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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洪老七 ...

  •   我想说我也要去,可没说出口,嗓子刀割般的疼,医生递给我一口茶缸,我端起茶缸,在他恐惧的目光中喝完,然后擦擦嘴角,看向他:“我晕了多少天?”看着口渴的程度,至少得有一整天。

      这位医生转身翻了翻日历,说:应该有一天半。
      我不解:应该?
      医生解释:你是在25号半夜里被送进来的,现在是27号中午,末了还问一句:“是不是这么个算法?”
      我捂着被包成印度阿三的脑袋,努力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事情,问:“我是怎么进来的?”

      医生说:被大伙儿抬进来的。
      大伙儿?
      “对,”医生笃定地点头,“这几天连降暴雨,山体崩塌滑坡,你爸说你和你哥在山下露营,好几天没和他联系,可能是遇到危险了,大半夜的就拉着大伙儿去找你们。幸好你哥懂得自救,我们在林子外头碰见了他,哎呀,那浑身血淋淋的手里还抱着个人,太可怕了……”他沉浸在他的回忆中不可自拔地发抖。

      纷纷的碎片,飞舞的火焰,萤光的眼睛……脑袋里反复出现这些画面,突然间,左手手指传来一阵刺痛,我抬起手,上面有些皮外伤,可却是疼得如此钻心。
      我声音有些颤抖地问:“还有,别人吗?”
      医生奇怪地说:“别人?”
      “除了我和我哥,还有一个人。”我的手也开始颤抖。
      医生惊道:“哎呀怎么不早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我这就给村长说去。”当他说到“人命关天”这四个字时,我只觉心口一疼,呼吸都停滞了。
      像被一把匕首刺了一样。

      跑到门口他又倒回来问我:“差点忘了,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坝子里的人不?”
      我说:“是外地人,叫骆……炀。”吐出这两个字时,口舌发干。
      医生怪道:“陕西洛阳的洛阳?”
      我摇头:“是骆驼的骆,隋炀帝的炀。”
      医生用指头在手掌心上边划边说:“隋炀帝是啥玩意儿啊?”

      除了隋炀帝,这一秒我还真找不到其它词组,为什么偏偏在我脑子受创的时候遇上这么号人?我低下头,却正好看见胸前挂的一件东西,我指着这件东西说:“就是这个字。”
      医生嘀咕着这是什么怪字,转身走了。
      他刚踏出门槛,我就握着这件东西哭了。

      “其实这是我的护身符,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它的来历,不过现在我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了,所以把它送给你。”
      你不应该送给我,或许那样,我还有机会听你诉说它的来历。
      “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好像变了,变得猜疑,变得残忍,不会相信,不会原谅。
      我才是那只最嗜血的夜叉。

      压抑在喉管里的哭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这时,破旧的木板门传来“吱嘎”一声,却没有人踏进来,我赶紧止住哭泣,用脏兮兮的棉被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问:“谁?”
      油漆斑驳的木门下站着一双脚,黑影徘徊了一阵后,一只灰扑扑的黑色皮鞋跨进了门槛。
      来人穿着一件白衬衫,外面披了件夹克,肩头湿漉漉的显然淋过雨,头发随意地贴在略显苍老的脸上。
      从下到上,我盯着这人打量了很久,他忽然笑起来:“怎么,出了斗太子爷就认不得我了?”

      我当然记得,只是有些吃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原来我被骆炀拉下水池后,戴着黄金面具的前夜郎王就被哥一刀切了,哥从洪老七手里拿过□□,让他先出去,因为只有哥才能在食人竹里行走自如。
      原路返回肯定不可行,洪老七也费了很大的劲才得以逃脱,而且我们是同一天逃出来的,只不过他逃出来的时间在白天。

      洪老七拉过一边破旧的折叠椅,一屁股坐得椅子不停抗议,他摸了摸我的头,看见我双手握住的摸金符时顿了一顿,说:“你哥现在在六盘水,没什么大碍,但可能要住几个月的院。”
      他没有称呼“二爷”,而是直接说“你哥”,这无疑使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一些。
      听到哥没事我确实放下了心,可整个人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我刮走,身体里已经缺少了某样东西。我知道有很多问题要问,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问,我只想问我自己。
      我究竟少了什么?

      “他不放心你,特地叫我留下来,头还疼不?”洪老七穿得普通的时候更加像一位大叔,和蔼可亲的大叔,谁也想不到他会端着把步枪在古墓里跑。
      我摇头说没事,话还没说出口,头部便是一阵抽痛,像大脑神经被拉扯,疼得我不由咬牙。洪老七轻叹一气:“你这个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一下雨就可能会隐隐作痛。”
      说到下雨我才注意到窗外一片烟雨朦胧。

      透过满是划痕的玻璃,淅沥的雨丝斜挂在窗前,顺着划痕落下,凉风带着原始丛林特有的泥土味吹进来,青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却很安详,远山绿树间,一团团白烟无声无息地升起。
      云生雨,雨生烟。

      抽痛感一直存在,就像在提醒我要做什么事一样,我闭上眼等待疼痛过去,洪老七靠在椅子上,看着我说:“这是没法根治的,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头一样犯头风,是不是挺后悔来搅这趟浑水?”
      不知道洪老七为什么突然放个马后炮,我现在对后不后悔这个问题很敏感,也很抗拒,我闭着眼睛问:“我可以去看我哥吗?”
      洪老七说:“你爸把他送出去的第二天就山体滑坡,路给堵死了,要过几天才通得了车。”
      我有些失落,那种想见他的欲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烈,操着京腔的洪老七今日格外安静,我也没有回话,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
      在墓里我还能对他大叔长大叔短,可一回到“现实世界”,我才意识到我们只不过是一对陌生人罢了。

      沉默了良久,我才睁开眼睛尴尬地说:“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能忙些什么。
      下雨时蚊虫都往房屋里飞,洪老七把手臂拍得啪啪响,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说:“我能有什么忙的?我能忙的就是伺候太子爷呗。”
      这话分明就是针对我来的,我有些诧异地看向洪老七,总觉得他低声骂的是我,他也抬起来跟我对视,口气和之前一样和蔼,只是配上的内容让我听了十分窝火:“太子爷是处尊养优的,伺候得不好就会头疼,搞不好连我自己都会遭殃。”

      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接下来就是一句:“你别这么看我,说实话,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打心眼里不喜欢你。”
      他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我顿了一下,“你要是不喜欢我你现在就可以走,我没有留你。”随即躺下身,拉过棉被盖上。
      洪老七当着我哥对我那叫一个言听计从,现在我哥不在,他就恨不得把我拎起来从头到脚数落一番。
      要换成以前我一定会回嘴,但我现在没那个力气,也没那个心情。
      “当着你是一个人,背着你又是一个人,话说回来,社会上谁不是这样呢?”

      结果他还没完没了了:“我也知道,翅膀长硬了总想出来飞一飞,但你也好歹会审时度势一点,你哥为了不让你卷进来费了多大心思,可你倒好,地狱无门闯进来,你知不知道他这次伤得有多严重?”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望着洪老七,“他伤得很严重?”
      洪老七弹开一只死蚊子,鼻腔里哼道:“是我跟着他以来最重的一次。”
      我愣了愣:“他叫你不要说的?”
      洪老七点着头说:“你哥怎么舍得处尊养优的太子爷为他头痛?这次的情况本来就危险,结果你又非得来搅合一把,如果不是你哥叫我先走一步,我恐怖托你洪福,已经交待在下面了。”

      我总算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了,他是来找我茬的,而且是我心里最罪孽的一株茬。
      我如同被点中了死穴,只好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忽略他的话,但他就像个唐僧一样喋喋不休,念着让我头痛欲裂的紧箍咒:“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要装得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这不叫天真,叫蠢。”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一个长辈这么骂过,因为我没有长辈。

      尽管我在极力忍耐,但肩膀还是不住地颤抖,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但洪老七依然我行我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太子爷吗?因为太子总是不自量力地想当皇帝,可要不是皇帝,他又怎么能当得上太子呢?”这话意思再分明不过:他娘的要不是你哥,谁鸟你啊?
      可刚刚激昂起来的语调,瞬间又降了下来:“所以说,别再折腾你哥了,啊?要知道你这样做就等于一刀捅死他,能捅死他的东西都够我死十次了,可我只有一条命,处尊养优的太子爷。”

      “处尊养优处尊养优,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词了吗?”或许是突破了忍耐极限,也可能是“一刀捅死”戳到了我的死穴,我睁开眼怒不可揭地看着洪老七,“我一生下来妈就跟别人跑了,长到三岁奶奶也没了,我爸一年才回两次家,我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哥哥,结果他还离家出走了!我一个人生活了整整六年,饿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我只是想让我哥回来有什么错?可还要被你们这些人说成是蠢,是处尊养优!”
      哥离家出走的六年我都是在住校,但那时候本地公立中学还没有实行三年全日制寄宿,每天下午放学和周末放假是同学们最高兴的时候,也是我最讨厌的时候。每当我一个人走回家,掏钥匙开门后看见空荡荡的房子,我就有种莫名的厌恶感。

      房间里很安静,我并不是大吼出来的,所以连回声也没有,洪老七的眼神依旧平静,忽而对我意味深长一笑:“这些话你对你哥说过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过。”
      洪老七又问:“那你对他说过,你为什么想要他回去吗?”
      本来我想回答因为我想要他回来,但这样不等于没说吗?而且我感觉到洪老七话中有话,洪老七看了看我,竟颇为无奈道:“你总是认为你哥为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可他既不是你的监护人,也不欠你什么,只因为他是你哥,你就要求他无条件答应一切?”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才道:“他不想回来,是么?”
      原来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那些吻,也许只是他心血来潮?我用手摸了摸嘴唇,因为体力透支和缺水,开裂的嘴皮翻起了一层小刺,摸起来很痒,也很痛。
      洪老七却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告诉他你六年来过得有多痛苦,所以你想要他回家。”
      我说:“就算我问,他也不会回答。”

      “自己根本就没问,又怎么断定别人不会回答?”洪老七翘着腿,一只手在膝盖上敲打着,“你们兄弟两有一点真的很像——都不喜欢把自己的心里话往外说,但你哥至少明白用行动表示,你却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其实在下斗之前,你只要对他说一句你不想让他走,我想也不会有这么些事了。”
      龟裂的嘴皮痒痒的,我舔了舔嘴唇,想到这两天来的一切,闷声道:“这哪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洪老七一拍大腿,“这恰恰就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叫什么劲,谁都不肯说,到最后弄得个两败俱伤。有什么话不要藏着掖着,该说的时候就要说,说错了也不会要你的命,但时机一过,这话搞不好就真要了你的命了。”
      我心说你这话应该对我哥说去,但仔细一想,我一直都是逼着等着哥把话说出口,可怎么就不懂得自己主动开口呢?

      “那我现在对他说,还来得及么?”我抿着唇,有些担心哥会不会根本就不在六盘水,而是和六年前一样,踪迹全无。
      洪老七呵呵一笑:“反正来不来得及都得说,不过你哥不在,你倒可以跟我说说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指我为什么在哭,大叔绕这么大个圈子就为了让我说这个?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洪老七,当时我把自己当成一个罪人,需要赎罪,就像天主教徒跪在神父面前忏悔。

      对准我哥的枪口,自己的完全失控,还有火海中骆炀那对和哥一样发着绿光的眼睛,这些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有现在的后悔。
      说完后,我像个犯人一样等待洪老七宣判,但大叔却对我道:“你为什么要后悔?”
      这话让我无法理解,难道杀人还天经地义了?更何况这是错杀。洪老七这时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他摊开两只满是老茧的手掌,道:“如果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哥,如果你哥死了,你就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杀掉他吗?”

      我沉吟道:“可他最后对我说……”
      “你忘了那小子最擅长什么吗?”洪老七忽然拔高语调,但口气并不凶恶。
      骆炀最擅长的是什么?是伪装,欺骗,和背叛。用伪装来催眠你,然后欺骗你,最后背叛你。
      但当时脑海里闪现出的词汇却是:贫嘴,搞怪,不抓重点。

      我也明白洪老七的意思,但我始终认为即使骆炀是真的想杀我哥,我也不应该以暴制暴,不过事已至此,这种想法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残暴找一个借口罢了。
      但后来洪老七的一句话,让我想到了我哥曾说的:不要让我做后悔的决定。
      他郑重其辞地说:“既然你当时那么坚决,事后就不会后悔,其实现在你并不是在后悔,而是无法接受自己杀人这个事实。”

      窗外朦胧的细雨终于消停,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胸前摸金符上的“炀”字在光芒下溢出色彩,仿佛有生命一样在流动。
      我捏住摸金符,那个字在我看来更像种诅咒。
      雨后初晴,知了继续它的呐喊,鸟儿们纷纷飞出,叽叽喳喳叫成一片,房间里鸟叫与虫鸣交织,却显得异常寂静。

      洪老七似乎受不了这种比夏日酷暑还要难熬的沉寂,最终开口道:“其实,那小子也有可能没死。”
      我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放着光,“前天夜里又下了场大雨,你说的大火八成当时就被浇灭了。”洪老七说。
      听了这话,我的眼睛顿时又黯淡了下去,我指着心口:“我那刀,刺进了他的这里。”
      洪老七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僵硬了一秒,他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转移话题道:“你说他的眼睛和你哥一样会发光?这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不知道。
      那像荧光的眼泪,自眼底而出,那时候他真的在流泪么?
      洪老七说我哥的眼睛只有在黑暗中才会发光,就跟猫眼一样,而骆炀的眼睛却是在大火中发光,大叔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喃喃自语:“难道那小子也有那种力量……”

      等他自语完,对上我的视线,却又打着哈哈道:“算了算了,我现在就去那座山那儿看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你放心,那小子皮厚得很。”
      洪老七肯定不会告诉我那种力量是什么,我哥和骆炀又是怎么被牵涉进去的,但我已经很感谢他这些安慰话,尽管只是安慰,也让我对骆炀的生抱有了一线希望。
      也让我对自己抱有一丝原谅。

      洪老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趣着说:“夜郎王墓这下是彻底尘封了,我去看看那些村民清理到什么程度,指不定还能把那三个犀角杯摸出来。”说着摸了摸我的头,叫我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拉开木门,阳光就像金沙一样洒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中上下浮动,我看见洪老七忽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我说:“其实大叔我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特喜欢你。”
      我笑了笑,不管是不是哥的吩咐,他特地跑过来点拨我开导我,也不知道这么多话他酝酿了多久。

      该说的时候就说,错了也要不了你的命。“大叔,”我突然喊住了洪老七,说:“谢谢你。”
      洪老七愣了一下,倏而笑道:“小子学得挺快,嘴巴都变甜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他抬脚准备出门,又喊了一声:“大叔,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红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洪老七低头沉吟了一阵,才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拉着你哥的手喊骆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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