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的平常》的云

12、平衡

　　程延没有立即回答他，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说：“我猜的。”
　　荣与苦笑：“那你还猜得挺准的。”低头看到是自己博导的线上讲座信息表。
　　“怎么样？”程延转过头去。
　　荣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什么怎么样？”
　　程延没说话，他一下子就懂了，有点尴尬地勾勾嘴角：“广老师的学问嘛，肯定是好的……”
　　程延没应，还是在等他回答的样子。荣与把纸张卷起来，手肘靠上栏杆：“没怎么样。我其实……”其实在你失恋的那会儿我也刚刚失恋。
　　话最后没说出口，因为荣与发现那其实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再提也没什么意思。静了一会儿他有点无奈地说：“我妈挺喜欢她的。不过我前女友她也喜欢。”
　　“是啊，”程延说，“人长大了总是要结婚生子的。”
　　“你这么想的吗？”荣与问。程延闻言转过头来。荣与看不明白他眼睛里的情绪。对视很久，程延笑了一下，反问：“你这么想的吗？”
　　荣与仔细想了想：“以前是吧。”
　　“现在不是了？”
　　“说不清。”
　　“说不清是怎么说？”
　　荣与有点惊讶，他很少听到程延追问什么东西，但还是答：“现在没怎么想过这件事。”
　　“那宣溦？”
　　“……不知道。”荣与老实地答。
　　等休息时间结束回古籍室，他才蓦地想起来，程延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打定主意什么时候要问问清楚，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秋意慢慢能感知得到，学校湖边的木芙蓉开得正当好。A大古籍室的古籍普查成果已经上交完毕，荣与逐渐闲下来，跟程延的来往也比上学期少得多。
　　有几次开会程延都没来，听说是接了个什么项目。荣与寻思着问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又从同事那里听说是个跟外馆的合作项目，程延是被指定了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
　　宣溦自从有了图书馆的借阅卡之后，荣与见她的频率一下子高了起来。宣溦有一次跟荣与讲起程延来，说程延教了她很多东西，荣与说什么时候请他吃个饭，宣溦当时应：“我请你俩吧，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等他出差回来。”荣与说。宣溦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荣与问怎么了，宣溦笑说没有的事，就是觉得他人很好。
　　荣与跟宣溦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也因为这样，母亲最近很少在个人问题上催促他。拖得一时是一时，荣与不擅长思考往后的问题，也就顺其自然了。

　　过了没多久，宣父再一次进了医院，进的是ICU。周末程延出差回来，本来约了三个人一起吃个饭，只能临时取消。
　　荣与周六上午去医院看他，在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边碰到宣溦，当时宣溦蹲在花丛边——旁边就有椅子她却没坐——正在抽烟。动作娴熟，神情十分淡漠。
　　荣与对女孩子抽烟倒是没什么看法，但宣溦的姿态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暂且不说小时候，就从前段时间第一次吃饭到现在，宣溦在他眼里的形象都是娴静温婉的。与其说是她抽烟的行为让他惊讶，不如说是她此刻给人的感觉。
　　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宣溦忽然抬头看到了他。顿了两秒，些微的惊讶之后宣溦笑了：“荣哥。”
　　荣与走到她旁边，宣溦示意他坐。荣与没动，宣溦问：“我吓到了你？乖乖女不抽烟。”她顺势在垃圾桶上灭了烟蒂，又点了一支新的：“我平时都是装的，看不出来吧？”
　　荣与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说没有，又说不要太担心，这医院很好的。宣溦只是笑：“他这肺癌都多少年了，活到今天多的时间全是捡来的，我心里有数。已经不行了。”荣与看着她手上的香烟，她意识到了，耸耸肩：“我无所谓，要得肺癌就得吧。”
　　长久的沉默过后，她看荣与：“荣哥，帮我一个忙行吗？”
　　荣与本来想虚拍她肩膀以示安慰，听到话手一顿。他其实猜到了她的意思，但她还是口齿清晰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其实我是独身主义，反/婚反/育。但是我爸一直很想看我成家，他觉得是他把我耽误了。我知道我这要求有点过分荣哥……”
　　“我知道。”荣与打断她，“我知道。”
　　宣溦笑笑：“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的，他马上就不行了。”说着狠狠抽了一口烟，吐出烟圈的时候手指在细微地颤。
　　荣与终于是在她肩上轻拍几下，把她指间的烟接过去灭了。宣溦双手捂脸，放开之后往荣与身上靠了一下，荣与虚虚把人搂住。

　　等宣溦平静下来，正要到ICU的探视时间。两个人一起出小花园，走到廊下就看到程延。
　　“我刚好路过，过来看看。”程延站在走廊口上，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手上还提着个包，有点风尘仆仆的意思。
　　荣与快速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两周没见他。走近了他看到程延嘴边长了浅浅一层胡茬，顺手在他肩上压了一把。程延笑笑。
　　探视ICU的病人是在一条长的走廊上，只能通过视频跟里头交流。三个人去时宣母已经在那里等着，视频开了，宣溦拉了拉荣与，跟宣父说：“爸，荣哥来看你。”
　　视频里的宣父瘦得不成样子，话也说不出来，他看了宣溦和荣与挺久，后来简单勾了嘴角。看上去也不像笑，像脸颊抽搐一下。
　　宣溦还想介绍程延，荣与也转过头，发现程延并没有跟进来。他就站在不远处，冲着寻找他的两双眼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别管自己。

　　宣父的意思是要回老家。
　　宣家的老家也是荣与的老家。荣与请了假，准备跟宣溦一起把人送回去。
　　刚开始程延问要不要帮忙，荣与说不用，结果回家才发现自己的车前两天就被荣然开走了。他不常开车，回老家这事也说得突然，给荣然打电话，那边说是一时半会儿还不回来。
　　荣与打算租个车，程延说明天是周末，正好有空。荣与问你不介意吗，是鬼门关边上的病人了。程延回答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后来又说，况且他也很喜欢宣溦，大家都是朋友。
　　于是第二天一行人走了高速，朝着荣与长大的小镇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