们心里都明白。”
　　“出去。”
　　“不高兴了？哈哈哈，放心，我们这就走。”徐京义说着退出去，“对了，药都给你带来了，记得按时吃，别寻死觅活的，乖乖听你妈话，别惹她生气，她心情不好了，我会很难过，就会想替她解决麻烦，但力度我又把握不准，我很为难的。”
　　他一出去，夏朗音便跌坐在了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平静的海面，刚刚那一番话说的她竟然无法反驳。
　　楼下唐秋仍在交代事情：“刘姨你就不用管家务了，洗衣做饭打扫等等安排监督她们三人分工去做。另外你还要负责全天看着夏朗音，不能让她离开你的视线超半小时，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以及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吧，监督她一定要做到，每天晚上给我汇报她当天的情况。”
　　“太太放心吧，我都清楚的。”
　　“好，我会不定期过来看看的，那我们就先走了。”正好徐京义下楼了，唐秋上前挽着他的胳膊，两人往外走去。
　　刘姨有些惊讶道：“不吃晚饭了再走吗？小姐一个人刚到这里，你们陪她吃顿饭再走吧。”
　　“让他们赶紧走。”夏朗音不知何时出了房间，靠在二楼的护栏边冲下面叫着，说完转身进了房间，砰地关上门。
　　唐秋头都没回一下，边往前走边对刘姨淡淡的说道：“不吃饭了，晚上公司还有个应酬，我们得赶紧回去，你们收拾收拾吧。”

　　夏朗音靠着门，看着和那个所谓的家里一样的卧室，一股火从胸腔里窜了出来，浑身发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似乎要被挤爆一样，她大声的尖叫起来，一声又一声的凄厉，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发出来的。
　　楼下三个佣人听见叫喊声，吓得赶紧询问：“小姐怎么了？”
　　“不要你们管！不准上来！”夏朗音恶狠狠的叫道，跌跌撞撞地走到陈列的奖杯前，厌恶地拿起了其中的一个，使劲往地上摔去，玻璃材质的奖杯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破裂的粉碎，发出很大一声撞击声，佣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先上楼。
　　刚送走唐秋夫妇俩的刘姨返回客厅，听见动静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往楼上跑去，其他三位赶紧拦住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刘姐，她说了让我们不要上去。”
　　“她说不上就不上啊？她只是个孩子，出事了怎么办？你负的起责？”刘姨急急忙忙的冲进房间，开门便看见了满地的碎渣，夏朗音正抓着奖杯狠命地在地上砸，整个人像失了控一样不住的颤抖，带着哭腔不停的尖叫。
　　刘姨踩着碎片过去，一把夺下了她手里拿起的另一个奖杯，将她拽到床边坐下，安抚着她，心惊的说道：“小姐，怎么了？有刘姨在呢。”
　　夏朗音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都快咬出了血，不停地颤抖。
　　刘姨把奖杯放回原位，冲楼下的人叫道：“你们谁帮忙把放在茶几上的药盒拿上来，再到一杯温水！”
　　楼下人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小李就将东西拿了上来，看见满地的狼藉，吓得放下东西立马就出去了。
　　刘姨拿出一瓶药，倒出两粒在掌心，端着水递过来：“把药吃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刘姨说。这些奖杯都是你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来的，砸它们干嘛？再说伤到手了怎么办？”夏朗音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和她关系挺近，夏朗音总是让她直接叫她的名字，觉得更亲近，但她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便一直叫的小姐，后来夏朗音渐渐长大了，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她们相处的机会更少了，慢慢地又生疏起来。别人可能见她这样会被吓一跳，觉得这孩子脾气暴，不是个好孩子，但她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心底里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她也是着实心疼这孩子，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她没办法插手去管。
　　夏朗音没接话，拿起药片就着一杯水吞了下去，发抖的身体终于慢慢平稳下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上。
　　刚下楼的小李又拿着扫帚哒哒的跑上了楼，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姐，刘姐，我把这里打扫一下。”
　　“进来吧。”刘姨见夏朗音没说话，点点头示意。
　　小李麻利地收拾好房间，夏朗音终于开了口，语气依然很低，但是很平和：“谢谢你，添麻烦了。”
　　收到道谢，小李受宠若惊，笑了笑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见夏朗音稳定下来，刘姨松了一口气，嘱咐了几句，转身和小李一同下楼了。

　　夏朗音再次看向窗外的大海，走过去将窗户打开，咸咸的海风吹了进来，空气顿时鲜活起来，连情绪似乎都能被吹走，她看着被夕阳照的金黄的沙滩出神，因为不是景点，本地人又见惯了大海，而生性爱玩的孩子们这个时间正在上学，所以沙滩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干净又孤独。
　　在窗边站了不知道多久，夏朗音转身出去。
　　经过客厅的时候，刘姨叫道：“小姐你去哪？一会儿就吃晚饭了。”
　　夏朗音脚步不停：“就在海边走走。”
　　“你知道怎么下去吗？我跟你一起去吧。”刘姨说着就要跟上来。
　　“知道。别跟着我，我自己会回来。”

　　她下午进这栋房子前就看见了旁边几米远的护栏处有一个缺口，像是刻意留的，便猜想应该是下去的路，走进了一看果然是一条通往下面沙滩的石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