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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认尸 ...

  •   雨水淅沥沥地落着,烟雾将天染成了青色,黑云压低,一切都被困在了烟雨中难以呼吸。
      河水涨过了岸边的鹅卵石,一处茅草棚耷拉在河边,如潮水般进退的水流潺潺淌过,差一点就能漫进这破旧的草棚子。
      医生只告诉我尸体是顺着河流出来的,之后便不再开口。
      其实是我不敢问,我在心里暗示自己:那具尸体一定被大火烧得焦黑,根本看不清面庞,有可能是表叔、老管,或者那个俄罗斯人,年纪相仿只是医生的直觉罢了。

      茅草棚里站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民警,脚还未踏进,一股怪异的味道忽然飘了出来,混合着潮湿的霉味,令人作呕。
      其中一个民警不耐烦地催促我:“赶快来看看,真是的搞这么慢……”
      他们身后的草堆上横卧着一个人,两位民警给我让出一条路,那人的模样便清晰地、分毫不差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尸体没有焦黑,只有四肢上看得见烧伤的痕迹,身上鲜红的短衫被撕裂,腹部上隐约可见一条蜿蜒的疤痕。
      我蹲下身,那张才来得及细细琢磨的脸离我很近,眉目舒展,面容却不安详,两片薄薄的嘴唇紧闭,白得好比严冬的雪花;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头鼻尖,睫毛上沾满了水珠,像一汪汪寂静的死水。
      只是这样静静地躺着,都能让人难以忘怀,如果没有那一片片丑陋狰狞的紫红色尸斑。

      那一刻我就像失去了控制,用尽全力抱住了他,旁边的两个民警和医生都傻眼了,当即后退几步,露出嫌恶的表情,恶心得直咧嘴。
      怀中的身体僵硬,却又十分柔软,因为不管我如何用力,他的头和双手都无力地垂落,我甚至将自己埋进了他的肩窝,任那股怪异的味道充斥我的鼻腔。
      没有哭泣,我怕自己冰凉的泪水会浇灭他渐渐温热的身体,相信下一秒他就会对我露出一个淡到看不清的微笑,然后睁开眼,用他聒噪的声音嘲笑我的哭相是多么“风情又万种”。
      然而事实是我的泪水滚烫,他的身体依旧冰凉。

      “就是这个人了对吧?快起来,我们要处理尸体!”我被一个民警拉了起来,他将我一把推开,两只手还在制服上使劲搓了搓,像我有传染病一样可怕。
      医生向旁边挪了挪,朝我努了努嘴示意我可以走了。
      但正在处理尸体的民警忽然叫道:“别慌走,这个尸体有点不对头!”
      另一个民警走过去,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其中一个转过头来问我:“你这个同伴好像不是意外身亡,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我先是一惊,而后低下头嗫嚅着嘴唇,可刚要开口说话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我。
      洪老七喘着粗气,一张脸在雨水中都如此通红,他跟那两人说了几句话,很快就把我拉到茅草棚外面去了。
      雨势渐收,我们站在河边,起起落落的河水打湿了鞋底。

      洪老七表情有些可怕地瞪着我,压低声音道:“你想自首是不是?别傻了,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无关,是那小子居心叵测的报应!”
      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大叔,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我根本就没有自首的勇气。”
      天亮前,我还大无畏地发誓自己愿意还他一条命,可结果呢?
      每次都是这样,自以为自己有多么勇猛,多么无畏,当事实一旦摆在眼前,我就只会出尔反尔,临阵退缩。
      就像我答应会带着他一起逃,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表叔陷害。
      就像我强调对他的信任,结果他却死在了我的猜忌之下。
      然后我又会信誓旦旦地给出下一次承诺,又反悔、又承诺……我受够了这样的恶性循环。

      洪老七按住我的肩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怪不得你,你哥和他虽然没见过面,但两人在暗中已经斗了好几年了。他不死在你手上也会死在你哥手上,说不定还会死在我手上呢。”
      一想到哥我就强打起精神:“没关系,我知道这是我害的,但我不会再给我哥,给你们添麻烦,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再也……”说到这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好像缺了一块什么似的,任何东西都在渐渐流失。

      见我这副模样,洪老七忽然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说:“刚才那两个民警发现骆炀的尸体不对劲,我看了一下,确实有古怪。”
      我说:“诈尸?”
      洪老七面部肌肉僵硬了会儿:“不是,很明显的,你没有发现吗?”
      我皱起眉想了想:“我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那股怪味其实不是尸臭,并非腐烂的臭味,仔细想了一下,有点像那种所谓的死气,但和他活着时散发出的感觉又不相同。

      洪老七说:“我倒是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儿,不过我看到了尸斑。”
      尸斑我也看到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疑惑地看着洪老七,他说:“你哥跟我说过,失血过多而死的尸体是不会出现紫红色尸斑的。这种尸斑一般出现在窒息或者猝死的尸体身上。”
      我震惊道:“你是说,骆炀有可能是被……被人掐死的?”
      洪老七点了点头,我仿佛瞬间陷入了深深的漩涡之中。
      但没有多想,我便摇头道:“不管他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上,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了。”

      听了这话,洪老七皱了皱眉,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说你和他才认识几天?至于这么上心么?”
      我苦笑:“大叔你和我认识也才几天,对我也很上心。”
      洪老七愣了愣:“你啊,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然后拿我没辙似的摇摇头,拍着我的肩膀,说:“总之,以后凡事不可以看得太绝对。或许骆炀救过你很多次,但你也要记住他有多狠心。就像这会儿对你很上心,指不定哪一次大叔我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我知道这是洪老七在安慰我,但这种安慰听起来就很受用。
      这时,草棚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两个民警用床单裹住骆炀的尸体,正合力抬了出来,洪老七拔腿就要过去,但还是转身对我道:“记住别做傻事,你爸就在村口等你,很快你就能见到你哥了啊。”
      心中刚放平一些,我忽然想起什么,忙拉住洪老七问:“他们要怎么处理尸体?”
      “先登报认领,没人认就火化了。”洪老七说得淡定。
      我说:“如果有人认领的话,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洪老七狐疑地看我一眼:“你想干吗?据我所知那小子是个孤儿,应该没人认领的。”

      骆炀是孤儿?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但他的弟弟似乎已经死了。
      我心里有些抽痛,“我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许等我有勇气的那一天,我会还他这条命。”
      在洪老七还没发作之前,我又补充了一句:“血债也不一定要血偿,我可以赎罪。”
      洪老七若有所思地看向草棚那边,又冲我无奈地笑了笑:“好,到时候通知你。快去找你爸去吧。”

      远远的我就看见老爸站在村口宣传栏旁边,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背靠脏兮兮的玻璃橱窗出神,等我走进了,他才忽然反映过来似的,搂过我的肩膀说:“走吧,接你哥去!”
      听到这么一句话,刚才慌乱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感觉好像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还没有上学,每当我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时,老爸就喜欢逗我说:“走,接你哥放学去!”然后我立马欢天喜地,抱着还只有自行车的老爸屁颠屁颠地就去了。
      时过境迁,当年那个骑自行车的小探测员已经成为了开宝马的工程师,虽然人都一样,只是事件不同,却总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反差。

      我问他:“哥不是伤的很重吗?这么快就好了?”尽管我很想他现在就出院跟我们回家。
      老爸把我推进车里,然后坐上驾驶座,口气轻松地说:“没事的,反正回家还要复查,而且那边的医疗条件要更好一些。”
      我想了想也是,但总有些不放心:“那他现在在哪呢?”
      老爸发动汽车,引擎突突的声音响起,“在医院办出院手续,到时候我们直接在医院门口接他就行了。”说着转过头来看我,“小子,是不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我立即摇头否认:“不是有点,是非常。”

      老爸一脸鄙视地戳了戳我的额头,笑着问:“我说你们两个半夜三更跑出去野什么营?”
      我倏地一愣,老爸也愣了,疑惑地打量着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尴尬地摇头:“没……我、我……”我怎么连这么一句话都能想歪?真该把这颗脑袋切开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不过连野营这种理由都编得出口,你哥的口才真是不如从前了。”说着疑惑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道:“肯定闹矛盾了是吧?老规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拍了一把老爸的后背,叫道:“专心开你的车吧!刚才的路标上有个Z。”
      老爸猛地扭过脸,手握方向盘来了个大回旋:“臭小子你不会早说啊!?”

      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在车上睡了一觉,一路上的雨断断续续,头也一直从头疼到尾。
      停好车后老爸让我在车上等着,我心情激动得坐不住非得跟着下去,我们绕过医院外的花园水池,直径走向大门。
      前脚还没踏进去,一股浓烈的药水味便迎面扑来,晕针的人一般都受不了这种味道,我捂住口鼻,老爸拍拍我的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告诉我:“都叫你呆车上了。”

      医院大厅内人山人海,今天是周末,看病取药的人特别多,每一个窗口前都排出了一条长龙,使这个原本就不开阔的空间更加拥挤,说话声、咳嗽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叫声盘旋在头顶,嘈杂不已。
      老爸叫我呆在这儿,他进去“解救”我哥,然后泥鳅一般混进了人群,没过多久就滑了出来,四处张望着说:“奇怪,你哥没在里面。”

      心中没来由地冒出一股紧张感,我说:“是不是他还没办好手续?”
      我们走到一个人最少的窗口前,老爸拿出一张表单递到一个护士面前,道:“请问,这人的出院手续办理了吗?”
      护士只瞄了一眼:“办了,刚办的。”
      老爸继续问:“那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他在哪儿?”
      “是个个子挺高的男生对吧?”护士抬起头反问,我和老爸同时点头,她的手一指大门,道:“走了。”

      我叫道:“走了?!不可能,你会不会看错了?”
      护士似乎对我的大呼小叫感到不满,皱着眉道:“我没有看错,我可是一直盯着他,亲眼看到他跨出大门的!”
      话音未落,我已转过身朝大门跑去,一路撞翻了不少病患,也顾不得被大爷大妈们骂得狗血淋头,好不容易突破重围,一阵凉风拂面,喧闹的声音和刺鼻的气味被瞬间吹走。

      花圃中开着艳丽的杜鹃和洁白的栀子,芬芳扑鼻,中央的喷泉潺潺流出,水底嬉闹的彩色金鱼摆动着轻盈的尾巴。
      雨已消停,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人围着花圃喷泉,慢慢地散着步,护士或者家属搀扶着他们,悠闲宁静的画面,与门内形成鲜明对比。
      我冲到花圃中间的水池旁,视线扫过水池里的假山,一双捧起爱心的石雕手掌,扑打着翅膀的白鸽,还有远处绿茵和树林,停留在每一个男女老少的身上,可无论我看得多细,望得多远,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在我的眼底出现。

      我索性一脚踏到旁边的木制长椅上,更高的视角带来的却是一双双充满鄙视的眼睛,换作以前,我恐怕已羞愧得钻地下去了,但这一刻我仿佛破罐破摔了一样,竟然还扯起嗓子大吼了一声:“哥!你在哪——”
      池中的金鱼一阵扑腾,白鸽纷纷振翅飞向天际。
      我成功地成为了整个医院的焦点,一道道或怪异或凌厉的目光朝我射来,那种如冰霜般凌厉而又漠然的感觉还是没有出现。

      真的不甘心,很不甘心。
      在我以为一切都会顺利的时候,却被突然甩开,就像六年前我从来不曾想过他会离我而去一样,那么突然,那么狠心!
      长椅被我踩得吱吱作响,本来想恨,想就此撒手不管,但一想起那些吻,就像残留在唇上的眷恋。
      我又想起洪老七的话,哥一直默默保护着我,可最后我却一心在意着别人,他对我失望了?

      “哥,你出来听我解释!”我又大喊了一声,完全的不要脸也不要皮,周围人的表情都石化了,“你听清楚了,我最担心的人是你!”
      声音像水纹在荡漾,池中彩鱼,青天白鸽。
      可不管我的声音荡漾得多远,视线中那抹希望一般的目光依然湮没于无形。
      此时此刻的我多么希望,哥能像偶像剧那样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把将我拉下长椅,责怪我怎么可以这么没素质,然后泉水喷起,我们在漫天飞舞的羽毛中相拥。

      可惜我的人生是一部纪录片,并且充满了杯具色彩。
      实际上确实有人从人群中挤出,还将我拉下了长椅,然后揪着我的耳朵骂道:“臭小子,这几年书都白读了吗?怎么这么没素质!”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妈跟着走过来:“这里是医院,不准大声喧哗!”
      老爸按住我的头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大妈横了我一眼:“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吗?把椅子擦干净!”说完便昂头挺胸而去。

      老爸用眼神示意我去擦椅子,我垂头丧气地坐上去,问他:“找到哥了吗?”
      他摇头,然后担心地看了看我的脸,我又问:“那你知道他会去哪吗?”
      他再摇头,说:“你和他闹的矛盾,你想想他会去哪?”
      这明明是你们父子两弄出的事,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我想这么说,但哥这次莫名其妙地失踪,确实是因为我。

      失踪?我浑身一激灵,难道只因为我拉着他的手没有叫他的名字,他就让我再等一个六年?
      可笑的理由,但我却无语到想哭。
      我低下头用手盖住脸,笑着说:“哥,你真他娘的是个闷醋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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