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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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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自己会猛地弹起来,但实际上我却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连颤抖也不剩。
双拳紧紧捏着,月光石散发出的血色让我不寒而栗。
那个身影爬了起来,刺眼的白光一闪即逝,黑暗再次湮没了四周。但我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正在被窥伺着,彻骨的感觉就像一把尖刀,随时会穿透我的心脏。
黑暗中我悄悄转动着眼珠,企图看清这个趴在窗户边的人,究竟是谁。
雨声嘈杂无比,让我心绪紊乱。
我只看见一个剪影似的轮廓,双手抓着窗外的防护栏,像一只企图冲进来将我撕碎的野兽。
手心被浸出的汗水打湿,惨白的闪电又一次划破天际,照亮了这个人的脸。
只有一瞬间。
仅仅是这一瞬间,就让我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呈现在眼中的,是一张恐怖到无法形容的脸。
比闪电还要惨白的脸,一只眼球凸出,浑浊得就像死人的眼睛;撕裂的嘴唇让我分不出那究竟是在怒吼,还是在狞笑。
尽管这张脸不如那些在墓里腐烂的人恐怖,但是这种极大的冲击力就好比一道闪电,足以将我击碎。
因为那另一半脸,分明就是骆炀。
恐惧令我下意识打开了电灯,灯光闪烁了几下,骤然照亮。
可窗前除了瀑布般的雨帘,已不见一个人影。
不可能是梦,那浑浊的眼珠仿佛仍贴在窗外,可怖而真实。
隔着窗户,交织的雷雨声却清晰入耳。
紧捏的拳头传来一丝冰凉,刚才还是浸了血一般的戒指,此刻又变回了淡淡的冰蓝色。
就像得到危险已解除的讯号,我的心重重放了下来,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走向窗边看了看。
岂料我的脸一贴到窗上,就看见窗沿下两点绿色的幽光,离我仅有几尺。
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害怕这个蹲在窗底下的人会突然跳进来将我杀死。但一退之下又发现,这两点绿光不同寻常,闪烁得异常急促,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手机,骆炀的手机!
我突然回想起做了梦中梦的那个夜晚,床底下那两点把我吓个半死的绿光。
看了看窗外,确定没有人后,我拉开窗,一把抓过手机,再砰地关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生怕会有人夺路而出。
银黑色金属,质感极佳,就像科幻片里的高科技装备,甚至怀疑会不会是变形金刚。这部手机在跑去救二爷爷后莫名失踪了,只是当时特殊情况一个接着一个,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光滑的表面全是雨水,被我用手掌抚去。
就在掌心离开的那一瞬间,银黑的屏幕上突然显现出两串数字,正在不停变换。
一条白色竖线拉下,又是一条横线划过,构成一个十字。
长长的数据移至右上方,绿色的背景图案如同电脑成像,一块块拼凑,直到画面完全清晰。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疑惑地戳了戳屏幕,没反应。
过了一会儿屏幕又暗淡了下去,我又戳了戳,数字和画面便重复刚才的步骤再次出现。
很明显的是这部手机已经解除警戒,可以正常使用了,但似乎被锁了起来,只能看见这一个画面。
可骆炀让我看这个莫名其妙的数字和白线,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其实,我隐约觉得刚才那个人并不是骆炀,并不是自我安慰,而是那人给我的感觉和骆炀完全不同。
强烈但无形的差别,就像他和我哥尽管有不少共同之处,可即使远远望一眼,我也能立马分清谁是谁。
由于害怕刚才那个像极了骆炀的人还未离开,我关了灯,悄悄溜进了另外一间房。
瓢泼的雨势从未间断,仿佛末日降临。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窗外,然后紧紧拉上窗帘,砰砰直跳的心总算缓和下来。
转过头我才发现自己溜进了老爸的房间,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地图,没有世界地图,都是局部大比例尺的详细地图。
我缩进床角,把两侧都交给墙壁。外面雷雨交加,闪电透过窗帘,不时勾勒出房间内的轮廓。
又看了看骆炀的手机,这种极特殊的军用装备,指纹设定后一般不会再更改。
可就算是骆炀,他想向我传达什么呢?
手机还是和刚才一样,只有两条线和两串数字。
背景是一片墨绿,偶有黄色点缀其间。
完全弄不明白,半夜跑来把我吓个半死,又扔下这么一部被锁上的手机,这不像骆炀的作风。
我认为他不会站在窗外,而是直接睡到我床上。
其实是骆炀的话,我反而不那么害怕。我不了解他的本性,可至少在我面前,他会偶尔黑下脸,但通常都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这样的人不会带给我恐惧。
一笑泯恩仇我不奢望,不过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支撑着,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要了我的命。
白光又一次闪烁,适应黑暗的眼睛被光芒刺了一下,我不由别过了脸。
墨绿色的地图贴在墙上,随着闪电时隐时现。
这是一幅平原图,那些黄色的斑点是一些低矮丘陵和……
脑袋里仿佛也有闪电划过,我浑身一激灵,按了一下手机。
交叉的十字,两串变换的数目。
墨绿色背景,星星落落的斑点。
这是坐标地图。
手机中的GPS系统,正定位骆炀的所在地。
我立即跳起来,老爸的地图都是按纬度由高到低贴的,头顶上是北极,脚底下是南极。
手机上小数点前面的数值,恰好与黑龙江一致,这是一条犹如清明上河图般长长的地图,我指着经度数过去,名副其实地按图索骥。
直到与手机上的数值相吻合时,手指落下。
闪电正好在这时照亮屋内,只见指甲上方用黑色字体印着:哈巴罗夫斯克(伯力)。
我想起电话里,飞机特有的嘈杂中那一声广播。
还有照片背面,那些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的字迹……
难道骆炀根本就没死,而是在跟踪我哥?
可我看见的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那确确实实是骆炀,不会有错。
那么刚才的那个人……又是谁?
脑袋里好像有一团浆糊,怎么搅也搅不清。
那一串长长的地名尤为醒目,手指用力地按住地图,仿佛这样做就可以马上到达那个地方一样。
但我绝对不能去,不论刚才那个人是不是骆炀,他的意图都非常明显。
他想让我独自去伯力——因为骆炀是我杀的,因为我担心哥会遭到埋伏。
可一旦我去了那里,就等于自投罗网,反而会害了哥。
顾不得正是夜半时分,我赶紧拨通了哥的电话,但却没有任何响应。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不停地拨,电话中的寂静仿佛预示着种种不祥。
我垂下手,看着那个对我来说一片陌生的城市,无能为力。
外面依旧电闪雷鸣。
当闪电又一次将白光投射进来,地图上清晰的地名却被一片阴影遮住了。
顺着这条被拉长的影子看去,只见窗帘上呈现出一个人的轮廓,闪电一落便消失在黑暗当中。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杀人魔玩弄于鼓掌间的羔羊,强烈的不安与恐惧从心底涌出。
自知再躲也是无用,我跑进厨房随手操起一把刀,准备一旦有动静就先下手为强。
但把刀操起后,我就后悔了。
厨房外有一面墙,因此没有防护栏,那个不速之客很有可能会从这里进来。
正当我将窗户的锁扣转下时,一只手突然拍在玻璃上,猛地拉开了窗户。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里握住的刀子下意识刺了过去,但我还未刺到,便有血从这只手上滴了下来。
就在我迟疑的一秒间,这只手在窗台上用力一撑,人影一跃而入,携风带雨地闯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呼救,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闪电落下,一张魂牵梦萦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如果不是拂过脸上湿热的呼吸,我一定误以为是闪电把我劈出了幻觉。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上,雨水顺着鼻尖滴落,我捧着这张脸小心翼翼地问:“……哥?”
似乎这样的语气让他感到心痛,哥皱了皱眉,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那力道好像恨不能将我嵌入他的身体之中。
三个星期的时间,对已经独自生活了六年的我来说,竟是一种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念,总是担惊受怕,连简短的一句对话都感到受宠若惊。
明明有太多话想抱怨,可当自己被这股气息所包围时,只想静静地闭上眼,感受他此刻就在我身边。
我一拳打在他结实的背上,反而是我的手疼得不轻。
“回来也不说一声,还不走正门,想给我惊喜也不能这么个给法……”
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哥浑身都湿透了,但抱起来仍旧是那么舒服。
忽然意识到外面狂风暴雨,他这样匆忙一定有急事,在抬起头前哥便推开了我。
手被紧紧握住,我发觉哥有些颤抖,他拉着我飞快走进客厅,步幅十分焦急。
但他才走了几步便停下了。
我听见客厅内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尤为诡异。
一个人黑影朝我们慢慢走了过来,哥立即转身,似乎在逃避这个黑影。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的耳边响起一个细微的声音,哥如同受到袭击似的一颤,整个人倒在了门上。
我赶紧抓住他,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液体。
起初我还以为是雨水,但我很快发现,这是血。
哥靠着门框,肩膀的颤抖十分明显。
黑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仿佛褪去了夜色的外套,露出狰狞的原形。
脚步声逼近,哥捂着手臂站起来将我挡在了身后,沾满鲜血的手紧握着我,始终未曾放手。
首先从黑暗中探出头的,是一杆漆黑泛光的手枪消音器。
那令人胆寒的光泽反射在哥的眼中,一闪即逝。
他微微弯了一下膝盖,一个声音便从黑暗中传出:“二爷,你要再动一步,你宝贝弟弟的脑袋就得开花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人走过来,黝黑的枪口指向我,脸上还带着笑意,却与他手上的枪一样令人感到胆寒。
“洪……大叔?”
洪老七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淋湿的迹象。
“才一个多月不见,太子爷似乎长大了不少。”他用一个长辈的语气说道。
哥一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但那种彻骨的痛苦令他如何也挺不直脊背。
手臂上仍在流血的伤口,无疑是洪老七手中的消音枪所为。
想起他以前拍我的肩,笑呵呵的模样,我一时间怒不可歇:“洪老七,你竟然背叛我哥!”
“太子爷你错了,我不是听你哥差遣的狗。”尽管我口气凶恶,他还是笑脸迎人,只不过手中的枪口更近了一分,“我是被差遣来,监视你哥这条狗的人。”
我捏起拳头就挥了上去,却被哥一手拦了下来。
他咬着嘴唇,表情比那天晚上还要痛苦。
“二爷,听说你发病的时候,身体里每个关节都跟结了冰一样难受,然后心肝脾肺肾一一衰竭,连血都会变得冰冷。”看着模样狼狈但眼神更显凌厉的哥,洪老七的眼里说不清是赞许还是轻蔑,“但你还真是有够冷血,公司费尽心血为你一个人研制出救命药,你却反去盗取这份机密。你是不是料定顶爷舍不得杀你,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我心下一颤,原来他离开我这么多天来,就是为了窃取公司为他研制的药物?
的确,如果有了这种药物的合成资料,那他便再也不用受制于人,我们就可以……
“顶爷确实不会杀你。”洪老七挑了挑枪口,“但别忘了,你还有个宝贝,又没用的弟弟。”
换做是平常,我早就跑进厨房操菜刀了。
但现在我只是抓住哥的手,让他颤抖得不再那么厉害。
他平息了几口气,才吃力地开口:“小殊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他。”
语气中竟有一丝压抑到极限的哀求。
“二爷,搞了半天你根本就没什么长进,还是六年前那个易允。”洪老七满意地点了点头,稍微把枪放低了些,“那个求我放了他弟弟的好哥哥。”
话音未落,我浑身一个激灵,指着洪老七道:“难道六年前要杀我的人,就是你?”
第一次见洪老七时,我记得他笑着说我是“二爷的心肝”,原来他就是第一个利用我来威胁我哥的人。
搞了半天,这个一口京腔,在墓里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我哥;在卫生站里安慰被众人晾到一旁的我,给我长辈般的关心,说第一眼看见我就挺喜欢我的人——
居然就是六年前那一晚,带走我哥,还险些将我亲手掐死的元凶。
洪老七和哥同时怔了一怔,洪老七大为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静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放缓,却把手枪抬了起来。
“二爷,也怪你当年心慈手软才让骆炀这种人有空可钻。依我看,还是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好。”
哥立刻挺直身体,高大的影子将我完全覆盖,我摸到他冰冷却浸出汗水的手。
“别忘了,你发病的时候力量虽然是最强,但也是身体最脆弱的时候。”
洪老七一扫之前对我哥毕恭毕敬的态度,语气与哥的手一样冰冷无比。
我拼命思考着要怎样逃脱,外面狂风暴雨,呼救根本毫无作用。
这时,洪老七再次开口:“倒是太子爷大有长进,这种情况下还能寻思怎么对付我。哪像以前,就只会哭。”
面对这样的称赞我高兴不起来,计谋被识破,我站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是哥却突然倒了下去,我慌忙扶住他,看见血从他的唇边涌出。
洪老七忍不住皱起了眉,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针和一瓶药:“别忘了药效有限,再这么拖下去‘米迦勒’就对你没有用了。”
这种药物居然叫“米迦勒”,象征着火焰与光明的大天使长。
真是要命的讽刺。
“想要公司为你研制新药也成,正好拿你弟弟当实验品。怎么样?我想太子爷应该不会拒绝。”
话是冲着我来的,但洪老七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哥。
哥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液,胸口剧烈的起伏预示着他的心脏已濒临极限。
他将手伸过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可怜的被施舍者,他抑制着痛苦的颤抖。
接下了这个,就意味着哥成了他们的傀儡。又或者,杀人机器。
看在我眼里,简直比撕了我还难受。
全身冻结的剧痛都能忍受的他,却只因为一句话而动摇。
我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误,是他致命的弱点?
如果没有我,他是不是就会像脱离桎梏的雄鹰,展翅高飞?
这么想的我,却一把将哥的手抓了回来,紧紧握在手里,将自己的温暖传输给他。
就算要展翅,你想要的也不是这片天空。
“当然不会拒绝,为了我哥,别说当实验品,就算要我的命也无所谓。”
我站在哥的身后开口。
是站,而不是躲。
“但我要的是他亲口告诉我,而不是受人摆布!”
洪老七也许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说,对准我的枪口微微颤抖了一下。
哥侧过脸,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那点刺眼的绿光却让我想起了骆炀。
在被火海吞噬的前一刻,那种无神,却又仿佛充斥了种种痛苦的眼睛。
我坚定地告诉他:“就按你想的去做,没人能伤害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并非信口开河。
因为刚才我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可怕的感觉,和令我呼吸困难的气息从洪老七身上隐隐散发出来,
我敢肯定,这是死亡的气息。
虽然不知道是谁想杀了他,这个家中此刻危机四伏。
但无疑,这是我和哥唯一的机会。
洪老七把枪收了起来,环抱着手笑道:“说得好,我觉得我不应该再叫你‘太子爷’了。”
当时我真想告诉他:大叔,其实你就要挂了,捡要紧的说。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还只有这么高。”
他边说边在腰间比划,“但六年的时间你也没怎么变,外强中干;我倒是好奇,是什么让你在短短一个多月里成熟这么多?”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洪老七,他对临近自己的死亡似乎毫无所知。
“看着一个人成长真有意思,就跟养鸟一样,喜欢看着它飞,却又担心它会飞走。大叔我实在舍不得杀你,但很可惜,你只能到此为止。”
原以为他要掏枪,所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可一只手却抓住了我的头,将我用力抵在了墙上。
当我睁开眼时,哥眼中的光芒强到令我无法直视。
洪老七略显沧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谁说没人能伤害你?被一直保护自己的人伤害,可能会痛到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