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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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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早,所以早早的就放寒假了,好像这一整年的光阴都很匆匆忙忙,让人难以捕捉任何间隙。自从上次不欢而散,沈浩宇就换座位去了后排,少年莫须有的要强和自尊心推着自己和他人前行,稍有不慎,频率就不再同步了。贞远寒和王曼姝虽然和好了,但是曾经的裂缝就像是粘了胶水,表面看似粘合了,还留着狰狞的疤痕,无法回归最初的模样。所有人对这些变化好像心知肚明,又好像浑然不知。似乎大家都糊涂一些,那些曾经的不愉快就从未发生,模模糊糊中依稀可见的还是最初的样子。
又到过年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去年父亲没有回家,母亲很生气,贞远寒一家人也没有团聚的欣喜。今年,父亲早早地提了申请,一近腊月就赶回家了。年关将近,母亲很忙,整日照顾生意无暇顾及其他,父亲在家整理家务和过年的琐碎事宜,贞远寒有时候给父亲搭把手,有时候去和白雲相约游玩一番。她很多次提出去帮妈妈照顾生意,母亲都一口回绝了,她争强好胜,一个人忙着偌大的店也能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母亲总是认为,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努力学习努力补课才是正道。贞远寒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又无可奈何,父亲也不好说些什么,每次父亲一帮着她说话,必受牵连挨得痛批一顿,最后败下阵来。贞远寒非常生气,她觉得母亲简直霸道地不可理喻。父亲开导她时总会笑嘻嘻地说,他这辈子都败给了她母亲,他干什么都听她的,习惯了,所以母亲的臭脾气也都是父亲惯出来的,已经改不了了。贞远寒每次都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她一定要学得温柔,学得讲理,一定不要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大年三十,贞远寒如常不看春晚,她穿着羽绒服戴了厚围巾走出门去。外面依旧寒冷,寒风里还夹杂着小雪花,灯光下看起来有着别样的温柔和祥和。路灯上绑着大红色的福和中国结,树上挂满了彩灯和假花,看起来就像春天一样姹紫嫣红枝叶繁茂。岁岁年年的光景都如此,看着相似,实际上,来来往往的已经不是同一波人了。贞远寒看着街道上欢乐的气氛,不禁被这种节日的喜悦感染,春节大抵是中国人最最喜欢的日子了。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曾经不好的过往都可以被原谅,回首往事,和幼稚的自己似乎也能握手言和,未来依然充满希望和活力。每个人都想,新的一年,一定要更好,一定会更好的吧。人类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日子并不如意,也会努力走下去。上帝对于人类的祈愿从来不许诺什么,但人们还是在绝望时充满希望地祈求幸运降临,尽管毫无回应。
贞远寒买了一把电光花,买了一盒旋转陀螺,来到了人民广场。这里热闹非凡,处处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彩色的烟花燃起来,映照着每个人脸上都是红红绿绿的光影。广场边上半山腰处的亭子装饰的金碧辉煌,上面挂满了彩灯和大红色的小灯笼。贞远寒沿着石阶一边走,一边看着广场上玩闹的孩子。她想起来去年也是在这碰见石胤山。那时候他一个人,趴在亭子边上看着风景。去年的彩灯没有这么亮,石胤山就融在那一团漆黑里,让人看不清。她心底里默默地说:“石胤山,新年快乐。”日子过去了很久,久到没有曾经来过的痕迹,可是只有心知道。现在的贞远寒不明白这种纠结在心头的酸涩到底为何,她做出落落大方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为也骗过了自己。无论掩饰的多好,在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在迷蒙着入睡前,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贞远寒哈了一口气,冒出白色的一团来。她缩着脖子往上走。远远地,看见一个瘦长的人影,看起来是个姑娘。姑娘戴着棉帽子和棉口罩,个头很高,也很瘦,脊背挺的很直。看她一个人坐在亭子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神情落寞,不太高兴的样子,贞远寒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你好啊。”贞远寒开口。
姑娘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并未回答。
贞远寒丝毫不觉得尴尬,只当是姑娘有些内向,又开口问:“看你一个人坐在这,你要不要放烟花?我买了好多。”
姑娘看着她,依然没有答话。贞远寒瞧着她有些心动了,又接着说:“来吧,我们俩一起放,我一个人好无聊的。”然后拉起她的胳膊,走到旁边亭子的空地上。她取出来一根电光花塞到她手里,接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自己手里的那根,又帮她点燃了。火花闪耀,照耀在两个人的脸上。贞远寒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凤眼,弧度很好看,被烟花照的亮晶晶的,干净透明,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贞远寒盯着她看了一会,说:“你真好看。”
姑娘被贞远寒逗笑了,开口说道:“你怎么看出来我好看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像银河。你一定很美。”贞远寒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姑娘又笑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又很有力量。她说:“长得美不一定是个好事情。”
“但一定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如果我也长的美,那我肯定要广而告之,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贞远寒接着她的话说。
姑娘又笑了,看着贞远寒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宠溺。他们俩一起放完了烟花,和广场上的小朋友玩了一会,就告别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像电影画面在眼前闪现,贞远寒就这样走进了人潮。姑娘并未转身直接离去,她就一直看着贞远寒涌进人海,那抹纯白色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更小,最后成为一个点,直到消失不见。零点的钟声敲响,人们一瞬间站定,画面瞬间静止了,唯有一大朵一大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黑暗的夜空中,周围顿时亮如白昼,高耸的大楼和古色的建筑融为一体,五颜六色的光芒滑向天际,星星点点的光源落在人们的头顶上。
又是新的一年了。石胤山垂着的头从一大堆草稿纸和书本上抬起来,他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安静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舞蹈在天地间。他起身,穿了羽绒服和厚厚的雪地靴,推开门走出去。德国的冬天好像比中国还要冷的多,不论是天晴还是阴,总是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雪地上走起来咯吱作响,石胤山沿着街道小路慢慢地走,雪地上留着一串串长长的脚印。春节了,这个时候的中国,家家户户应该都热闹非凡吧。他想去商店买些烟花爆竹,一连着找了好几家,都早早的关门了。天寒地冻,悄无声息,他找不到还没打烊的商店。路上人烟稀少,偶有几人也行色匆匆,无人驻足。石胤山看着陌生的街头,他在心里给自己说:这里是德国,不是中国,没有高一一班,没有同学朋友,没有贞远寒,也没有人过春节。
他沿着来时的脚印走回去,将一片黑暗留在身后。他练习时弹了很多钢琴曲,弹了陈奕迅最新出的歌。他想起来,去年元旦晚会上,他代表班级表演节目,原本计划弹首曲子了事,却不经意间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听见贞远寒和白雲说起陈奕迅,听见她唱跑了调的《浮夸》,难听的要命,搞怪的要命。然后鬼使神差地,他选了一首《梦想天空分外蓝》,放弃演奏贝多芬。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大年三十晚上,妈妈邀请了付雨宁一家人一起包饺子,一起跨年,他浑身不自在,好似处于温馨的环境就会感到压抑。母亲的温柔让他从小就感到莫名其妙的惶恐。他看着家里灯火通明,每个人都笑意盈盈,他感到格格不入,便找借口出去透气,从那个一派祥和的家里跑出来。他就在广场的亭子里看着下面的孩子们乱作一团笑靥如花,看着别人家其乐融融的氛围,看着他们面庞上浮现的幸福的笑意。他看见贞远寒由远到近,她慢慢地走过来,走向他。贞远寒穿的很圆,看起来很可爱,他看着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看别人孩子玩,眼睛里都快要冒星星了,最后他们一起燃放了烟花。那天,贞远寒朝着天空和他大喊:“石胤山,新年快乐!”他也是。他自我陶醉地笑了笑,微不可见,一瞬间又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无奈地垂下头。没有人看见,他笑着笑着就红了的眼眶,差一点就涌出泪水来。
“贞远寒,新年快乐。”石胤山在心里说。
春天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一夕之间山河解冻,冰雪融化,绿意慢慢漫染而来,人们的精神气也在一点点凝聚,万物复苏,希望丛生,春天当真美好极了。
新的学年,大家都卯足了劲往前冲,似乎高一带走了懵懂无知的少年气,大家都内敛了不少,都开始计划未来,开始奋力拼搏了。一开学,白雲就在贞远寒耳朵边念叨,告诫她要好好努力,不能再得过且过了。贞远寒也暗下决心好好学习,她也得为他们的未来拼一把,她不想到时候大家都考上大学去了外面的世界,只剩她一个人。她和王曼姝之间依然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没有真正放下心里的芥蒂,也没有完全断了关系,见了面依然互相问候,只是很显然,有些东西悄然变化,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沈浩宇坐到了后排,距离他们的座位有些远,也没什么机会说话,他们俩之间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纵然无法理清楚对错,可谁也不低头,谁也不开口。人的骄傲永远不是给别人看的,人永远都是傲给了自己的固执和执拗,傲给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心。
谢清秀最近一直闷闷不乐,月考成绩也不太理想。她上课会走神,自习也会发呆。贞远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清秀,你最近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贞远寒关心地问。
“远寒,我妈妈前两天晕倒了。我有点担心。”
“晕倒可不是小事,要不然你请假陪你妈妈去医院检查检查,你们也能安心了。”
“我也一直坚持去医院检查,但是我妈犟的很,死活不去,我们都拿她没办法。”谢清秀哽咽着说道。她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口棉花,咽不下去,咳不出来。她心里很清楚母亲为何不去医院,怕没病白白浪费钱,更怕有病。穷人,连生病都不敢。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柳树开始抽芽,山间的小野花也竞相开放。贞远寒和白雲在周末总会去爬山,去山林间感受大自然,感受生命和活力。明天就是星期天了,今天下午上完课就能放假了。贞远寒很开心,因为这段时间她很努力在学习新课程,没有落下功课。白雲为了奖励她按时完成功课,每天都会给她一颗巧克力。这段日子,大大小小各种口味的巧克力贞远寒吃了个遍。他们俩正在教室外的杨树下坐着聊天,谢清秀突然哭着跑了过来。
“远寒,我该怎么办。”谢清秀跑的很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清秀,你慢慢说。”贞远寒一边问,一边轻拍着谢清秀的脊背。
“我妈又晕倒了,我爸爸现在送医院去了。”
“什么?!怎么这样严重!走我们去请假,我们赶紧过去。”贞远寒说完就拉着谢清秀的手急忙往办公室跑去,白雲跟在他们俩后面跑。
他们请了假,赶到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门口,谢清秀的父亲呆呆的站立着,他的眼窝陷的很深,好似几天没有休息,眼皮耷拉着,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的地面,他看见谢清秀他们一行人跑过来,急忙迎上去,安抚着哭泣的女儿。他的手指枯瘦,又黑又干,像是被火烧过的树枝。
结果出来了,脑电图显示,谢母晕倒的成因是脑部病变,但是具体部位和成因,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谢清秀父亲感激地向医生道谢。他们很无助,就像是刚从家里走出家门的孩子一样,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方向,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慌乱。贞远寒和白雲忙前忙后帮谢母办理了住院手续,然后他们俩出去买了些晚饭。临走时,贞远寒和白雲把身上的钱都留给了谢清秀。
“远寒,你们来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医院这些手续我们实在是不懂,我再不能要你们的钱了。”
“没事,拿着吧,我们俩这点钱也就能吃两顿饭,你妈妈住院进行后续治疗还正用钱呢,你快拿着,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就直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放心,现在医疗水平很发达了,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贞远寒安抚她。谢清秀的眼里饱含泪水,她只是紧紧地握住贞远寒的手,她非常感激她,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续的结果出来了,谢清秀母亲脑内有颗肿瘤,是恶性。得知结果的那一刻,谢清秀眼看着天就要塌了。她从小就十分眷恋母亲,她没想过,如果没有了母亲她该怎么活下去。
医生办公室里,谢父还在同医生说话。
“不可能啊大夫,是不是搞错了,您再给看看,她妈身体一直都挺好的,我们都是农民,干起农活很有劲,怎么会得肿瘤呢。”谢父低头哈腰,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笑意,他的手脚都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他一遍遍地恳求医生再仔细检查检查,他总觉得这是开玩笑的,是检查机器出问题了,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作为医生,我们对病人的病情不敢隐瞒,检查结果显示是这样,这些都是精密仪器测出来的,不会出现偏差。幸运的是,该肿瘤还处于早期,如果进行手术切除,治愈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你们家属尽快商量一下,要有信心,哪怕一丁点的希望,只要抓住了,还是有可能战胜它。”医生语重心长地解释。
谢清秀父亲,一个身高一米八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家里的顶梁柱,在得知结果那一刻精神恍惚地差点晕过去。他木然地走到楼梯间,蹲在角落里,悲戚地哭着,声音压的很低,很粗糙,就像是一头闷哼哭泣的老水牛。他难以置信,他自问他们一家没做过半点亏心事,却要命绝于此,他悲叹命运不公,苍天无眼。他们这些勤勤恳恳的劳动人民,为何得不到上天的一丁点儿垂帘。
他们四处筹钱,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仍然连手术费的零头都没有。
谢清秀站在贞远寒和白雲身边,嘴边的话好几次都咽下去了。她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的嘴唇颤抖着,她有自己的傲骨,可是这样的傲骨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远寒,那个,我妈妈得做手术,医生说这病发现的早,手术的话,有成功的几率。”她开口,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她低着头,她的脸就像火在烧。
“医生说能治好那就一定有希望,你不要沮丧,打起精神来,你妈妈一定能战胜病魔。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钱,是不是?”
谢清秀点了点头,她死死的用牙咬着下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没事,你别急,我回家问我妈借,我们大家一起凑,手术一定得做,这样才能有活的希望。”贞远寒的话语就像是给谢清秀打了定心剂,她信她。
晚上回到家,父母都在,他们坐着吃饭。贞远寒母亲还是如常地说生活的琐事,责备他父亲不顾家。贞远寒咬着筷子心事重重,她犹豫了很久,不知道如何开口向母亲借钱,可是一定得这样做,否则谢清秀妈妈就没命了。
“快吃饭,想什么呢你?吃完饭赶紧做作业去,看你的成绩还是没什么长进,一天也不知道给我省心。”贞远寒母亲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知道了,我学着呢。”贞远寒不满地抱怨道。“那个,妈,我那个同桌,你知道吧,谢清秀,她妈妈得了脑瘤,还挺严重的。”
“唉,这倒是怪可怜的,应该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得了不好的病,估计回天乏术了。”
“没,医生说了,发现的早,做手术的话有治愈的可能。”
“那倒也是,早发现还有希望。”贞母顺着她的话说。
“妈,咱们家有多余的钱吗?我们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要不然先借给他们?”贞远寒弱弱地开口,尽量让声音放的小一些。
“我们也没存多少钱。人各有命,我们帮不了什么。”她母亲叹了口气,慢言道。
“怎么会没有钱呢妈,你借给我,你也知道清秀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她以后一定会还的,她妈妈现在就等着这钱救命呢。”贞远寒有些急迫,说话的声音自然就大了些。
“真没有,我也没办法,我做生意赚的钱都投进去了,你爸就那点工资我们一家人也就糊个口,哪里有多余的钱啊。更何况,做这么大的手术少说也得几十万,我们就算是借她,也不一定够。”
“大家凑不就好了,人多总能凑够的吧,我们能帮多少就帮多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我总得做点什么。”
“我们家现在真的没钱借他们,再说了,你现在高二了,关键时期还是得以学业为主,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少插手,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贞母也很无奈,但是情况就是这样,拿出来多余的钱实在是没有,更何况,这个世界上人为之力能挽回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学习学习,你脑子里除了关心学习还能有什么!谢清秀是我的朋友,她不是别人!我们家怎么会没钱?妈你怎么这么自私呢,又不是送给他们,你借给她也不行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帮一把他们,她妈妈不做手术一定会死的。”贞远寒大声说。
“对,我就是自私,天底下的人谁不自私?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我们自己都活的勉勉强强了,哪里还有闲心思管别人的事情!你现在还小,你不懂这个世上的事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不是自私与否的事儿!你记住,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改变不了什么的!”贞母气愤,也大声回道。
“你太过分了!有你这么自私的妈,我可真丢脸!”贞远寒非常气,她吼着跑进了房间,顺手把门拽上,发出一声巨响来表达她的不满。她没想着借几十万,她想着多多少少借一些,大家凑一凑也有可能凑齐。她没想到母亲冷血至此,一步都不肯退让,这让她感到难堪。如果母亲不借钱给清秀,她该如何面对她,清秀肯定会失望。
第二天,父母早早地就去上班了,贞远寒一个人在家睡着,往常她最喜欢睡懒觉,可是如今愁闷,早早的就醒了。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着如何才能让母亲松口,可是她深知母亲是多么说一不二的人。她突然灵机一动,一骨碌爬起来,拖鞋也顾不上穿,她跑进母亲的房间,从衣柜后方取出来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她这几年过年亲戚给的压岁钱,母亲一直放在盒子里,估计是忘记了存到银行去。盒子未上锁,正合她的意。她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钱数了数,一共是九千,她尽数取出,然后悄悄的将盒子放回去,把周围的衣服也按照之前的样子摆放了一下,以免母亲发现端倪。
白雲向母亲说明了缘由,她的父母很开明,为这样的事情感到惋惜,也为谢清秀这孩子遭遇的家庭变故感到悲伤,最后,借给了她四千块钱。在这样清苦的年代,大多数人民都辛苦劳作,兢兢业业,诚实纯朴,人人都赚的是辛苦钱,家底都是一个钢镚儿一个钢镚儿攒下来的,有些家庭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攒不下来几千块钱。谢清秀很感激,纵然有了一万多块钱,对于高昂的手术费依然是杯水车薪。没有钱,就没有救命的稻草,更谈何抓住它。谢清秀已经很多天没去学校了,她发疯般的出去打工,但是因为是未成年人,很少有人要她。她白天在饭店洗碗,晚上还要去便利店打零工,这种辛苦的日子也让她干劲十足。她心无旁骛,她只知道,她努力赚钱,多一块钱,就多了一份希望。谢父更加消瘦了,他在家和医院两头跑,凌晨收的菜急急忙忙给那些蔬果店送去才送饭去医院,然后在来来回回的路途中,顺便去垃圾桶捡几只酒瓶子,装的小破三轮车满满当当的。
“她爸,我不想住院了,这里住着太贵了,而且医院味道不好闻。”谢母看着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老伴儿,眼角湿润了。她心里都明白,这病房里住着的都是绝症患者,她估计凶多吉少,她不忍心花冤枉钱,也不忍心家人为了救她这样辛苦。
“别多想了。住院不贵,我赚了好多钱呢。你就安心听大夫的好好治,等你治好了咱们一家就快快乐乐回去。”谢父安慰着她。
“她爸,其实我都知道,我这病好不了。我不想治了,做手术也有风险,我也不想死在手术台上,成功了也无非是多活几年。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儿女双全,咱们虽说是穷,倒也自在,我挺知足的。”
谢清秀走到门口,刚要进去,就听见父母的谈话。她压抑不住心里的害怕和焦急,她推开门跑进去,哭道:“我不许你这样说!你必须活着,妈,求你了,就算是为了我们也得努力活下去。我每天都在赚钱,已经赚很多了,哥哥也在赚钱,哥哥干的好,得领导赏识,过两天就回来了。爸也赚钱了,还有我的同学,他们借了钱给我们,医生说了发现的早,我们做手术,肯定能治好。”谢清秀大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谢母听着女儿的哭诉,心痛难耐,她不忍心看着儿女为了她过的这样辛苦,十几岁的小姑娘啊,就该坐在教室里安心读书考大学。他们一家人哭着,抱作一团,悲痛欲绝。
谢清秀的哥哥谢清晖也赶回来了,他很高很瘦,像他们的父亲一样,纯朴老实,二十五岁的年纪,却有着三十多岁人的成熟和内敛。他看望了母亲,然后悄悄将谢清秀拉到一边。妹妹看着哥哥一来,眼泪就涌上来了,好像这些日子的委屈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股脑都要跑出去。
“清秀,你别哭啊,没事儿,妈会好的。”谢清晖擦了擦妹妹的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哥,咱妈怎么办啊?谁能救救她,我不想没了妈妈……”谢清秀哭的梨花带雨。
“我们还差多少钱?”谢清晖冷静地开口问。
“我这些天和爸打工赚的钱,亲戚邻居给凑的,再加上我同学借我的,还不到十万块。估计还差十几万呢。我们去哪里能弄这么多钱啊!哥,我们该怎么办?”
“没事,你照顾爸妈,哥去想办法。我们公司最近有困难,老板没来得及给我们发工资,我这就去找他问问,看看能不能把我的先发了,然后再预支一些钱。我们一定能凑够,妈的手术一定能做。”
谢清晖安抚了妹妹的情绪,和父亲坐在医院花园的亭子里。傍晚了,夕阳黄灿灿的,给医院处处披上一层温柔的金色外衣,那座和教堂一样的尖顶大楼看起来神圣而庄重。圣光无私平等地照耀在医院里来来回回行走的每个人身上。
谢父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向山头,余晖很美,像故事书里的童话世界,虚幻飘渺。
太阳全部落下去了。
起风了。
“爸,妈的情况,真的有希望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可能,希望不大。唉。清晖啊,有些机会,生来就不是留给我们这些穷人的。”
“爸,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手术一定得做,妈一定得救。清秀还小,不能没了妈。”谢清晖甩了甩头,握紧拳头,他的脑子里很乱,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