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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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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有开灯。
黑暗的房间里,一抹幽幽荧光忽然亮起,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开始。
“事有蹊跷速回”
六个黑色字体在蓝色的背景光中闪烁,然后暗淡下去,摁一下,再次亮起。
我盯着屏幕看了好久,直到老爸推门进来,只听他大叫一声:“哎哟!你这小子阴里鬼气地杵在那干吗呢?想吓死你老子啊?”
蓝色的灯光将我的脸映得惨白:“老爸,你早就和哥联系上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爸黑溜溜的眼珠移到了手机上,有些底气不足道:“谁给你讲我和大允联系上了?”
“你装什么装,我老早就晓得了!”我亮出手机,像斗地主亮出大鬼一样。
果然,老爸就要不起了,“我……是大允喊我不要讲的。”
“不可能!”我坚决地打断,“哥怎么可能会瞒着我?肯定是你!你一天到晚只晓得勘探勘探勘探,半年不回家,回家呆半天。哥肯定是受不了你才离家出走的!”
我老爸是个地质人,常年在外勘探工作,很少回家,害得我妈跟个守活寡的一样,生下我后就跟他离婚找个老外跑了。
后来,老爸就把我丢给了78岁的奶奶,还有6岁的哥哥,可是奶奶3年后去世了。
所以说,在我的生命中,哥哥可以说是我唯一的亲人,真正的亲人。
也正因为如此,老爸觉得亏欠我们太多,对我们那叫一个俯首称臣,把我俩供得像两个小皇帝似的。尤其是我,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一个暴君。
被我一阵暴呵,老爸就陈年咸菜一样,干瘪瘪软趴趴地问道:“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六年前的旧账都给你翻出来了,你想要啥就直说吧,让你爹我死得干脆点。”
我们父子俩说话比较没遮拦,他以为我又瞄中了游戏机笔记本什么的。但我的要求其实很低:
“我要跟你回老家。”
老爸一脸诧异,我接着道:“你这次一回来,二话不说直奔老家而去,你当我没吃过人奶脑子不好使啊?”
见我老是翻旧账,老爸脸上也挂不住了,“你硬是赖起去搞什么?这次我回老家和大允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再次甩出大鬼:“哥都发短信给你了还说没关系?”
最终老爸还是缴械投降了,他无奈地看着我问道:“我说儿啊,你怎么就能一口咬定那是大允发的短信呢?你们都六年没有……”说到这,他就憋住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我说老豆啊,虽然我们兄弟失散6年了。可是有些习性,不是在一起生活的人是发现不了的。”
老爸又被我翻了一把旧账,干咳道:“别卖关子,直说就行。”
我指着手机屏幕上的一串字,道:“你没发现这封短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老爸瞪着眼看了半晌,摇摇头。
我笑道:“你看,这封短信没有标点符号啊。哥写东西从来是‘文不加点’的。”
哥不管写什么都不加标点,为此多次被语文老师点名批评。
我也觉得愤懑,哥的写得一手好文章,却因为标点被贬得一文不值。几番埋怨,他只是抿唇一笑,道:“标点会打断文思。”
他属于文静型,声音总是跟半凉的白开一样,温温的不带一丝感情。让人始终觉得他温文尔雅,并且深藏不露。
老爸顿时傻眼,“这、这理由也太那个啥了吧?”
“嘿嘿,”我干笑两声,“其实俺也不怎么确定滴。”
说实话,信息太少,不是老爸自打自招的话,我还真不怎么确定这就是我哥发的短信。
老爸恍然大悟,“敢情你在诈你老子!”
六年,能干些什么呢?
能上完初中加高中,却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一个人。
我希望答案是不能。因为如果能,我的推断就错了。
幸而答案是不能。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哥已经离家六年了,从他考上大学到现在,整整六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23岁。他没有去上大学,当年他是省第七名,天之骄子,万众瞩目。
可是,他却突然失踪了。
很多人都在找他,家里的,学校里的,可他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老爸当时正好碰上三江并流申遗,被调走了;我才小学毕业,他临走前把我送回了老家,哥的事没人来管,就渐渐消停了。大家议论纷纷,都说我哥得了“考后抑郁症”。
也不知过了多久,爸和他才有了联系,但都是发点短信什么的,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哪。
我起初恨他入骨,因为他表面上对一切事物漠不关心,却一直很疼我,他说过我对他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但他扔下我这个“特殊的存在”不管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跟我联系,当时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他。
嘴上虽这么说,但我还是一天到晚巴望着他快点回来。
现在,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和失踪时的哥一样17岁,人也机灵多了。这次难得知道了哥到底在哪,便下了死的决心要见到他。
我这个人很少会下什么决心,一旦下了,就会不遗余力的去做,老子也拦不住我。
如果说贵州是偏远地区,那我老家就是偏远地区中的偏远地区。
老家在黔西,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去,那时没有高速公路,走的路时好时坏,有时直接无路可走。但有条路让我记忆犹新,那就是大名鼎鼎的“24道拐”。
如今,我和老爸正行进在去六盘水市的高速公路上。
六盘水,这个名字是由其辖下的六枝、盘县、水城三个县的开头拼起来的,我老家就在盘县附近。
不过在贵州,“附近”这个词的概念不甚准确,隔条马路是附近,隔座山也是附近,从盘县到老家,隔了几座大山,直线距离很短,实际距离很长。
早上便出发,等到六盘水的时候,已接近中午。我坐得昏昏欲睡,其实从贵阳到盘县是不用过六盘水的,但老爸说顺便见几个地质队的朋友。
老爸的这些朋友,总共五个人,有的很老,有的很年轻,但看上去都不好惹,而且还有个老外,拇指上戴着个价值不菲的白玉扳指,感觉像个暴发户。
老爸说他是俄罗斯人,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
到盘县得过北盘江,既花江,花江狗肉乃是一大特色。
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夏天的,老爸的友人还真请我们吃狗肉。
我不吃狗肉,就爬上车去睡觉。
六盘水是凉都,但对于我这种一天到晚吹空调的宅男而言,还是太热了。因为兴奋了一晚的缘故,我特别困,在蒸锅一般的车里,努力挨了一下,总算是睡着了。
但我睡得很不好,时醒时睡,断断续续。当我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老爸正在专注地开车,我揉着眼睛,“爸,到哪点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过盘县了。”
我心说怎么开得这么快,难道是一路飘过来的?
窗外山连山黑压压的一片,没有灯火,连虫鸣声也没有,让人觉得很压抑。
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我伸出头去,发现我们正在上山,山下漆黑一片,不知道有多高。
老爸叫我把头缩回来,说路边有很多树,要是脸被树丫抽到就爽歪歪了。
我只好关上窗,隔着车窗看外面,那黑却显得更加浓稠。车灯照出的树都异常的惨白和扭曲,好像会随时把你抓过去。
这里了无人烟,又黑得连山都看不清,我还真怕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山里昼夜温差大,白天可以蒸桑拿,晚上有本事起霜。还好现在是夏天,不至于起霜,但还是有些冷。我缩进薄毯里,准备再来上一觉,不料一个急刹车,我连人带毯一同滚进了前座座底。
我灰头土脸地爬出来,“靠,都说你技术不好就不要玩飘移了!一把年纪了还寻个什么刺激呐?”
平常我都是这么和老爸开玩笑的,他都一笑而过,这次他没笑,反而是板着一张脸,似乎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只见他皱了皱眉,疑惑道:“咋搞的,起雾了?”
我坐起身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了雾,而且很大。不过山里起雾很平常,老爸把雾灯打开,继续开路。
山雾不像城里的雾是白茫茫一片,它是一团一团的,在山雾中开快车,就像是有人用巨大的棉球来砸你一样。
但过了一会,我们就发觉这雾不正常了。
雾非常非常的浓,浓得完全就是一团团的棉花了,刚才至少还有10米的可视范围,现在连车的引擎盖都看不清了。
这要是高速公路也不觉得什么,但麻烦的就是盘山公路——弯路多,而且都是大拐弯。你若开得快了,刹不住车,等雾散了搞不好就自由落体了。老爸只能脸贴着挡风玻璃,根本就不敢开快,一点一点地踩着油门前进。
看了看表,现在都10点过了,又起了大雾,到老家估计得等到明天了,因为有段路特别烂。
我突然想起明天有百年不遇的日食,听说在老家这边可以看见日全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雾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老爸的油门踩得很没有技术,一扯一扯的,害得我几欲晕车。
“哎,我说老爸,干脆我们停下来睡一觉吧,说不定一觉醒来雾就散了呢?”受不了老爸蹩脚的车技,我开始劝说。
老爸摇摇头,“要不得,这雾大得奇怪,一时半会儿肯定消不下去。而且,”我看见他皱紧了眉,接着说:“这又是雨季,塌方、滑坡什么的说不准,搞不好咱这一睡就起不来了。”
我心说有这么夸张么,回趟老家跟搞敢死队似的。
但听说山里冒大雾是山洪、泥石流的先兆,老家这一带有大片的原始森林,植被保存得相当完好,应该不会有泥石流什么的吧?
说着老爸就踩了几脚重的,不料车身整个一抖,我又被抖进了前座底下。
“老爸,我说你就不能稳着点嘛?我都要被你抖出脑震荡了!”我扶着后座站起来。
刚站起来,我就觉得有些刺眼,窗外居然有束强光。
我怀疑我被抖出了幻觉,可刺眼的感觉相当真实。奇怪,这车的后车灯怎么往前照?
老爸立马跳下车,我随即打开车门,浓雾迎面扑来,我隐约看见有人在车后,随之我听见了轰轰的引擎声。
“不要跑!”老爸大吼一声,向那车奔去。这回我看得真切,是辆摩托,车上有两个人,只见驾车的人把后座的人丢了下去,然后一踩油门,车屁股一甩,瞬间绝尘而去,速度之快连老爸都没反应过来。
引擎声很快就消失了,我走过去,看见地上趴着个大背包,仔细一看,原来是趴着个背大背包的人。
“天啊,我的车!”老爸看着他的宝马越野,左转弯灯被撞得严重变形。原来刚才不是他油门踩得太重,而是被追尾了。
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满是泥土渣渣的脸。
在雾气与灯光交错之间,我不由愣在了原地:这人,是不是我哥?
但他看到我后却突然大叫了一声:“钱都给你,不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