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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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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巷在喧嚣之后逐渐沉默,隔板外遥远都市的霓虹光芒,一丝也透不进这里。
只有房屋内烛泪缓缓堆积。
“走吧,”施莲站起身,“这里不能久留,刚才的动静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了,我知道另一条更绕但安全些的路出去。”
俞清点头,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臂,疼痛但可忍受。
三人悄然离开这间小屋前,施母孱弱的声音又怯弱地响起,“莲儿,你一定小心。”
施莲进到里屋,安抚她的母亲,“没事的,我很快回来,今天就住家里,妈妈,你再等等我,我身份转换结束,就把你接出来,我们再安一个宽敞明亮的家。”
重新没入黑暗的巷道。
回程的路,施莲走得更加警惕,几乎贴着墙壁的阴影。
赫连毓不再东张西望,她紧紧跟着,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未知的危险上,心却比来时沉重百倍。
那些理论上的“不公”,此刻都有了具体的声音、气味和触感。
当他们终于从那破损的栅栏缺口钻出,重新站在隔板之外相对明亮、整洁的街道上时,竟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一道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施莲停下脚步,对俞清说:“俞总,我先回家陪我妈妈吧,明天再去公司上班。你之后要是发热,一定要立刻看医生。”
她公事公办地交代完,又看向赫连毓,眼神平静无波,“何小姐,今晚您看到的一切,希望不仅仅是满足好奇心。幸福巷的人,要的从来不是怜悯的注视,而是一条哪怕狭窄、却能真正爬出去的路。”
说完,她转身又回到了那个贫民窟,那是她千万次想出去的地方,却也是她的家。
赫连毓望着施莲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向那道高耸的、在夜色中宛如巨大伤疤的隔板墙,一时无言。
墙内是无声的痛楚与挣扎,墙外是流淌的霓虹与虚假的安宁。
她静立良久,夜风卷起衣角,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郁。
俞清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痛感已经钝化,更多的是包扎带来的紧绷感。
她观察着赫连毓,那双总是萦绕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似乎平静了些,但深处仍有未散的波澜。“饿不饿?”
俞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务实的关切,“流了血,又折腾半宿,得补充点能量,先去找点吃的?”
因为俞清在,赫连毓仿佛从深水底浮上来,深吸了一口空气,目光落到俞清手臂的布条上:“你的伤……”
“皮肉伤,你们处理得挺好。”俞清摆摆手,不甚在意,“没什么大碍,走吧。”
只是去哪里吃倒是不清楚,俞清穿越而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或者公司吃的,对帝都真正的市井生活,尤其是夜间活色生香的这一面,可谓陌生。
反而是赫连毓,这位理论上应居于深宫的王女,凭借多次“成功的潜逃”,对帝都某些角落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
“跟我来。”赫连毓没有选择那些她知道的安全但乏味的的贵族“高级趣味”场所,而是带着俞清,径直扎向了帝都腹地一片截然不同的区域,东市夜市。
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沸腾的宇宙。
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吞没了她们,巨大的、冒着黑烟的煤气灯与摇曳的彩纸灯笼将一片开阔地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光影缭乱。
空气不再是宫廷里矜持的熏香,而是爆炒油脂的焦香、蒸腾的香料热气、劣质糖浆的甜腻、汗水的咸腥以及地下排水道隐约散发的浊气,所有味道粗暴地混合、翻滚,形成一股极具生命力的、甚至有些呛人的热浪。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各色人物在这里汇聚、交易、喧闹,构成一幅庞大而生动的浮世绘。
这里没有鞠躬行礼,没有谨言慎行,讨价还价的吼声、招呼生意的吆喝、朋友间肆无忌惮的笑骂,甚至偶尔的推搡争执,都毫无顾忌地爆发出来。
礼法、阶层、身份,在这里被暂时搁置,被更原始的生存与享乐欲望冲刷得模糊不清。
赫连毓领着俞清灵活地穿梭在摊贩之间,目标明确地停在一个烟雾缭绕的烤串摊前,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系着油腻围裙的壮妇,手法熟练地翻动着铁架上滋滋作响的肉串,撒下大把辛辣的香料粉末。
“来十串,多辣。”赫连毓递过钱,随即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俞清手臂,语气稍顿,“你的伤,要么吃别的?”
俞清正兴致勃勃地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和色泽诱人的肉串,闻言挑眉,满不在乎:“又没吃消炎药,忌什么口?辣才够味。”
她身上有种混不吝的洒脱,幸福巷的沉重阴影与施莲母女的悲剧固然压在心头,但她似乎天生有种能力,能将不同频道的情绪隔开,该沉重时思考,该放松时便全心投入当下的感官。
她接过赫连毓递来的、滚烫油亮的烤串,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
浓烈的辣椒混合着孜然等香料的味道瞬间霸占味蕾,灼热感从舌尖一路烧到喉咙,激得她眼眶立刻泛出生理性的泪水,却更刺激地大口咀嚼起来,边吸气边含糊地赞叹:“这个真的够劲!让我有点想家了。”
赫连毓看着俞清被辣得鼻尖发红、眼泪汪汪却笑得畅快的样子,有些失神。
这种全然投入、毫无包袱的鲜活,是她极度匮乏又极度向往的。
很快,俞清便反客为主,吃完烤串,随手就牵起赫连毓,像是已经牵了无数遍的熟稔,眼睛已经被不远处一个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杂耍摊吸引。“走,看看去!”
圈子中央,几个肤色黝黑、肌肉结实的女性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吞刀吐火,动作粗犷甚至有些野蛮,配合着震天的锣鼓和围观者阵阵惊呼喝彩,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在场的男生很少,基本都是随着女性同伴一起出来的,而挤在这个纯女性的环境里,的确会让女性感觉到很舒服。
女尊社会还是更有利于女性的,俞清刚刚因为烤肉想回家、回到原来的世界,此刻又把这个想法抛到千里之外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也跟着人群大声叫好。
接着,她们又被一个用破旧喇叭放着震耳欲聋、旋律俗艳歌曲的露天歌摊吸引。
几个年轻人正抢着话筒,荒腔走板地嘶吼,围观的人笑着起哄。
这个世界的歌俞清都没听过,可一点也不妨碍她听得乐不可支,还会随着那魔性的节奏轻轻晃动肩膀。
赫连毓起初身体有些僵硬,这种完全失控的嘈杂环境与王室要求的“静雅端方”背道而驰,但俞清全然放松、乐在其中的状态像有传染力,她紧绷的神经,在俞清带着笑意的眼神和随意的拉扯中,一点点松懈下来。
她也试着,在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和口哨时,学着俞清的样子,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
笨拙,却让一股陌生的、带着轻微刺痒的快感窜上脊背。
台上,一个脸红脖子粗的青年刚吼完一首荒腔走板的情歌,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跳下台,短暂的间歇,劣质音响发出嗡嗡的电流噪声。
就在这时,俞清忽然松开了赫连毓的手腕,在赫连毓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几步跨上了那个简陋的、铺着脏兮兮红布的小台子。
她拿起那个沾满汗渍的话筒,拍了拍,试了试音。
“喂喂?”她的声音透过失真的喇叭传出来,带着点沙哑,却奇异地压住了周围的嘈杂。夜市昏黄变幻的灯光打在她身上,照亮她脸上的笑容。
俞清清了清嗓子,目光穿过晃动的光影,精准地落在台下有些错愕的赫连毓脸上,然后,她对着话筒,用一种不高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下面这首歌,送给我的一位朋友。”
赫连毓的心猛地一跳,几乎停止了呼吸,周围的一切噪音似乎在瞬间褪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台上那个身影。
没有伴奏,俞清就这么对着话筒,清唱起来,她选的是一首她原世界的歌曲,《孤勇者》,在原世界时,经常上班开车都听这首歌,来避免打瞌睡。
而对这个女尊世界而言,这首歌虽然从来未听说过,可旋律简单而有力,歌词直白却充满韧劲:“爱你孤身走暗巷,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俞清的嗓音并非专业歌手的清亮,甚至因为刚才的辣味有些沙哑,但她唱得极其投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和温度。
夜市的人群起初有些愣,但很快,这简单铿锵的旋律和直击人心的歌词抓住了他们,有人开始跟着节奏拍手,有人吹起了口哨。
而赫连毓,就站在人群的前方,仰头望着台上的俞清,霓虹灯光在俞清身上流转,那歌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赫连毓心中某个紧锁的阀门。
忘了身份,忘了责任,忘了所有的不可能。
在俞清唱到高潮部分,重复着“战吗?战啊”时,赫连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地却是赫连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大姐并不适合当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