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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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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寒冬腊月,神京城昨儿落了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一夜。
今日天晴,半日过去,屋檐上的积雪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风一吹,悠悠的飘了满地。
秦王府里的梅花开得正好,雪地红梅相映,沈云初自棱格窗棂望出去,只瞧见那花红得醉人,红得热烈。
她有许多日子没见过开得这样好的梅花了。
上一次,谢渊知她喜欢红梅,登基之前就专门将所有她能看到的梅树都砍了去。
沈云初在皇兄登基之初嫁给秦王世子谢渊,随着他去了秦地,后来谢渊谋朝篡位,她满心绝望地跳下望归楼,期间再没能再见到这样好的红梅。
这次睁开双眼,沈云初本以为自己会到那阴曹地府,没想到入目的竟是一副精致的秋海棠苏绣屏风,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神京城里秦王府的旧物。
原是回到了少年时,难不成从前的那些或喜或悲的日子,是黄粱一场大梦不成?
她望着那红梅出了神,外面守着的侍女轻手轻脚地掀了帘子进来,轻声唤了一声:“主儿,太子殿下差了人过来,说是快到了。”
太子殿下?皇兄要来了?
沈云初回了神,侍女才向她福了福身子,继续说道,“前院也遣了人过来,世子爷问您好些没有,他吩咐人煮了蜂蜜水,正好解酒的。”
沈云初没有回答,又看了眼那梅花,才开了口,“去回了前院,我好些了,皇兄要来,我自是要去见的。”
“是。”侍女得了回话,只是想起那殷勤的小厮,再度张口问了一句,“那水...”
“我既已酒醒,解酒的就不要了,从哪儿来的,便送回哪儿去吧。”沈云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长睫微颤,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歇了这一会儿,终究还是躲不掉这热闹,罢了,你瞧瞧,我身上可有不妥不处?”
既要去前院见外臣,便要谨慎些,恒山郡主这独一份儿的名头已经足够惹眼了,沈云初不想平白生出些风波来。
“主儿身上哪会有不妥,”沈云初今儿带出来的是个小丫头,活泼的很,“叫我看,主儿这会儿粉面含春,双瞳剪水,当真是美极了。”
“属你嘴甜。”沈云初被她的机灵劲儿逗笑,轻轻点了她脑门,“那就走吧,去见皇兄。”
沈云初从贵妃榻上起身,旁边伺候的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收起了原本盖在她身上的云锦罗衾,稍微折了下便放在一旁不理了,这王府里自会有专人收去洗涤熏香,为她下次来做预备。
恒山郡主本就是这秦王府最娇贵的客人。
沈云初在紫檀木雕花妆奁前坐了坐,唤人来微微理了妆发,正要走,又想起了方才那话,微微皱了眉,叫人取了面纱来覆面,收拾好后才被侍女们陪着往前院里去。
前院儿正热闹,大周朝的皇帝在堂前坐着,文武官员在旁陪着,岂有不热闹的道理。
秦王世子月前打了一场胜仗,乾元帝高兴了许多日子,今日钦赐了这一场庆功宴,给了他谢渊好大的颜面。
此时天色还早,席间众人正玩得高兴,丝竹绕梁,舞女娇美,佳肴美酒取之不尽,连圣上都多喝了几杯。
沈云初到前院时,太子还未到,她只在连廊露了个影子,便有小厮殷勤上前来,请她到清净些的花厅去。
跟着的侍从们已经见怪不怪了,秦王世子无时无刻不把恒山郡主放在心尖上。
“皇兄就快到了,我何必再去花厅等,算算时间,差不多就到了,我便在这儿等等,皇兄到了便同他一起回席上去。”沈云初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好请,那小厮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再请,只陪着笑退下了。
临走,沈云初又叫住了他。
“等等,世子爷···”沈云初顿了顿,才把话说全了,“世子爷那儿便不必说了,我乐意在这儿坐一会儿,不要他陪着,今儿他是功臣,便不要让他出来,只说我要歇着,待会儿和皇兄一起回去。”
“诺。”那小厮恭敬地应了,躬着身子退了好远,才站起身走了。
觉察到主儿有些不一样,侍女们都安静地没说话,沈云初随意指了一个,让她去看看太子殿下到了没有。
“是。”那女孩儿福了福身,步子轻快地向王府门口去了。
沈云初不愿意去花厅,就在这连廊边寻了地方坐下,秦王府的园子多年未翻新,廊外这景儿她早已看腻了,这会儿只愣愣地有些出神。
希望皇兄早些到,沈云初想着,不然谢渊还是会来见她。这会儿她实在没有办法如常对待他,还是不见面的好。
旁边的侍女忙着为沈云初取来手炉,又为她披了件大氅,仍怕她冷,询问她是否取些厚帘子来,将这片地方围上。
沈云初轻声拒绝了她们的好意,她没有那么畏寒,也不想这样兴师动众。
“郡主…”从宫里跟来的贴身侍女欲劝她几句,却想起圣上现下就在正堂,又想起来圣上对郡主的态度,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圣上性子怪,今日是他在宴会上尽了兴,瞧着秦王世子在宴上走神也不生气,还叫人去宫里传话,让自家郡主“来见见谢渊”,话说得这样轻率,丝毫不顾及亲女儿的颜面,把不在意写在了明面上。
好在还有德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心疼着主儿,这不,一听说主儿被叫来这里,太子殿下便急急地回来了。
在这里坐了会儿,沈云初一心盼着的皇兄没来,她现在不想见的那个人先来了。
秦王世子谢渊今儿穿了一身规规矩矩的亲王服,深色衮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
沈云初看着他步履匆匆地往自己这儿走,手上不自觉地用了力,险些就抠破了手心。
幸亏旁边的侍女时时注意着自家郡主,连忙上来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唤到:“郡主,这是怎么了?”
沈云初骤然松开了手,想起来这会儿那些事还未发生。这会儿阳光正好,照在廊外那男子的身上,让沈云初觉得有些刺眼,刺眼得让她不禁低了低头。
既然那些事情还没发生,那就永远都不要发生了才好。
再抬头,谢渊已走到了跟前,正关切地看着她。
见沈云初看向了自己,谢渊温柔道:“囡囡这会儿可好些了?今日是我不好,我只顾着想见你,没成想陛下竟会直接命人去宫里请你,囡囡受委屈了。”
“世子爷说笑了,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
沈云初实在不想看见他,说完话便靠在围栏上,长睫微颤,垂下了眼帘,做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哪里就是我说笑了,云初妹妹怎么与我这样生分,竟叫上了世子爷。”
谢渊似是开玩笑一般抱怨了一句,又善解人意地说:“既然乏了,何不在梅苑多歇一会儿,怎么在这里坐下了?”
沈云初没说话,只拍了拍旁边挨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后者便开口说道:“回世子爷,郡主身子乏了,只是太子殿下传了话要来,主儿便在这儿等着见见太子殿下。”
“原是这样,那…”谢渊话还没说完,便见到另一个眼熟的侍女快步过来,轻巧地行了个礼便凑到了沈云初另一边。
沈云初睁开了眼睛,回来的是她派去前门的侍女,沈云初看向她,便伶俐的回禀道已经瞧见太子车驾了。
“劳世子关心,皇兄快到了,不若我们去迎一迎。”
沈云初不想听谢渊刚刚的那些话,她只想早点见皇兄,然后同皇兄一起回宫去。
“好。”谢渊似乎以为她还在不高兴,也不再多言,跟在她旁边一起去了门口。
沈云初的皇兄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快到年下了,京郊的大营正在调换驻防的兵员,太子三日前便去盯着,今儿秦王府设宴,他一直到这会儿才赶来。
神京城中不许纵马,赴宴又不能潦草,太子做事周全,事先预备着人在城外,纵马至城门便换了马车,这会儿已经到了门口。
即便他已尽力低调,然而马车上四角里用金线绣的蛟龙纹样却做不得假,从朱雀大街一路过来,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注目。
“四爪的蛟龙,太子殿下这是打哪儿回来?竟如此匆忙。”
“东走金台,西走乌衣。他这是去金台街,那儿现下可是热闹的很。”
“听说今儿是秦王府庆功宴,摆了好大的排场,这下子算是见着了,太子爷都赶着去。”
“赴宴哪儿有这么晚去的!秦王府就剩下一个世子,哪来的这么大脸面!”
“那太子这是为了...”
“为了他妹妹恒山郡主呗!郡主和秦王世子青梅竹马,太子疼他胞妹罢了!”
“原来如此。”
···
太子的车驾没了影子,街头议论的行人聊了几句,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马车疾驰过街道,最终停在了秦王府门前,待太子下了马车,门口早候着一群人在等他,打头的便是今日宴会的主角——秦王府世子谢渊。
谢渊今日的打扮既不惹眼,也没有失了身份,太子看了满意,知道这谢渊没有因为浩荡皇恩失了分寸。
候着的众人见太子到了便纷纷行礼,太子随意叫了起,稍微寒暄两句,便开口询问:“听闻恒山郡主也来了,不知…”
“皇兄!”太子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沈云初在连廊中唤他,太子往这边看时,沈云初已经往他这走了几步。
沈云初脚步匆忙,今日又穿的长裙,雪天路滑,太子怕她摔着,便扔下门口的众人直直地迎了过来。
“囡囡走慢些,仔细摔着,”太子快步走到沈云初面前,温声问道:“囡囡今日怎么这样急?竟然直接就等在这里。”
“可是伺候的人有什么不妥吗?”
沈云初听着皇兄这句话特意抬高了音量,便知皇兄是在警告众人不可怠慢了自己,心里的酸涩彻底蔓延开来。
这是她的皇兄,是这世上除了母妃外最疼爱自己的人,是她数年未见的亲人。
“殿下这话说笑了,秦王府上下,哪个敢在云初这儿有不妥?”谢渊跟着过来,听到了这话,笑着回答道。
沈云初听到了他说话,却不想接,只回了太子。
“皇兄这么晚还要来,实在辛苦,云初现下累了,我们进去坐坐便回宫,好不好?”
“好好好,待皇兄进去和父皇请了安,喝两杯全了礼数后,我们便回宫。”
太子见沈云初这样说,马上就应了,连谢渊说了话无人理会的窘境都没顾上,直接跟着沈云初去了正堂。
门口候着的人便乌泱泱地跟过去,竟没有几个人留下等等谢渊。
沈云初早就料到了会如此,走到连廊转角处时,她往门口那儿瞟了一眼,只见谢渊在原地站了几秒就跟着进来了,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到底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心里有多在意,便有多么痛恨。爱与恨交织在一起,谁能分清楚哪方占了上风呢。
一众人到了热热闹闹的正堂时还围在太子和沈云初身边,大周的乾元帝正在堂内上首处坐着,手里端着个掐丝镶金玛瑙八棱杯,看见太子来了也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
堂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只留下丝竹奏乐之声,舞女们停下了动作,纷纷撤到两旁跪下。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太子丝毫不慌,他带着沈云初一直走到正堂中央,才拱手弯腰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沈云初跟着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眼地给乾元帝请安。
乾元帝看也没看沈云初,只扫了太子几眼就叫了起,又吩咐赐座,便有人迅速在乾元帝旁边多摆了一副桌案,请太子坐下来。
沈云初原本的位置在皇帝座位一侧,和御座同在台上,这会儿太子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皇帝另一侧,和她相对着。
其他人则按身份依次坐在台下,谢渊是今日宴会的主角,他的位置虽然靠前,到底“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