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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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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朗音沿着海岸线缓缓地走着,任扑打的海浪溅湿了自己的鞋子与裤脚,时不时眺望一下远处的海平面,太阳正慢慢地接近海天交界的地方,洒下一片余晖。
回忆就像这浪花一样涌了上来。
“等你放暑假了带你去海边玩还不好呀?就去最近的月亮湾,带你去捉螃蟹怎么样?”
“好呀好呀,我还想要漂亮的贝壳。”
“好,一言为定。”
……
“嘘!快尝尝这颗糖,别让妈妈发现了,怎么样?甜不甜?好吃的话爸爸下次再给你买!”
……
“我们家朗音是天才!一定是未来最著名的钢琴家!闻名世界!”
……
“不哭不哭,你已经弹得很棒了!我们去休息,明天再弹,走,爸爸带你去睡觉。”
……
“爸爸希望你能健康的成长,未来的路都要你自己去走,所以希望你能过自己喜欢的、满意的生活。”
碎片化的回忆断断续续,记忆里男人和蔼的脸也离她越来越远,夏朗音用力抓了几把头发,束起的头发被她抓散,披散下来,蓝色的头绳掉落在了沙滩上,她浑然不觉,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
“又不是我害死你爸的,我怎么不能提?不过我倒是听唐秋说要不是你……”下午徐京义说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久久不散,就像魔咒一般不断地萦绕。
夏朗音抱住头,一边走一边喃喃的重复道:“是的,你没说错,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她低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忽然松开了手,看着辽阔的大海的尽头,改了方向,缓缓地地朝着海水走去,笑了:“爸,我想来找你,你带我走吧。”
海水慢慢地没过了她的小腿,又到了她的膝盖,然后是大腿,海水的浮力让夏朗音觉得有点站不稳了,她依然往前走去,黑漆漆不见底的海水倒忽然给了她一种踏实感,海水漫过腰际,一点点的往上爬,终于将她完整的吞噬了,咸到发苦的海水一下涌进她的口鼻,正常人应该都会恐惧的,她却感到很轻松,脑袋里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句广告语“海的味道我知道”,她当时还很想尝尝广告的零食,但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她不就尝到了吗,海的味道一点也不好吃,她默默的想着。无法呼吸,水全都呛进了肺里,虽然心意坚定,但是到了这一刻手脚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扑腾,试图能抓住什么东西,哪怕一根海草也好,至少不要离开的这么孤单,夏朗音觉得自己越坠越深,自己会永眠于海底吗?终于可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了吗?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想睁开眼睛看看,但海水刺得眼睛生疼,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似乎有什么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奋力带她往上,是爸爸来接我了吗?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齐千羽收拾好书包像往常一样步行回家,她很喜欢绕道走海滩那边,沿着傍晚的沙滩吹吹海风,再回家吃晚饭写作业,绕道也就多十来分钟,但是大海带给她的快乐却不止十几分钟,所有的事情包括学习的压力经海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她又是那个活力满满的元气少女了,高高兴兴地上学,高高兴兴地回家,有时候她会和同学一起,有时候则是独自一人,小跑或是慢走,无拘无束。
今天她正准备从一处石梯上下来,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往海里慢慢走去,直到整个身子都消失在海水里,良久不见上来,她顿时心里一咯噔,看那情形不会是想寻短见吧,自己别成了第一目击证人,不要这么悲催啊,撒腿就往那片区域跑去。
气喘吁吁地到了面前,丢下书包就往海水里跑,一个显眼的蓝色发绳在沙滩上露了出来,是那女生掉的吧,齐千羽想了想,迅速地捡起来揣进校服的裤兜里,一头扎进水里往前往深了游去,惴惴不安地想道一定要找到她。
夏朗音不停地在下坠,手脚已经不乱动了,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在深蓝的海里下落,头发柔软的披散开,就像一只海精灵,终于找到她了,齐千羽悬着的心仍然不敢放松,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奋力往上游去,呼——终于露出了水面,她长长的舒了口气,托着夏朗音往岸边游。
她小心翼翼地让夏朗音平躺在沙滩上,不停地按压她的胸腹部做着心肺复苏,夏朗音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出来,却依然双眼紧闭,没有要醒的迹象,心跳似乎都骤停了,齐千羽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向后抹了一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用力的继续按压,看着她面无血色的脸,挂着水珠的眼睫,以及有些发乌的唇,齐千羽连连说了两声对不住,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捏住她的下巴俯身贴上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给她嘴里渡气,她能尝到夏朗音嘴里咸咸的海水味。
齐千羽渡完一口气紧接着又按压几次心脏,然后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嘴唇微开方便进行第二次人工呼吸,她的心脏终于恢复了微弱地跳动。
夏朗音就是在这时睁开眼睛的,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贴在自己眼前,自己的下巴还被人捏着,惊得一把推开了她,急忙坐起来:“你干什么?!”
齐千羽的脸涨得通红,憋气憋久了的缘故,齐耳的短发簌簌地往下滴着水,见她醒了,也不顾自己被当事人推了一把,随意抹了一把头发,大口地喘着气高兴地说道:“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刚刚吓死我了!”
她打量着夏朗音,虽然脸色依然很苍白,但嘴唇稍微有了血色,好看的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乌黑的长发因为湿了的缘故软软地贴在背后,就这么端坐着,给人一种易碎的瓷娃娃的感觉,顿了顿,她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感觉有点眼熟,同学你是那个班的呀?发生什么事了?”
夏朗音理了理衣服,恢复了冷静,说道:“谁让你多管闲事。”
“我救了你的命诶!”面对把好心当作驴肝肺的这位同学,齐千羽愤愤地叫道,“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这么大火气。”
“你刚刚在干嘛?为什么想不开?”
“我在潜水。”夏朗音不耐烦地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齐千羽保持着被她推开的距离屈腿坐着,直直的盯着她,委屈的说道:“不是,这又不是你家海滩,凭什么赶我走?还潜水,有你这样潜水的吗?你这是拿生命在开玩笑。”
见她没反应,齐千羽悄悄地往前挪动几步坐的离她近点,苦口婆心地开始灌鸡汤:“同学,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不开,但是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人嘛,凡事都要看开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是考试失利了吗?大不了下次好好复习再考好一点就行了,还是你被爸妈或者老师骂了?哎呀,大人们就那样,嘴上骂你几句,但心里还是关心你的,要实在觉得委屈就顶几句嘴呗。”
“你看这海阔天空,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我特别喜欢大海,广阔无垠,变幻莫测,就像未来一样有无限种可能,我们都还很年轻,人生还没正式起步呢,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你说你要是出什么事了,你家人该多难过,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坚强的走下去,朋友和家人都会支持你的……”
齐千羽喋喋不休,忽然她听到小声的啜泣声,夏朗音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她慌了神,抬手搭上她的肩膀焦急地说道:“你怎么还哭了!”
她刚说完,夏朗音哭得更大声了,由小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齐千羽有些手足无措,一下一下的轻拍她的肩膀,试图抚慰她的情绪:“没事,没事,别难过了,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夏朗音出去了半个多小时一直没回来,刘姨在家里待的有些心慌了,唐秋告诉过她不能让夏朗音离开她的视线超半小时,她知道唐秋的意思其实是让自己监视小姐,严格按照她的安排去生活,但她不想让小姐一点自由都没有,所以尽量找机会让她有自己的空间,可眼下夏朗音情绪不是很稳定,而且下午刚吃了药,已是晚饭时间还不见回来,不由得担心她的安全,于是让小胡守在家里,若是小姐回家了方便告诉她,自己则带着小李和小张着急忙慌的出门寻找。
孩子们都放学了,沙滩上三三两两的有了些玩闹的人。
刘姨和小李小张从别墅旁的路下去后便走两个方向寻找,人不多,很容易找,刘姨焦急的往前走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滩上的两个女生。
夏朗音已经不哭了,眼睛红红的看着远方,齐千羽并肩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面朝大海,一 个不停地说,一个静静的坐着。
“小姐!”刘姨紧张的问道,“你怎么全身湿透了?”
夏朗音胡乱编了个借口:“练习游泳。”
齐千羽以为是她的家人找来了,她怕家人着急没说实话,所以也不戳破她,应和着对刘姨笑着点点头,后来她转念一想“小姐”?这是什么称呼,谁家会叫自己女儿“小姐”,应该是保姆吧,而且还是有钱人家的保姆,还不是一般有钱人家,她忽然觉得小姐这个叫法特别有趣,就像旧社会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养在深闺千般呵护,这么想着,倒觉得夏朗音的气质还挺像,忍不住笑出了声。
“诶?”
她正想说话,夏朗音已经和刘姨走远了。
哼,好歹救了她又安慰她那么久,也算是认识了,怎么连道别都没有就这么走了,齐千羽摇摇头,拎起书包也往家的方向走去,今天耽误了一会,家里应该要开饭了,得快点回去,不然爸妈该着急了。
小李小张已经被叫回来了,忙着热饭菜,小胡则被刘姨安排去给她放热水洗澡。夏朗音疲惫的回到家里,一进门便往楼上自己的卧室走去,叮嘱道:“我想睡觉,不要打扰我了。”
“先去洗个澡,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是穿这么久的湿衣服怕感冒,我去给你冲一杯姜茶。”刘姨拉住她,把她往浴室推。
刘姨一方面是她妈妈派来的人,基本上要听唐秋的安排,但另一方面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待她,夏朗音拗不过,不想让刘姨为难,便去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依然是一件长袖睡衣,又喝完了姜茶,晚饭她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于是双方各退了一步,夏朗音喝了每晚必须的牛奶,终于上楼了。
不是第一次进这间卧室了,但还是会给她一种憋闷的感觉,就像从一个囚笼转移到了另一个囚笼,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虽然依然处于监控的状态下,但好在不用整天面对她的母亲和继父了,夏朗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下午打开的窗子不知道是被刘姨还是另外几个阿姨关上的,此刻正紧紧的闭着,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走过去重新开了窗,让咸咸的海风灌了进来,然后关了灯躺在床上,海风轻轻地吹着,她想起了傍晚救她的那个女生,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劝她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她的笑容很灿烂,夏朗音有点羡慕了,她伸出手,在黑色的虚空中抓了一把,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谢谢。”
折腾了一个下午,她很快便睡着了,一夜无梦。
早晨六点,卧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唐秋给她定下的作息表要开始执行了。
“小姐,六点了,该起床了。”小胡急促地敲着门,声音却透露着紧张,生怕下一秒夏朗音会将一个奖杯或者其他什么重物砸到门上。
夏朗音知道对着她们发脾气没有用,她们只是拿人工资替人办事,何必为难别人,她闷闷地答应了一声,翻身下床换好衣服走了出去。
起早对她来说并不难,因为已经习惯了,刘姨也一直在他们家工作,早就习惯了,可怜了新来的三位保姆,也要跟着她的作息来,她打开房门就看见小胡在擦打哈欠留下的泪水,看到她出来,小胡有些不好意思,揉揉眼睛,转身跟夏朗音一同下楼。
刘姨在餐厅帮忙,见她下楼了,忙说道:“你先去洗漱,然后吃早餐。”
夏朗音径直走向了厕所洗漱,又在四位阿姨的目光下吃了早餐,一杯牛奶,两片全麦面包,一个鸡蛋和一小盘水果,几乎每天的早餐都是这样,唐秋说要保持好的身材,又要有营养,维生素蛋白质不能少,所以严格控制她的饮食。
早餐后是半个小时形体塑造时间,因为唐秋说气质很重要,一举一动都要散发魅力,那一套动作她早就滚瓜烂熟,从小练的,刘姨拿来瑜伽垫,让她在琴房里练习,琴房很大,等下午钢琴送来了之后活动空间也出绰绰有余。
然后听一会儿英语新闻,接着就是乐曲鉴赏,让她好好的听著名钢琴家的演奏,好好的观察别人的演出,以及欣赏经典的钢琴曲。
总之夏朗音的一切任务都会有人在旁边盯着,让她不得放松。
八点整,家教老师准时上门,高一的课程很多,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都要学习,于是她的活动空间又转移到了二楼书房。
中午休息一小时,下午又继续,文化课一直上到下午五点半。
吃完晚饭,弹至少两个小时的钢琴。
再然后还要完成家教老师当天留下的作业。
晚上十点上床睡觉,当然如果任务没有完成的话就得往后延迟,但第二天仍然要六点起床,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这就是她一天的安排,夏朗音已经麻木了,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即便连轴转也似乎不觉得累了。
钢琴下午已经送过来了,吃过晚饭,夏朗音又回到了琴房,在钢琴前坐下,小张则坐在琴房门口,尽量让自己能完成唐秋交代的工作又不让夏朗音觉得自己碍眼。
她翻看着钢琴谱,有些心烦意乱,索性啪地合上了。
夏朗音将手放在黑白琴键上,这是一双天生的弹钢琴的手,细长的手指就像洋葱白,手背也光洁细腻,只是手腕以上被长袖给遮住了,给人无限遐想,若是穿上一套无袖的白色礼服,想必那双纤细的手臂定是像碧玉凝脂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按下琴键,弹出了一段音符,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这支曲子很难,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学会,弹了不知道多少遍,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现在已经不看乐谱也能弹奏了。
在平和轻缓的开端中,夏朗音想起了六年前自己初学这支曲子。
“怎么这么笨,以后怎么当钢琴家?教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是在这里出错?”唐秋站在钢琴旁不耐烦地说。
“对不起,我再来一遍。”九岁的夏朗音含着泪花坐在钢琴前,说着准备重新开始。
“手伸出来,帮你长点记性。”
夏朗音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掌心泛红,一个晚上已经挨了好几板子了。
唐秋毫不留情的拿着木条啪的一声打了上去,特意避开手指,只打掌心:“换另一只”。
收回双手,手掌火辣辣的,夏朗音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忍着泪水开始弹不知道第几遍。
“降调,这里要降调!”
她紧紧的跟着母亲的节奏,生怕再出做了要挨罚,可是再怎么仔细还是又出错了。
啪的一声,板子又毫不留情的打在了手上。
夏文这天加班,回到家已经十点了,看见琴房的灯还亮着,走进去正好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夺下老婆手里的木条说道:“怎么还动手?这么晚了,孩子要休息。”
他走到夏朗音面前,牵起她的手不让她再弹,笑了笑,替她擦干眼泪,温柔的说道:“不哭不哭,你已经弹得很棒了!我们去休息,明天再弹,走,爸爸带你去睡觉。”
说着便要带她出去。
唐秋一把拦住:“不准走!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离开。”
“她还这么小,为什么要逼得这么紧。”
“我怎么是逼她了!我是为了她的前程着想!将来她就会感谢我的!你不会教育孩子就不要妨碍我教育。”唐秋声音徒然提高,气氛紧张起来。
“你是为了让她帮你实现你自己没有实现的理想。”
“她自己也喜欢钢琴不是吗?我帮她强化,给她指明正确的路,哪里错了!现在就是学习的阶段!现在不学习什么时候学习?等将来长大了、老了在学?!”
“我们两出去说,别在孩子面前这样。”
“让她看看怎么了?就是让她长大了知道是谁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功劳更大,谁能帮她取得成就!”
一场围绕着她的争吵激烈地展开了,她见过父母吵过数不清的架,每次她都吓得瑟瑟发抖,几乎每一次都是因她而起。
夏朗音哆哆嗦嗦的边哭边说:“你们不要再吵了,妈妈,我继续练习,一定不出错了,你们不要再吵了。”
说完她又坐回琴凳上,努力地练习这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
夏文被推了出去,而她则在唐秋的监督下弹了一个晚上,最后磕磕巴巴地完整的弹了下来,
虽然不太连贯,但总算是没有出错了,她在凌晨四点终于被允许去睡觉了。
回忆戛然而止,手指的跳动没有停,乐曲不断的从她指尖流出,时而悠长时而高亢,在短暂的停止后突然爆发出轻快的节奏,又忽然转入降D大调,将旋律引入深深的孤独和寂寞,夏朗音深深的沉浸在了弹奏当中,仿佛置身世外,只有音乐包裹着她,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饱满的音符在急促中强有力的结束,整支曲子弹的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