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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贞母修养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起了个大早,给贞远寒做了蛋汤。
      “汤好了,你吃完就去学校,中午留了钱给你,你自己吃饱。”
      “妈,你怎么突然做蛋汤?”
      “你和你爸不是嚷嚷了好多次。”
      说到这里,母亲再未继续下去,贞远寒也没作回应。她们彼此心照不宣,好似只要不提起伤心事,就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如常生活。贞远寒喝着汤,脸都快要埋在饭碗里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贞远寒吃饭的吸溜声和咀嚼声,过了一小会儿,闭门声响起。
      贞远寒舀了一勺汤,西红柿的酸味蔓延在嘴里,叫她眉头一皱,大颗大颗的眼泪瞬间掉在碗里。时间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时日久了,竟连这种酸涩都有些难以忍耐和陌生。
      教室书声朗朗,窗外鸟雀嘲哳,一切如常。太阳透过大玻璃窗射进来,同学们身上洒满了金色的光晕。贞远寒坐在座位上,卓煜璟悄悄递过来一块巧克力。她转头向他望去,他探着脑袋,小心翼翼。贞远寒朝他微微一笑,说:“我没事,你不用这样。”
      “我不知道说什么。巧克力给你吃。”卓煜璟为难地挠挠头。
      他刻意避开着什么,生怕说错话引起贞远寒的伤心事。云芷,沐雯嫣,杨清衍,凯子小夫他们也一样,一下课就会来陪着她,尽量说些开心话。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来问贞远寒,拍拍她的肩膀,握握手,以示关心。
      越是故作轻松,越是沉重。贞远寒觉得蛮不自在的,她习惯了大家畅所欲言的样子。世界上多的是想了解清楚你到底过的如何的人,大都只是好奇,并非真心。如此来看,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倒比不得此刻他们几个脸上的窘迫和小心谨慎来的真心更多。
      “贞贞,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云芷郑重其事地做承诺,贞远寒回握住她的手,对着她点点头。掌心温暖传递,令人安心。
      沐雯嫣什么也没说,只是给贞远寒梳头。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因为近视,贞远寒很少看镜子,反正也看不见,所以经常会有一缕头发没扎好。每次到学校,沐雯嫣都会给她重新梳整齐,她的笔袋里藏着一把小梳子。
      无需言语,贞远寒心里都知道。沐雯嫣带了她母亲做的油饼,拿了家里自己做的酥油茶。酥油茶工序很麻烦,她妈妈也不经常做,这份看起来就是最近才做的,吃起来味很浓郁,很新鲜。
      人生的得失,待到人生尽头回看时,整体上竟是保持平衡的。人人皆如此,一边得到,一边失去,一程一程地感受生命的意义。
      母亲依旧忙碌着,甚至比以前更忙。贞远寒晚上回去,家里黑漆漆一片。她准备了食材,打算给自己和妈妈简单弄点东西吃。
      门终于被重重地推开了。母亲回来了,手里还拉着一个小男孩。她看了他许久,才想起来是父亲救的那个孩子,他们在葬礼上匆匆见过一面。
      “妈,这个孩子是……”
      “嗯,是被救的那个。你弄了什么吃的,先给他盛一碗,他一天没好好吃饭了。”
      贞远寒端出刚煮的鸡蛋面,汤面白净,看着也不太好吃。她的厨艺,向来是到只能吃饱的程度。
      母亲叫她去了房间。
      关上门,贞远寒发觉事情有些严重。
      “妈,你想说什么?”
      “这个孩子,嗯,以后就在我们家住了。你可以把他当亲弟弟一样。”母亲开口。
      “妈!你说什么!”贞远寒惊异地睁大眼睛。在她脑海中,母亲一直都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是断不会管身外之事的。
      “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你爸同事说要把这孩子送到福利院去。我想着,孩子还小,你也长大了,干脆我们把他照顾着,你也能有个伴。”
      “你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做生意的,一天忙的不见影儿,你怎么照顾他?我小时候也没见你怎么好好照顾我,也没见你找个伴给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难道还需要人陪伴吗?”
      “我们有能力,就不用把他送到福利院去,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妈你可真善良!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自私的人,什么时候还会管别人的死活了?你这么有能力,你怎么不去把天底下的孤儿都接回来养!”贞远寒的理智失去了,她满脑子里只有愤愤不平,对于父亲不顾性命救别人的气愤,对于母亲突发善心收养别人的气愤,好像他们都在为了别人,唯独没有人真正地关心她的感受,没有人问她想要如何。
      “贞远寒!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教养了?我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不管你意见如何,从今天开始,这孩子就是你弟弟。”
      “就是因为他,就是因为救他,我爸才死了的!”贞远寒对着母亲吼道。她的眼眶通红,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来,甚至在激动的言语中,有几颗泪砸在母亲手背上,灼热发烫。
      贞母一瞬间也红了眼睛,没人看见她身体剧烈颤抖着。许久,她调了口气,平静地说:“正是因为你爸救了他,我们才要好好把他养大。”
      “天底下你最善良,你真是大善人,我爸活着的时候你都没对他温声细语过,现在我爸死了,你要养这个造成我爸死的孩子!该给你颁个奖吧!可是妈,是我,是我没了爸爸啊!谁来还给我!”贞远寒崩溃大哭着,仿佛父亲离世的不甘和怨恨,痛苦和悲伤都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她狠狠瞪了眼她母亲,转身摔门而去。
      餐桌上,小男孩懵懵懂懂,不顾其他,因为饥饿,狼吞虎咽。
      房间里,贞母泪流满面,抽泣不已。
      人类总是将爱与恨参杂在一起,一边爱一边伤害着,或者以爱为名,干尽丑事。父母对于子女,子女对于父母,好像隔着辈儿,总是很难讲的通看的清,他们有爱,也有恨。亲人之间,活着的时候,伤害得理直气壮肆无忌惮,等到不在了,才开始激发出心底里最浓厚的柔软。似乎唯有这样,才显出人之深情,念过往之长情。
      春日迟迟,暑气先至。大家穿着短袖短裤,还是热的要用书扇风。云芷微微胖些,她的汗珠晶莹剔透,沿着发缝往下滑,闪着清透的光。
      “贞贞,我要热死了。”云芷抱怨道,拿着本子给自己扇风,还会时不时顺手给贞远寒扇扇。
      “我也热。要是我们北方,这个时候还凉爽舒服着呢!这时候风也大,雨也多,漫山遍野绿绿的,去山野感受山风,别提多美妙了!话说你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生活了十几年,还没习惯啊?”
      “心理上习惯了这种天气,但身体还是受不了热。总感觉心脏都憋闷的难受。”云芷说着,没由来地揉揉心口。“等我以后一定要去一次北方瞧瞧。不对,我得去四次吧,春夏秋冬各一次。”
      “哈哈,好。到时候你,我,雯雯,卓煜璟我们一起去。”
      “什么时候去?那我要准备什么吗?去了要带厚衣服吗?我得先打工赚个钱。”沐雯嫣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哈哈,雯雯,看你猴急的,我们才说呢,具体什么时候去不知道啦,先高考完再说。如果夏天去,也是超热的,是没有水分那种烤焦的干热,根本不用厚衣服。”贞远寒笑着,沐雯嫣真的是说走就走的行动派。
      “噢,我以为一毕业就去。”沐雯嫣略显失望,她总听贞远寒说起她生长的北方,就想去看看。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赶着要去见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又像是奔赴午夜梦回时一遍遍重现的境地,熟悉而亲切,惊喜而激动。
      “一毕业的话,我爸妈应该要带我去美国了,我姐在那里读研,我们要去看我姐。”不知何时起,云芷对于一家人出行的期待越来越少,因为她知道,无非就是换个地方一家人呆着罢了,连未知旅途的欣喜也很少有。这些年,他们出行总是围绕着姐姐,她去了哪里上大学,他们就会在假期去哪里住一段时间。她儿时最期盼的事情,她梦想的和一家人一起生活,那时候,仿佛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美好,蝉鸣冬雪都叫她欣喜不已,那是时间的痕迹,是衡量长大的尺子;大海边路过的风都倾听了她的期待,因为长大了就能回父母家。而现在终于实现了,却没有如期而至的欣喜,这才发觉梦与现实的差距。梦,果然只有在梦的状态才最美好。
      “没事,你们俩不要这样嘛,我们以后机会多的是,等毕业我们成年,就自由了!”贞远寒对于未来还是充满着期待的。
      每一个少年人,对未来都充满了期待,觉得那是诗和远方,是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希望,殊不知,从毕业那一刻开始,才是人生真正的开端。在没有了荫蔽后,自己一人赤裸裸地俯仰于天地之间,所有的悲痛和欢乐,都会毫无喘息不留余地地直接砸在身上。成年人的头顶上,连把伞都没有。
      立夏已过,燥热更加难耐了。同学们的心都跟着燥热起来。五月底放假,就要毕业了,这几天要拍毕业照。大家都带了相机手机,想把这一切美好都定格。
      “雯雯,阿芷,快来这儿,这颗花树好漂亮啊,我们在这里拍。煜璟你帮我们三个拍一下。”贞远寒喊着在另一边拍照的他们。
      “不行我也要拍,我是你们三免费的劳动力吗?!尽给你们拍了,我都没照几张。”卓煜璟不情不愿地嘟囔着接过相机。
      他们几个人打闹作一团,杨清衍在一旁温润地看着他们闹,一边快速按下快门。这是人生最简单快乐的时候,没有心机,没有顾虑,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阶级束缚和等级划分,只有快乐至上,只有心甘情愿,只有灵魂对等。
      “来,左右两边的同学们往中间靠拢,三二一,茄子!”摄影师的声音落下,同学们都蹦向三尺高,好似蹦起来就能够到遥遥的天空,伸出手就能碰到辉煌的未来。
      “东西收拾好了吗?收拾干净我们就走吧。”卓煜璟说着话,手忙脚乱地摆弄却还没停歇。
      沐雯嫣突然就哭出声来。她由最开始的小声嗫嚅到按耐不住抽泣。云芷看她这样,也哭了。
      “喂!你们俩,毕业了应该开心才是啊,哭丑了可就不好看了啊。”贞远寒笑话他们俩,从兜里掏出一大坨卫生纸忙乱地擦去他们俩脸上的泪水。她自己的眼睛也慢慢变红了。
      她上前拥抱她们俩:“阿芷,雯雯,不论以后到天南地北天涯海角,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这几个字,好像总是很轻易就能说出口。对于石胤山,对于白雲,对于沈浩宇,对于王曼姝,对于谢清秀,甚至陈鹤风,贞远寒无可否认,他们都曾在她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和情深义重,消散起来却如同云烟一般迅速。可事实的确如此,在当时的每一刻,都是真情实感,都是真心相付的。
      5月30号放假了。这天傍晚的彩霞很绚烂,隆重地像在做一场别离的祷告。他们一行人走出校门,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再互相交叠在一起。这是唯一一次,他们没有在路上打打闹闹地大笑大叫,每个人都走的郑重其事,庄严肃穆。路口分别,沐雯嫣得走另一边,他们说了很多话,像好好加油坚持最后几天这样子,然后约好高考结束一起去海边。最后只剩下贞远寒与云芷了,他们俩家离得近。走了几秒钟,贞远寒蓦地回头,沐雯嫣还在路口望着他们的方向,看见她转头,又朝她挥了挥手。太阳很刺眼,照的贞远寒想流眼泪。
      “回家吧,贞贞,等这几天熬过去,考完了我们就轻松了。”云芷告别。
      “好。等我们考完,我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去玩。加油,我们都要考上理想的大学!”
      距离高考还有六天,虽然这几天放假待在家里,但心底里一点点放松都不敢有。尽管他们几个成绩都不太好,但最后关头还是想拼一把,希望能够上个本科的大学。
      大清早的空气很清新,阳光也温柔,风也清清,贞远寒吃了口早饭就翻开书。急促的电话声响起,突兀极了,叫人没由来的心慌。
      “喂,卓煜璟,才两天不见,你就想我了吗?”贞远寒调侃他。
      “屁嘞,我想你干嘛。有个事,三班的周允谦,和云芷走的近那个,你记得吧?”
      “记得呀,我还吃了他不少零食呢,怎么着也算认识。怎么了?”
      “他今天凌晨进医院抢救了,心脏病。我爸科室主任亲自手术的,还没出来,估计是凶多吉少。”
      贞远寒的心头砰的一声炸开了。虽然他们并不熟悉,但总归是认识的人,他们正当风华,意气风发,才要昂首阔步向未来,而他的生命正在消失,他身上的光正在熄灭。
      “那怎么办,我们要去医院看看他吗?”贞远寒问卓煜璟,她不知道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我们都不要紧,看了也没用。主要是云芷,她怎么办?毕竟他们俩关系好,更何况,周允谦对她还挺真心的。”
      “可是云芷她妈妈肯定不让她去,本来之前就因为这个事吵了好多次。”
      “那我们要瞒着她不说吗?”
      “好像也不太好。要不然我去她家找她,看看情况再说。”
      贞远寒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这样贸然找云芷,告诉她这件事是对是错,高考在即,一点点分心都不能有。可若真的不说,云芷日后知道了,该多伤心后悔。
      她踌躇不前,在云芷家门口逗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她在心里祈祷,希望他们家没有人,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叫云芷什么也不知道,然后顺利高考。过了半晌,贞远寒心里有些雀跃的时候,门开了。是云芷妈妈,这是贞远寒第一次见她,是一个微胖的妇女,面色有些威严,不苟言笑,少有南方人的温柔与和善。
      “阿姨您好,我来找云芷,我想借两本书。”
      她母亲只是点点头,朝着房间门示意了一下。贞远寒迅速溜了进去。
      “贞贞,你怎么来了?”云芷又惊又喜,大大的眼睛闪着欣喜的光。
      “我来借本书。物理老头儿的考前预测题,我去复印一份看看。”
      “好,等我给你找。”
      贞远寒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芷,你这两天复习怎么样了?”
      “我嘛,就是复习呗。我妈这几天为了给我调整作息请了假,都没去上班,专门在家照顾我,其实就是盯着我,盯得可紧了。”云芷转头朝她撇撇嘴,继续从那一大堆书本中翻找。
      “你妈管你这么严啊,那你应该出不去了吧。”
      “这几天肯定不行,再有四天就要高考了,除了吃饭睡觉,我妈巴不得我钻书里,然后把所有的书本都啃掉。”
      “那个,你问问你妈,能不能出去一小会儿?我们出去走走。”贞远寒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不用问,肯定不行。”云芷回答,却又觉得贞远寒有些奇怪,于是继续问。“贞贞,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云芷有七窍玲珑心,对很多事都敏感聪慧,贞远寒早就知道,她肯定瞒不了她。“有个事情,我想,还是得告诉你。”
      “嗯嗯,你说。”云芷起身,坐在贞远寒身边。
      “阿芷。”贞远寒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带笑的期待的目光,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阿芷。卓煜璟打电话说,周允谦他,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在抢救。你要不要去看看?”
      恍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开在云芷心上。她的心头像是突然来了海啸,震耳欲聋,叫她无法动弹。
      “阿芷?”贞远寒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显然没有接受这个消息。
      “什么?!不可能吧,贞贞,他怎么会生病呢?他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心脏病是先天性的,只是之前没有发病而已。”
      “哦,我想起来了,他以前和我说过的啊,他说我如果不理他他会伤心的,他说他会心痛,我以为他开玩笑呢。”云芷断断续续地说着,又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原来,他早就告诉我了啊,是我不相信他。”
      云芷母亲端了水果进来,她进来的一瞬间看见失魂落魄的女儿,明白了个大概。还未等云芷开口说话,她母亲就开口先发制人。
      “小芷啊,远寒,你们就快要高考了,这两天好好休息,好好复习,不要三心二意,保持镇定,希望你们都能成功。”
      “妈,那个,我能不能出去一趟,就半个小时,行吗?”
      “刚给你说了,就快高考了,这时候外面总有不安生的坏学生闹事,乱糟糟的,还是在家好好待着复习吧。”
      “妈我求你了,我就出去一小会儿。”
      “云芷!我刚刚说了,无论如何,都给我好好的把高考考了再说!”
      贞远寒看着情势不妙,赶紧上去拉住云芷的胳膊。
      “阿姨,是这样,我们同学生病了,很严重,我们想着去看望他,就一会儿,不会耽搁太久,您看能不能让云芷……”
      “病了有医生,你们人太多去了也没意义,还打扰病人,病人需要的是休息。”
      “妈,我就去一会儿,半个小时,我肯定回来。”
      云芷妈妈不再说话了,盯着她一会,转身从房间出去了。
      云芷开始掉眼泪:“贞贞,我就知道,我妈就是这样冷漠的人,我就知道她不会让我去的。怎么办贞贞,我要怎么去看周允谦?”
      “我替你去,你想说的话写下来,我带给他。你再说什么你妈妈也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又免不了争吵。你放心,周允谦他对你那么好,他一定会明白你的难处的。”贞远寒不忍心看着云芷这样悲痛着急的样子,却只能劝她。
      太阳已经完全升上来了,天很热,洒水车经过的地方冒着白气。贞远寒与卓煜璟赶到医院的时候,周允谦亲戚都在,他妈妈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叔叔,我们是周允谦的同学,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谢你们来看他。”周父摇摇头。一夜未眠,他脸上起满了胡茬,眼底乌青,西装外套都皱了。原本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男子,此刻却像是秋日里飘零着两三片叶子的枯树,竟有些弱不禁风,叫人无端心生怜悯。
      医生们出来了,周母一瞬间从座椅上飞奔过去。
      “卓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他没事吧?”周母的嗓子沙哑着,就像是推开破木门的吱呀声。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孩子现在还有一息尚存,你们去看看他吧。”
      “请您全力以赴抢救他,医生,多少钱都行,我们有钱,求你救救他,他还小,才要高考,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啊!”周母顺势跪下来,她语无伦次,一边用手比划,眼泪鼻涕直往地上掉。这一幕太过刺眼,贞远寒别过头去,不忍心看。
      “周先生,周太太,我很抱歉。这一息只是药物和机器的作用,抢救已经是徒劳了,继续的话,无非是让孩子增加痛苦。去见他最后一眼吧,说说话,他听得见的。”卓医生朝着他们一群人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爸,周允谦真的没救了吗?”卓煜璟跟过去另一边,问他父亲。
      “没用了。从小就心脏不好,经历过好几次手术,也就是家里条件好,要是寻常人早就没命活着了。这些年虽多出来些光阴,可太受罪了。唉。”卓医生摇摇头,眼睛也有些湿润。他看着面前的儿子,想起里面那个和儿子同样青春的少年,不禁有些感慨。见惯了生离死别,却次次还是会难过,这可能是身为人永远都无法摒弃的柔软吧。
      贞远寒跟进去,周母在床前紧紧握着周允谦的手,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他父亲也慈爱难舍地摸摸他的头。病床上的少年双眼紧闭,胸口很平静,几乎没有起伏。他很白,很瘦,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骨头都清透起来。吊瓶里的液滴顺着白色管子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身体里去,他手臂都肿了,青色的筋和凸起的血管很骇人。
      “周允谦,我是贞远寒。我替云芷来看你了,她写了信,叫我带给你。她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然后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海边。”贞远寒试着开口说。周允谦好像是听见了,他想努力睁开眼睛,可却只是睫毛抖了抖。他的手掌张开,手指微动,想要抓住什么。贞远寒看见了,想来是要信,便赶紧把兜里窝成一团的纸条递过去,塞到他的手心。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纸,就像抓住了心爱的宝贝一样。
      贞远寒想着把时间留给他的父母,便走了出来。门口是卓煜璟,问她情况,她也只是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俩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只是沉默着。
      周母声嘶力竭的哭喊声穿透了房间门,检测仪发出了滴的一声后,缓缓归于平息。他们在门外,听的心惊。贞远寒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起那天看着父亲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压的人喘不过气。好像一瞬间,这难过又加叠着涌上心头来。
      周允谦的葬礼很温馨,来的人很多,同学们也去了很多,除了云芷。他的父母给他选了一块很好的墓地,这里花草茂盛,鸟雀常鸣。云芷写给他的字条,他没能亲自打开看看,就这样被他一直攥在手心里,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世事无常,有些真心,总是等不及回音传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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