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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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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正逢白玉堂遇袭,与琴子渡口闲谈时,展昭却是在客栈如坐针毡。
性空和尚也是犹豫踌躇,似是有话想说又似不便开口,张了张嘴道,“徒弟,你先出去。”
“哼,真是不爽快。”小徒弟人小气性大,一甩衣袖咕哝道,“平时教训我倒是头头是道。”
“罗嗦,”性空被徒弟念得臊起来,佯怒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小徒弟见性空恼羞成怒立即软了声,老实退出去望风。
待小徒弟退了出去,房间里只余下展昭和性空相对无言。
“大师此来是访友?”展昭见性空愁眉紧锁就是不开口,只好先道,“或是,为叠骨花?”
“你!你们已经知道了?”性空没想到展昭已经知道,唬了一跳,摸了摸光头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姜寂颜市恩于中原武林各大世家时,我三叔与他有旧。”
“这么多武林世家接二连三地来寻麻烦,这种事难道还能瞒得住谁?”展昭与性空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也不扯场面话了,替性空斟了一杯茶道,“大师是要现在动手吗?”
“动手?”性空怔了怔,一个劲地摇头,“我家理亏,怎么还敢动手抢夺?”
“咦?”展昭不由奇怪,一路遭遇的武林世家,无论相熟的或是有恩怨的都是一付拼命架势,裴家应也无例外才是。但若说理亏,也是严重了。
“此事说来是老头子,不,裴施主的错。”性空没注意到展昭生疑,仍是一个劲懊恼地恨声道,“老头子真是贪杯误事!”
展昭听性空之前的口气,觉出不似来寻衅滋事的,忙问道,“大师可否详细说明?”
“唉,”性空一叠声的叹气道,“真是无脸见故人,难以启齿,难以启齿啊!”他顿了顿才续道,“去年老头子输给小白,不,白施主的彩头是当年姜寂颜和我三叔定约的信物。姓姜的兵败普生寺后曾以此为凭立誓,只要此物一日在碧玉府,他就绝不踏足中原。”
“这……”展昭倒吸一口气,断没想到事情竟峰回路转到这般境地。他本以为性空也不过是与柴家一样碍于戒杀帖,谁知竟还有这段缘故,忙肃容道,“此事关系重大,怪不得姜寂颜压上这么多人脉。幸而那彩头就在开封府,白兄当时也喝糊涂了,所以展某替他保管,怕是如今问他,也是不记得了。展某即刻启程,必完璧归赵碧玉府!”
“此物关系重大,姜寂颜既然已经行动,必不会就此罢休。”性空道,“这也是我碧玉府行事莽撞,贫僧虽出家人,也愿一同前往以赎前罪!”
“大师言重了。”展昭还施一礼,也知事关重大不再推脱,急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
两人急于离开,展昭又担心白玉堂回来找不见人,便相商性空的小徒弟传话。他本是料想两人相熟决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却不知白玉堂竟会半路折回老家,另描述了长相托了人来传话。两者对面不识,那小徒弟又无耐心,两厢错过使得后续之事又平白生出几多波折。
且说展昭和性空回了开封府,寻得当初的彩头快马加鞭亲自送回碧玉府。却不料碧玉府现任当家、性空之父裴啸之坚辞不收,原来他酒醒后发现醉中竟将此如重要的物件输了东道给白玉堂,便觉得多半是冥冥中三弟有灵。既然是天意如此,便有意借展白二人将东西带回大漠交还姜寂颜。
“姜寂颜可算个人物,只是出身西夏。”裴啸之叹气道,“此物本是一对,名叫碧水连心珏,是姜寂颜母亲的遗物。当年他练功出了岔子,想要卷土重来其实是不可能的,如今更是远走大漠。想他如此着急,怕是命不久矣。三弟与他曾以性命相交,虽然大义当前不能让步,但我知道三弟临死时还是希望此物能物归原主,慰好友半生漂泊。”
话既如此,展昭虽略觉以揣度为据不甚妥当,但也可体恤姜寂颜其情可悯,何况以小辈之身,当下也不便驳斥太过,加之裴啸之慎重相托,只得应下此事,一力担承。
另说琴娘子派去的人没有在客栈找到人,也知多半错过,心思展昭在朝为官,总是要回去的,便又急急赶往开封。却不想展昭偏因前些日子遇上件奇案,去了淮阳尚未回来。派来的人不能久留,便托了衙役传话。也是此事注定要起波澜,那衙役竟是忘性大,迟了些日子才想起此事。诸事凑在一起,等展昭得到消息时已是延宕许久,而白玉堂断不可能回趟老家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多半是路上出了什么不可知的岔子。
展昭深知那只白耗子虽是说风就是雨的个性,却极有分寸,绝不至于贸贸然就失了形迹,唯今之计只有走一趟金华白府先问过消息。他辞了包拯,来不及收拾行装便又心急如焚地赶往金华。
展昭为在最短时间赶到白府,连续多日马不停蹄地赶路,谁又知到达时恰是夤夜时分,加之阴雨连绵弄得他一身狼狈,本应稍作休整,等明日再递拜帖,只是此时展昭哪有这份心思慢慢来。
白府的管家白福听了下人来报,忙匆匆迎了出来,“是展爷啊,二爷怎么没和你一道回来?”
“白兄没有回来!”展昭此时也顾不得礼节,挽了湿漉漉的袍角急急追问道,“他真没回来?”
“是啊,二爷上次归家还是年节的时候。”白福见展昭这般着急也慌了神,应道,“老朽这就派人去请大爷过来。”一边便要请了展昭入内。
“不用了,展某只是……”展昭心里虽着急,但毕竟是未确实的消息,担心也不敢露在面上,正要开口婉拒。
这一拉一扯间,白府内却有了动静。影壁后纷至沓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只见七八个一般高矮的青衣小厮打着一色白纸伞,提着精致的琉璃灯先后鱼贯而出,寂然列在台阶下。待他们站定,随即又另跟出几个娇痴秀爽的掌灯少女,皆是一色水红描金裙,藕合提花罗窄袖,一字排开按序点起檐下的宫灯。
“我家大爷起身了。”白福躬身礼让道,“展爷请了。”
展昭见惊动了白金堂,也不好再推让,便由白福引了入内。
“熊飞,是你来啦。”宫灯夜明,在一片光晕模糊中,众人都半隐在纸伞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白金堂一人远远站在槛内,身姿挺拔。
“白大哥,”展昭遥遥以对,抱拳道,“深夜造访,实不得已。”
“是出了什么事吗?”白金堂的声音犹如这夤夜的雨,豆大的雨滴顺着飞翘的檐角滚下,噼里啪啦击打在伞面上,有着一种金戈铁马入梦来的声势,却尾音处又略带着几分倦,渗了几丝厌,恰如这雨水终将落于尘埃的绵软颓势。
两人前后入了堂屋分主宾坐定,几个小厮进来奉上茶果茶水便退了出去,另换上其他眉目清秀的小童伺候。
白金堂的面貌其实生得和白玉堂十分相像,只是两人的个性却是千差万别,如果说白玉堂是一把出鞘的新刀,锋芒毕现,那白金堂就是藏于匣中经年的名剑,锐而不露。
“白大哥,愚弟与白兄路上不慎走散,以为他回了家便冒昧登门拜望。”展昭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实情,他对白玉堂失踪与否其实并无十足把握,也许那只白耗子只是路上遇见了什么新鲜事,而白金堂心肺有痼疾,未定论之事实不该说出来让他徒增担心。
“咳,”白金堂斜靠在扶手上静静听了,垂首轻咳了一声,他沉吟了一下才侧过头神色平和地对展昭道,“一路辛苦了,不如就在此歇息吧。二弟一向随性,也许明儿个想起来就回转了。”
“如此便叨扰了。”既然已经撒了谎,展昭此时也不好告辞,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白福早已备下了厢房食点,阶下留了几个有眼色的小厮垂手立定,单等着展昭出来便能迎了去。
展昭已离开片刻,白金堂却仍是坐在首座没有起身的意思,须臾忽而转首问身后的侍童,“琴子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没有。”那侍童不过总角之年,却分外伶俐,眨了眨眼回道,“琴姑娘最后一次递消息说将到,无大事。当时二爷让小柴公子跟上了,在左近的还有未归客。”
“琴子可有说现在何处?”白金堂极有耐心的听了,又问了句。
“没有。”小童回答地极快,旋即又想了想补充道,“琴姑娘虽交代得仔细,却只字未提自己的打算。”
白金堂慢慢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沉声道,“莫移是不是还在左近?”
“是,”小童应了声道,“人今晚在嫣然楼。”
“拿我的名帖去趟嫣然楼。”白金堂望了望门外如丝如发的大雨,不带一丝感情道,“今晚就把事了结了。”
“是。”小童重重回道,“小的这就让他们备马。”
不过盏茶功夫,门外马车已置办妥当,四匹一色菊花青,另有两个经验丰富的马夫坐在车辕上。人与马皆是悄声屏息,显然得了命令不许惊动展昭。
一夜疾驰,赶到嫣然楼时天色仍漆黑一团。
莫移就在楼上,据说正躺在方圆百里最美的花娘怀里。
嫣然楼共二层,依山傍水而建,乃是瓦肆勾栏之地,此时虽过了开门揽客的时候,却也远谈不上鸦雀不闻。白金堂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打量了一眼。
“大爷,”跟着白金堂过来的共有两个小童,是一对双生子,生得一般摸样,此时左边一个看着跳脱点的小声问道,“要在哪里见?”
“上去。”白金堂看了会儿,才放下帘子道,冷然道,“我上去。”
莫移并没有躺在花娘怀里,而是规规矩矩坐着,手交叠着放在膝上,低着头,看上去比他身边的花娘还规矩。他的面前散着一小盘金豆子,粒粒纯金溜圆,一般成色,一般轻重。
“白大爷真是客气了。”莫移垂着头,死死盯着他手上那个宝戒,始终没有抬头看眼前的金子一眼。
“既然来了,自然按先生规矩办。”马车再舒服,奔驰一夜到底疲累。白金堂脸上倦色更浓,一旁的双生子侍童熟练沏上酽茶递了过去。
“琴子和舍弟见过了吗?”白金堂推开茶盅,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是。”莫移仍是垂着头,老实地应了声。
侍童捻起一粒金豆子放在莫移的面前。
“琴子最后见了谁?”白金堂也不睁眼,细声接着问。
莫移没有出声。
“这位大姐,”一旁斟茶的侍童突然笑嘻嘻地开口道,“我若是你,绝不会想动手的。”
那妖娆的花娘似是十分吃惊,吃吃娇笑道,“小哥这是跟奴家说话?”
“大姐最好还是听话。”捏着金豆子的侍童柔声道,“我有三十八种方法可以阻止你,十七种能置你死地,而我弟弟与我伯仲之间,你想选我们哪一个?”
“两位小哥真会说笑。”花娘以袖掩口,神情却不自觉僵了僵。
“白大爷真是强人所难,”莫移抬起头,神情十分为难道,“明知道我两边都得罪不起。”
“我只有一个弟弟,你该体谅我的决心。”白金堂睁开眼定定看了眼莫移,仍是四平八稳的语调,“以你的奸巧,要做到不惹人话柄很简单,端看你愿不愿意。”
莫移直视白金堂,一时房内静了下来,外间丝竹之声远去,似乎只余自己的心跳呼吸声愈加清晰。
“白大爷这是逼我?”良久,莫移再度开口,少了先前逢迎的谦卑,音调也随之冷了下来。
白金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错。”
莫移没料到白金堂如此直接,愣了愣,眼前的白府侍童将三粒金豆子依次放在了他的面前。
白金堂接过了热茶,润了润口,门外宵夜已经送来了,两个白府的家丁托着盘子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一个长身玉立,温文儒雅,跟在他身后的却正好相反,生得矮小枯瘦,眼中凶光毕露。
看似寻常的两人,莫移惊见心中却顿时悚然,他先前的气势泄尽,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如、你、所、料。”
“舍弟因何离开?”白金堂站起身,侍童忙递上披风。
一盘金豆子尽数推到了莫移面前。
“因为一把刀。”莫移将眼光从白金堂的脸上慢慢滑到他的胸口,“正确说,是刀痕。”他顿了顿微嘲道,“是与白大爷你,胸前那道一摸一样的刀痕。”
“莫先生果然无所不知,”白金堂表情不动如山,他转过头徐徐道,“当得起一字千金。”
白金堂当先一步,他带来的人随后跟出。见人已下楼,花娘重新倚上莫移,不以为然道,“奴家还当金华白府是怎样的人家,原来不过尔尔。”
“无知妇人。”莫移看着眼前的一盘金豆,头痛道,“白金堂的金子,可比白玉堂的追杀令更烫手。”
白金堂出了嫣然楼,展昭已经在楼外候着了。
“我本不想惊动你。但也知道你是二弟好友,绝不会相信我的说辞。”白金堂看到展昭并不惊讶,似乎本就天经地义,“二弟下落我也不知,你可往泼天荡带回樱吹小酌的琴娘子,她自然知道。”他伸出手接过侍童递上的两封信,继续道,“你此去必然有人阻止,我沉疴在身不能前往,不过,你可将这两封信交给两个人,也许他们看了信会帮你,也许会杀你,好自为之。”
“白大哥盛情,展昭一定带回白兄。”展昭抱拳一拱手,拿起信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展爷怎么这般匆忙?”小童见展昭竟就这么急急打马而去了,不由大疑,“奇怪奇怪真奇怪。”
“老二这次真正遇到麻烦了。”白金堂望着展昭绝尘而去的背影道,“展昭多半也心中有数。”
“有什么事能难倒二爷?”小童全然不信,回嘴道,“大爷不是也说过,二爷性子虽然差点,但有人想要动二爷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笨!”另一个小童敲敲他孪生兄弟的头道,“不是简单的事,又不是不可能。这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