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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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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夜,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这种情况是不容乐观的。这样,你们家属先跟我去消毒,然后我带你们进去探视。家人可能会对病人苏醒有帮助。”
“好,好,谢谢医生。”贞母感激地向医生连连鞠躬。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耐,防护服肥厚笨重,贞远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矮胖的企鹅。她和母亲跟随着护士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灯亮着,依旧觉得昏暗。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穿过了一扇扇门,每走一步路,她就越靠近父亲。这种亲近的感觉,以前即便是她坐在父亲身边都未曾有过。
路途漫长,从暗处走到灯光亮处,走了许久,终于来到父亲床前。他还是一动不动,紧闭双眼。周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仪器滴滴的声音。
“爸,我和妈妈来看你了。”贞远寒不知道该说什么,埋怨他不守诚信没有按时回家吗?还是怪怨他让我们担心了许久还不见他醒来?一切情绪仿佛在见面的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贞母簌簌流着眼泪,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话。
“真是死鬼!我怎么就倒霉摊上你这么个不着家的,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又要顾着生意,又要管家,家里靠不住你,你倒是能耐跑去救别人了!”贞母嘴里絮絮叨叨骂着,发泄着这些年的辛苦和不甘。贞远寒有些气愤,父亲已经这样了,现在骂这些有什么用,记忆里的母亲,从来都未说过一句好话。于是,她拿起毛巾去了盥洗室。
贞远寒看着镜子里自己木然的脸,眉头紧皱,脸色发白,却没有其他表情,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她打开水龙头,拿起毛巾想要冲洗,手一抖,毛巾掉在了池子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满手心的汗。她止不住颤抖着,看见父亲的样子后,她的心里比之前更加恐惧不安。不经意间,她的眼泪滑落,滚烫划过脸颊时,她才有些回过神来,她蹲下去捂住嘴巴,尽量避免发出声音。明明父亲就在那躺着,却像是空气一样虚无。
贞远寒走出来,她擦干了眼泪,完全不见刚才的懦弱和恐惧。她深吸一口气,走向病床。
“快醒过来吧,我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呢。我和远寒等你等了一整天,饭也没吃一口。再不醒来,你的花都要死了,我可不管。”帘子外,贞远寒听见母亲的哭诉和啜泣。要强的母亲,在无人处也是会变得柔软。她的眼泪再一次滴落,许久,她才压抑着起伏的心走进去。
“好了妈,给爸爸擦擦手脸吧。”贞远寒看着悲痛的母亲,接着又说,“我已经去过寺庙了,神仙会保佑爸爸平安的。”
贞母的眼泪滴在父亲垂在床边的手上,父亲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妈,爸的手动了!我看见了!他听见了!医生!医生快来!”贞远寒急急忙忙按着呼叫铃。医生们全都跑过来了,拉开他们母女俩。
“家属请回避一下。”
贞远寒和母亲退出床旁,他们看着医生急急忙忙进行检查,各种仪器和数据一齐响了起来。贞远寒的心从欣喜变得恐惧,医生们焦急的模样让她觉得父亲凶多吉少。她听着忙乱的脚步声,听他们说1毫克肾上腺素静推,双人CPR,除颤仪,听他们嘴里那些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贞远寒觉得无助又绝望。母亲的手紧紧抓着贞远寒的胳膊,身体颤抖着。
终于,在滴一声后,一切都静下来了。病房里很安静,仿佛能听见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人的心也一下子犹如沉入湖底般的平静。
医生走过来,满脸凝重。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您节哀。”他们走了,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病房里好像更安静了。
贞远寒和母亲走过去,父亲身上的机器已经全都卸下来了,他就那样安详地躺着,身上到处是伤痕和浮肿,脸也有些变形发青,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许是父亲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值得吧。
贞远寒走过去,仔细看着父亲的模样,她从没见过这样伤痕累累的父亲,她心疼地眼泪婆娑。她伸出手,隔着消毒手套,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虽干枯,却骨节分明,白皙细长,甚至,还热着。
葬礼很朴素简单,来了许多父亲的同事。单位给父亲嘉奖,社会人士给父亲送了锦旗,新闻媒体也来采访,歌颂父亲的伟大壮举,大家都为父亲的离去感到悲伤。贞远寒守着灵堂,母亲已经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云芷和沐雯嫣,杨清衍,卓煜璟,小夫、凯子也赶来探望她。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贞远寒的小脸瘦了一圈,苍白无力,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怜兮兮。云芷坐下来,拉住贞远寒的手,轻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别怕,他们都在,叫她一定要坚强。贞远寒努力扯了扯嘴角,回应说她没事。沐雯嫣看起来更呆,她定定地站在贞远寒身边,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面前的贞远寒,簌簌流着眼泪。贞远寒没了往日的活力,就像是她窗台上蔫了的百合花,她看着这样有些陌生的贞远寒,没由来的心疼和难过。
“雯嫣,你别哭了,你这样远寒更不好过。”云芷扯了扯沐雯嫣的胳膊。
“我…”沐雯嫣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难过,以及她看见这样的贞远寒心疼。她向来笨手笨脚,笨嘴笨舌。
贞远寒看着沐雯嫣,她的眉头紧蹙着,看她的眼神怜惜又悲伤,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滴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她看得出来,沐雯嫣很担心她。她的眼睛里又湿润了。这几日,她流了很多次眼泪,好像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直到后来眼睛只剩下刺痛干涩,再也没有泪水出来了。但此刻,看着她的朋友们的关心,她再一次红了眼睛。
父亲的同事前来吊唁,轮椅上推着一个小男孩,是父亲救的那个孩子。他们说,孩子非要来看看父亲,送他一程。这个小男孩约莫八九岁,头发有些发黄,面黄肌瘦,看起来很不健康的样子。因为落水后身体太虚弱,还不能下地走路。这是贞远寒第一次见他,他的眼睛很漂亮,有着可爱的天然卷,五官精致,她想,如果他父母还在的话,他该有多幸福啊。如果爸爸在,她也会很幸福啊。
丧礼过后,贞远寒和母亲回到家。家里还是老样子,桌子上的零食还半开着,只是桌子上有了一层浅浅的灰尘,馒头也坏掉了。贞远寒把馒头丢到垃圾桶,拿着毛巾擦了擦桌子,打理了一下卫生。她和母亲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她很累。贞远寒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思维却越来越清晰。她这就没有爸爸了吗?可是家里就感觉爸爸去上班还没回来一样。她又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打开盒子,这是父亲的同事给她的,有给母亲的一条丝巾,说是从土耳其远洋而来的。给她的是一搜做工精致的手工帆船。她最喜欢父亲带这些小玩意儿,父亲从来没忘记,每次工作回来都会带很多东西给她。她抱着盒子,泣不成声。
亲人的离世,就像是南方的梅雨季节,有着伴随一生的潮湿,阴冷入骨,却无能为力。家里有父亲的衣物,父亲的杯子,父亲的牙刷,父亲淘来的小物件,父亲的花花草草。家里处处都有父亲的影子,可唯独,没有父亲。往后的每一天,坐在沙发上,坐在餐桌前,坐在床头上,那些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就开始在脑海里回放,一遍又一遍。而阳光洒在身上,好似没有温度,依旧有丝丝冷气冲进心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