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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黑水河三藏溺水,衡阳峪花妖认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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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寒气生,树叶微销落,天开始凉了。
连月来餐风宿水,身上沾染不少尘土,白容戎恹恹迈着蹄子,突然听到水响,她抖抖双耳,仰天嘶鸣一声,发蹄驮着三藏奋力狂奔,恨不得立马栽进水里,好好濯洗干净!
长老猝不及防,扯过缰绳勒马,白容戎刹蹄停住。
眼前一条河。
一条黑漆漆如墨染的河。
她瞬间蔫了,敲打着蹄子懊恼不已,长老翻身下马,撩袍端带地蹲下,小心用手捞取些水看了看,惊诧道:“这水怎么是黑的?”
白容戎瞥了眼水,这都快赶上墨水了,可见度几乎为零!若拿去做水质监测,绝对污染严重啊!
“当心手烂了!”她好心开口提醒,绝非危言耸听。
长老一听,手一抖,那捧乌黑的水自他指缝间淌过,全洒漏了,他左右四顾,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眼巴巴地求助行者:“悟、悟空!有无清水濯洗?”
行者甩棒哈哈一笑:“师父哪的话,这附近没甚川流,只这黑河,要俺老孙一时半会去哪给你打清水洗手?”
八戒幸灾乐祸,呵呵笑道:“师父欠考虑,无端耍甚么水!”
沙僧道:“师父,手烂了,没郎中医治,恐有伤疤也!”
果子也从长老胸前窜出,惊叹道:“哇!好黑的水!”
几个轮番下石,长老抖着手,懊恼了:“八戒,你去给我拿条手帕来……”咬着唇,白了面,模样可怜不已。
八戒蹭蹭脚,迟迟不动,圆圆猪眼一滚,扯谎道:“师父,你的手帕,丢了!”
沙僧是老实人,最容不得谎话,听他这么说,黑脸即刻涨红,捂嘴咳了又咳。
长老愣了愣:“为师前几日还见着的,怎么无故丢了?”
“咳咳咳!”沙僧猛烈咳嗽,深刻觉得有必要向长老坦白,他上前一步,厉声唤道:“师父!”
“哎?”长老吓了一跳,眨眨眼,问他,“沙和尚,你有何话要与我说?”
“咳,”沙僧清清嗓子,道,“前日二师兄如厕,手纸用尽,瞧您手帕白净,撕去一半,拿来抹屁·眼了!”
“噗——”白容戎张马嘴,喷了。
长老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睛连着眨了几下。
“余下另一半,俺舍不得扔,昨日恰逢果儿腹泻,俺想,物尽其用,不要浪费的好,也与他擦屁股了!”
“扑哧——”白容戎再喷。
长老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小口微张,半天说不上话来。
果子扑打着翅膀,欢欢喜喜应和沙僧道:“手帕很滑,用得舒服,嗷哦!”
闻言,八戒哎呀一声,疑惑道:“怎么俺用着刺扎扎的,不太舒适?”
行者扑哧笑,解释道:“师父的手帕是提花绸布,想你是被上面凹凸的花纹弄扎了!”
八戒沉思了一会,回忆道:“俺那一半似乎有字,写着甚么……‘吾儿袆’?”
袆?行者皱了皱眉:“慢着,师父俗家名……”
“陈袆,”长老手指微微一颤,嘴角抿了又抿,转身背对他们,微微哽咽道,“那绡帕是我娘亲遗物……”
再回过身,他扯脸笑了笑:“睹物思人,眼见意想,不能断绝六根,得以清净无扰,毁了倒好。”
他这么说,几个不好意思,都沉默了。
“徒弟,我这手……”长老咬咬唇,“烂、烂了怎办!”
“拿去!不用还了!”白容戎恢复原身,将掖在臂钏里的手帕扔给长老。
长老七手八脚接过手帕,忙不迭推拒,磕磕巴巴:“不、不用了,还你!”
看他嫌弃的模样,白容戎拉下脸,有些怒了:“你都弄脏了,还好意思还?”
“哎?”长老低头一看,果然,手中的鲛绡白帕污了一大片,他腆着脸,难为情了,还也不是,受也不行,脸渐渐涨红了。
瞥见他逐渐红润的脸,白容戎心里一惊,突然想起一茬不大不小的事来。
——古时手帕一直是女子的贴身物品,不好随意送人,尤其是送给一个男人!当一位女子羞答答将手帕赠给男子,表示她心仪于该男子;以手帕赠送,同时也有暗示作用,嘱咐该男子不要喜新厌旧,要时刻记得自己……总之是定情一类的玩意儿。
思及此,白容戎急忙开口补充:“不是定情,给你急用而已!”
长老默默收起手帕,好半天垂首不语,他倒不曾想到那层面的东西,经白容戎这么提醒,不由困惑了,抬起迷茫的眼看白容戎:“定情?”
八戒哼哼两声:“师父连这都不知?!”
他洋洋得意,摸摸胸口,陶醉了:“想当初俺离开高老庄时,俺浑家哭哭啼啼,送了俺一块绣帕,再三嘱咐俺路上小心,切莫忘了她!”
沙僧酸酸埋怨:“二师兄,既然你有手帕,怎解手的时候不用你自己的,反好意思用师父娘亲的遗物?”
八戒理亏在先,兀自狡辩道:“不知者,无罪!”
行者哈哈一笑:“别嘲笑师父了,师父哪懂那种东西!”
长老垂眸无言。俗世的男欢女爱,他一个出家人,的确不懂。
“你就懂了?”八戒反问行者,一脸不快。
“……”母胎solo石猴登时噎住。
白容戎笑笑,打圆场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情爱,亦是如此。”(剽窃三毛原句:爱有如佛家的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长老越加迷惑。
果子趴在白容戎肩上,插不上话,只瘪着嘴挥拳抗议:“娘,太深奥了,果儿听不懂!”
白容戎摊手:“参不透。”
“参甚么!”遇到不懂的东西,行者有些急躁了,“取经便是,管这些作甚!”
看他急躁的模样,里头似乎隐含奸·情,白容戎忍不住开口试探:“大师兄认识一位仙子,叫紫霞的么?”
不要怪她,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
“有这位仙子么?”行者皱眉。
白容戎垮垮肩:“没有?那算了。”
“师父,有渡船!”沙僧瞠目惊叫,欣喜万分。
长老回过神,喜道:“既有渡船,且叫他渡我们过河罢!”
沙僧站河边招手高叫:“那棹船的,方便渡人么?!”
听见呼喊,棹夫摇桨撑船过来,一路吆喝道:“老夫船小,容不下你们多人!”
行者道:“只撑我师父过去便可!”
那棹夫没说话,抬手压了压斗笠,停靠岸边,问道:“哪两位先上船?”
行者道:“先带我师父过去罢!”
他小心搀扶长老登船:“师父,你先与公主上船,我几个随后腾云过去回合。”
长老看看白容戎,点了点头,撩袍端上船。
“老头,你这船妥当么,可不要半路翻船了!”白容戎垮脚过去,踩了踩,到底不放心。
果然,木质小船晃晃悠悠,长老站不稳,歪着身子几乎跌倒,白容戎伸手扶住长老,长老愣了愣,低头看着白容戎握住他的手,有些走神。
“老头,你这船不结实啊!”白容戎没有察觉,放开长老,便找棹夫搭话。
棹夫迅速滑开桨,似无耳闻,灵巧地一撑一划间,小舟已离岸数米,船下黑水湍急,白容戎压低身子坐下,对面长老脸色微白,闭着眼,簌簌发抖。
“师父不会凫水?”白容戎拿手推长老,有意取笑他。
听不出她有意取笑,长老睁开眼,又赶紧闭上,点了点头。
果然是只旱鸭子!白容戎唇边含笑,大而明亮的眼灵动地转着,正欲说话,就见棹夫抬手压了压笠帽,不由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那棹夫,撑船技术当真了得,只一会,小舟已驶到河中,飘飘摇摇的随着他长桨往前滑,突然扑通一声极大的落水声,白容戎急抬头,那棹夫早丢了桨,纵身跳入湍流里去了!
白容戎恨骂一声:“失策了!”
这才想起哪里不对,那棹夫后背佝偻得不正常,身手敏捷,半点不像有些岁数的老人,且,手是白净的,一点老茧也没有。
无人撑船,小船失去控制,在原地快速打了几个转,逐渐卷入涡流中心去了。
长老手捻念珠,脸色惨白,动不了了。
眼见一股黑浪拍来,重重袭向长老。
“当心!”白容戎急叫出声,伸手揽过长老避开,只听啪一下,木船应声碎裂。落入洪波,黑水没顶,他两个很快没了踪影。
白容戎本习水性,而今又有龙身,在水底能自在呼吸,可三藏是只旱鸭子,意外落水,且未吸足气,在水下扑腾三两下也就不行了,黑水呛入肺中,很快的,他意识模糊了。
不妙。
感觉手中长老不再挣扎,白容戎不敢耽误,托起长老就往水面游去,奈何水底漆黑不能明视,脚下又有什么绊着,不能游动半米。
白容戎恼火了,挣着腿脚狠狠一踹,仍摆脱不了束缚。
长老浑身瘫软,再耽搁下去,人就交代在水里了。
心一沉,白容戎从腹中逼出避水珠,含在嘴里,只觉视线清晰许多,这才发现不只自己,就连三藏也被水草缠住。
难怪挣脱不了。
又看了看,长老双目紧闭,似乎晕死过去。
死了就不好了!白容戎暗暗吃了一惊,双手捧过他脸,唇贴了上去,暂且将避水珠压在舌下,长老紧咬着牙,她费力探舌翘开他,卷过避水珠渡了过去,又往内吹了几口气,这才抬脸离开。
“含着。”
“唔……”长老微睁双目,片刻后阖眼,没了动静。
白容戎松开他,化作龙身,挥爪扯断水草,正想抬他出去,突然后脚一疼,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水里泛起微微腥味。
什么东西敢咬你姑奶奶?白容戎火大了,碧眼在黑水中探寻,分辨出脚下黑影,嗷呜暴吼几声,惹得黑水骚动,鱼虾乱逃,那黑影往后缩了一缩,似乎被她的磅礴气势吓到了。
龙吟完毕,她挥爪舞身窜了过去,张口就咬,不过瘾,又盘起颀长的龙身捆缚对方,听得耳畔求饶,才意犹未尽松开。
“随我上去谢罪!”呸呸,好腥!
“饶命!饶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去!谁和你同根生了!驮这和尚上去,饶你不死!”
对方唯唯诺诺,不敢不从。
却说那沙僧下水救长老,摸黑寻了半天只在水下寻到一处府邸,那府邸,乃衡阳峪黑水河神府,原是黑水河神住处,却被妖精占了去。
又在河底好一阵摸索。
这边行者搭手在河边观望,突听见哭啼声,自下湾走出个老人来,自言是黑水河神,被霸占洞府,欲求行者为他讨个公道。
“你说,鼍精?”行者眯眼。
老人颔首:“正是,他是西海龙王外甥,有些来历。”
“那厮大胆,果敢吃我师父!你且等着,我去问龙王罪来!”
行者一个筋斗翻到西海,径直闯入龙宫,惊得老龙王胡根松软,白眉发颤,胸闷心悸。问明情况后,更是冷汗涔涔,平日里放他去了,谁曾想会那厮会自作主张捉唐僧,惹出这些祸端?
家丑啊家丑!龙王不敢多言,只得差儿子摩昂擒拿鼍龙归案。
话说,大凡美男都是极其注重形象的,出门前必先打扮一番,看那大太子摩昂,套盔甲束宝冠扎玉带,整理完毕,拿过三棱简,对镜臭屁了一番,才带领着几百虾兵蟹将出西海,举着旌旗,上写“西海储君摩昂小帅”,风风火火赶往黑水河,排场极大,小兵们紧随其后,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待赶到黑水河边,他振臂挥斥,正欲下令,就见河水噗噗冒泡,三藏自水中现出!
八戒唬了一跳:“不好!师父溺毙了!”
“还你师父!”鼍龙闷闷不乐将三藏推到岸边,不顾众位的错愕,抬起鳄眼一看,突然僵住。
“咳!表兄,你怎在此!”
摩昂嘴角一抽,看了看三藏,沉默片刻,后道:“醒悟了?还敢吃他么?”
鼍龙沉默着扭过头去。
“流血了!”这边白容戎刚窜出水面,第一反应便是检查伤口,果真流血了!她龇了龇牙,拖着腿瘸瘸走着,边走边问,“喂,鳄鱼,我师父还活着么?”
“是你?”摩昂微微一愣。
白容戎拖着腿,睁大眼,懵了。
“早知父王在外有位私生女,今日一见,”他上下打量白容戎,陡然笑道,“也不算丢我龙族脸面!”
白容戎默默无语,这是认亲么?
“表哥,她……表妹?!”鼍龙纳闷了,就只是吃个和尚,惹来表哥反对,表妹攻击,怎那么悲摧嗷!
“孽障,还不随我回去!”摩昂小帅整整衣冠,“回去后,我与父王说情,让他轻罚,吊几日,抽个几百下,也就够了。”
“表哥,这,过了!”
“要不,多加几百?”
“还未吃那和尚,就先被表妹暴揍一顿,再打个几百,届时皮开肉绽,疼痛难忍,不如一死!”
“……”
那边仍在讨价还价,白容戎保持沉默。
半晌,摩昂朝行者作礼道:“大圣,今日你师父既无恙,便饶过他罢!我带这厮回西海,交由父王处置,我父王不会寻私,必定重罚,给大圣个交代!”
行者拱手道:“领他去罢,改日再拜令尊!”
“大圣宽容!”那摩昂,谢过行者,拧起鼍龙,转脸朝白容戎笑道,“妹,我先办正事,改日再与你好好相认!”
“不必了!”白容戎浑身一抖,吸足一口气,酝酿一会,用十分饱满热情的声音唤,“哥!”
没错,她是有意恶心这龙太子= =!
谁料摩昂听得满意,摆弄着额前碎发,眸里含笑,叹道:“唤得好!”
走了几句,又回头不舍道:“哥先走了,改日再来寻你!”
白容戎虎躯一震,原地风化许久,那龙太子,甩过墨发,押着鼍龙,领着手下,摆长龙,浩浩荡荡回西海。
却说自长老上岸后,八戒几个就在那费劲鼓捣。
“奇了,师父还不见醒!”沙僧趴下听了听,鉴定道,“有动静,师父尚未圆寂!”
“我来!”八戒又掐了掐长老人中,直把长老人中掐红了,仍不见长老醒来。
“二师兄,你使个按摩禅功,给师父好好推拿推拿,没准师父就醒了!”
“都让开,我来!”白容戎瘸着脚走过去,忍着痛道,“我来!”
“娘!”果子飞速扑了过来,“快救救爹!呜呜……”
白容戎蹲下查探,还有些微薄呼吸,急忙将三藏手脚摊开,扒了前襟,抬起下颌,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随后,停了。
“娘怎么了?”果子不解。
俯在长老身上,白容戎迟疑一会,“需给他人工呼吸……”
行者心急,催促道:“救人要紧,管那么多作甚!”
白容戎探下身,双唇刚贴上长老的,感觉唇上软嫩的触觉,睫毛一颤,正欲吹气,就见长老双目大睁,醒来了!
四目相对……
长老动了动唇,似有话说。
两人的唇还贴合着,他微微的一张一翕像在回应,柔柔的触感让白容戎心惊肉跳,倏地跳起。
长老撑起身体,弱弱道:“避、避水珠……”
行者不解:“师父哪来甚么避水珠?”
果子嗷地扑向长老:“爹!爹!呜呜……”
长老咳嗽了一会,看向白容戎,红着脸支支吾吾:“避、避水珠,我……”
白容戎佯装无事,斜眼过去,问道:“吞了?”
长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没事,送你了,”白容戎眯眼笑了笑,“就不知常人吞食避水珠后果如何。”
闻言,长老愣住,眨着眼,只听腹中咕噜阵阵空响,似有一腔冷水在肠胃中来回流动,一颤一颤的,他捂住肚子,抖着唇,惊悚了,转头求助行者:“悟空,这……怎么回事?”
行者哈哈一笑:“师父无碍,珠子在你腹中消化呢!”
“哎,死不了,这珠子除了有明目作用,还补水!”白容戎眨眨眼,视线落在长老唇上,“师父若怕了,趁它未消化完全,我把它吸出来如何?”
刻意加重“吸”字,微微动了动唇。
看着白容戎双唇,脑中灵光一闪,长老煞白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方才在水下,他似乎……咬了公主?
“大圣!”
那黑水河神原来并未离去,此时又现出身,朝行者白容戎俯腰作礼道:“劳烦大圣、龙公主相救,还我水府,小神感激不尽,这黑水河,我渡你们过去罢!”
那河神作了阻水法,河水自发开出一条小道。
“大圣、长老,请!”
长老亦作礼:“有劳河神。”
白容戎即刻化作马身,三藏攀鞍上马,过了黑水河,师徒几个谢过河神,又咄咄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