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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车迟国师徒受阻,三清观行者戏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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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笼白纱垂幔帐,青铜兽炉焚兰绮,缕缕熏香缭绕,隐约可窥见帐后婆娑影。
一抹皓白横卧,泄出万般旖旎。
地上盘桓着一段长发,银色发丝如月华倾泻,又似极好白缎,闪着淡淡清晕。
幔外有个身影跪着:“陛下,他们到了。”
“到了?”
声如天籁,沉默一会,帐内又传来低吟声:“慢了许多。”
听不出语气,跪坐的身姿有些僵硬,头上一对狐耳抖动,栗眸抬起观色,不敢冲撞,又急速垂首问道:“陛下有何打算?”
他懒懒撑起,带得身后九尾沙沙响着:“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做得不错。”
用“我”而非“孤”,妖狐受宠若惊,绷紧身躯,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陛——”
“阿七,”打断狐妖,纱帐撩开,探出一双修长的手,骨节瘦削发白,微微透着青色,“青丘暂交与你了。”
“陛下——”
“退下吧。”
“……是。”
沉寂,案上散香静静燃着,熏炉上空白烟袅袅,那烟气腾成一团,被风一扰,便幽幽散开了。
阵阵蔷薇香,帐幔微动,须臾,帐内传出轻叹声。
“当真无情,”把玩着手中花朵,血色眼眸一沉,牵动一尾灵活扫动,片片落红纷纷下坠,嫣红零落,霎那颓败。
“费力寻回你,你却随他走了,当真无情。”
马臀摇晃,白容戎走得一瘸一拐,只觉伤口麻痹,痛感迟钝,她咬着牙微微喘气,长老似乎有所察觉,伸手理顺她头上蓬乱的鬃毛,柔声问道:“累了?”
白容戎摇摇马头,对于日行千里这点,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徒弟,在此休息一会吧!”他还是扯绳勒马。
“早该休息了!”八戒嘀咕着放下行李,才走了几步,不期脚上磕到大石,打了个趔趄,两手结结实实扑到白容戎马腿上。
嗷……痛!白容戎哼闷一声,顷刻间化成人身,手里遽尔扯空,长老猝不及防跌了下来,幸亏行者眼疾手快,将他接住。
“娘哎喂!”掌心沾上鲜血,八戒呆愣了一会,激动喊道,“汗血宝马!”
血?白容戎娇躯一晃,慌忙探手扯衣裙下摆查看伤口,果不其然,小腿肚子有道血淋淋的伤口,甚是狰狞。
“血……”长老抖着唇,原本鲜活的俏颜早失了血色,冷汗不断冒出。
——他患有严重的血液恐怖症,俗称晕血。
“娘!果儿帮你舔舔!”果子倏地飞起,安慰白容戎道,“不痛的!”
撩起白容戎的裙摆,面对那狰狞的伤口时,他却犯难了,左右看了看,小眉头越皱越深:“好丑!”
白容戎无语凝噎,如果伤口有美感可言,她倒不介意浑身是伤。
在场的几位皆往她腿上看去,掠过那道伤口,便是白皙的肌肤,修长的玉腿在白裙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因孔圣人曾经严肃曰过“四非”: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行者沙僧是受过教化的,纷纷移开视线,表现出君子行为,唯独八戒一个直了双猪眼,视线在白容戎腿上盯着,赤·裸得大有剥开衣裙看内在的趋势。
白容戎捞过果子,将衣裙放下时,八戒仍直着眼看。
行者嘴角抽搐,扯过八戒蒲扇大耳:“呆子!”
八戒嗷嗷叫。
长老眉头紧蹙:“八戒,替为师取些棉纱布来。”唇色也发白。
八戒自动选择性失聪,不挪步,行者拍他猪脑:“呆子,还不去取!”
八戒怏怏去取,目光时不时往白容戎身上瞟,在行囊中胡乱翻动,半天才道:“师父,找不着!”
长老诧异:“为师明明记得,出长安时寺中弟子替我准备了棉纱布以备不时之需,怎么寻不到了?”
闻言,沙僧靛蓝脸微红,他爱惜果儿,恐草纸太硬刮坏他小菊 花,那些棉纱布,他原以为是高级棉布,用来清洁个人如厕后的卫生的= =!
“师父!”他再次老实交代,“棉布,我全与果儿擦屁股了!”
长老怔了一怔,凉风袭过,有萧瑟之感。
“师父,这个成不?”八戒抖抖手中布料。
“那是……为师的直缀,”他叹了口气,“罢了,拿来罢。”
接过布料,便踱到白容戎跟前,道:“坐着。”
白容戎看他手中衣物,眨眨眼,不解:“做什么?”
“止血。”
白容戎配合地坐下,撩开裙角,牵动患处,痛得龇牙。
长老蹲下 身去,扯开衣物,撕成布条,小心翼翼地一圈圈替她缠裹,动作轻柔,白容戎弯起嘴角,漆黑大眼微微发亮,看他。
稍嫌薄的两片唇紧抿着,鼻梁挺直,长密的睫毛随着视线游走不时抖动,冷冽寒风刮过,吹起他宽大衣袂及五佛冠边上的长长丝带,那丝带向前延展,在风中灵活窜动,轻触着她脸颊。
风的动静变小,原来长老为她挡去了许多烈风,一股股淡淡檀香随风沁来,白容戎低头看着那缠绕手法稍嫌生疏的手,不觉脸上笑意更深。
笨手笨脚。
头皮酥麻,那酥麻的感觉作用到心底,延伸开,如一滴水珠抛入静水,激起极小的涟漪,一圈圈慢慢散开。
似乎指尖也萦绕着股淡淡檀香,白容戎忍不住凑近……再凑近,发现他额上渗汗,抬手替他擦去。
手指一颤,长老抬眸,两人视线对上,皆是一愣。
风遽尔转向,扬起白容戎长发,几缕青丝上下飘扬,如有意撩拨般,轻轻拂过他脸面。
白容戎在风中笑,带点恶趣味性质,笑得风中凌乱,果儿趴在她肩上,小脑袋朝里,小手拽紧她衣裳,眯着眼躲大风。
长老迅速垂眸,手上动作乱了,待风消停,他才羞赧地站起,默默不言。
白容戎轻松拍打着缠得厚重的小腿,眯眼揶揄笑:“还不赖!”
果子探头看了看,大呼:“哇,娘结了个好大的茧!”
长老尴尬。
患了工伤,一只腿捆得跟大茧一样,白容戎寸步难移,走路成了问题,她颇有深意地看向长老,道:“师父,这怎么走路?”
长老微微一怔,移开视线:“悟空,你——”
不待他说完,行者收起金箍棒,背对着白容戎爽快蹲下,道:“上来罢!”
白容戎睥睨长老一眼,跳了上去。
行者拽步走在前头,果儿扑扇小翅膀降落在长老肩上:“爹,果儿也要背背!”
长老捞他入怀,一手拿着九环锡杖徒步行走,八戒沙僧随后,走了没多久,突然前方一声声吆喝呐喊,震响半边天。
果子胆小,梭一下窜入三藏怀中:“爹!”
长老停住脚步:“悟空,前方出什么事了,如此喧哗?”
“待俺老孙看个究竟!”行者抛下白容戎,丢给长老后纵身一跃,腾云飞走了。
长老扶住白容戎,腆着脸道:“等悟空回来罢!”
闻言,八戒沙僧放下担子,傍路边休息,长老择地就坐,整好袈裟,闭目合掌开始念经。
白容戎选块干净的地挨长老坐下,好奇道:“师父念什么经?”
长老睫毛轻颤,不答。
他念的是《楞严经》,佛祖以阿难示堕因缘,教破魔、破邪、破妄,又有楞严咒,乃阿难为摩登伽女邪咒所迷,戒体将毁,佛入定放光说咒,文殊将咒往救,使阿难得以破魔归佛,免遭堕落。
约莫半个时辰,长老念完楞严咒,感觉身心舒畅许多,才站起观望前方:“怎不见悟空回来?”
白容戎无聊赖道:“有事耽搁了!”
正说着,行者领着几个和尚过来,那几个和尚衣裳褴褛,见着三藏便俯身施礼,道谢后,又将城中事情明白告述一番。
前面是车迟国,近年来国王宠信三位道人,敬道灭佛,对和尚百般奴役刁难,遇着和尚便要缉捕了去做苦工,被缉捕去的和尚死的死,伤的伤,光景惨淡,此时觐见,无疑是自投罗网。
听他们这么说,长老为难了:“悟空,似这般,我们怎拿得度牒西去?”
僧人提出建议:“不如长老先随我们几个回寺,明日再做打算?”
“也好。”
见三藏颔首同意,几个僧人欣喜,争着为他挑行李,见着白容戎一个女子,以为长老大慈大悲,半路救了个受伤的女施主,不敢有所疑问,更不敢造次多看,挑着担子在前引路。
少了负担,八戒沙僧在前,一路走得轻松自在,行者背负着白容戎紧随其后,长老手持锡杖在最后走着,果子藏在他怀内,探出半个脑袋观看情况。
“公主,不要勒脖子,俺老孙不习惯!”行者抗议。
白容戎勒得更紧:“我怕你把我摔了!”
行者嘀咕:“俺老孙从不背女人,背你,算是犯戒了!”
白容戎啐他一口:“放我下来,谁稀罕你背?”
行者笑道:“公主,放你下来,你自己走?”
白容戎无言,行者揽紧她大腿,继续往前走。
“你——”白容戎怒了,勒过他脖子,恶狠狠道:“收起尾巴!”
行者解释:“我一碰女人,浑身难受,尾巴就会翘起!”
这话说的实在是……
白容戎再勒:“那就夹紧你尾巴,不要乱摆!”
行者道:“控制不住。”
……
听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长老垂下眼眸,默默无语,几个停住,智渊寺到了。
进了山门,穿过金刚殿,便到大雄宝殿,殿上佛祖金身闪闪,长老与行者几个合掌跪拜,白容戎端立一旁,随处乱瞟。
殿后走来一位老者,那老者披袈裟,双手合掌,见着行者便叫喊道:“大仙,您终于来了!”
行者愕然:“你识得我?”
老和尚眼里垂泪,道:“怎不认得?老衲日思夜想,与众弟子眼巴巴盼着您来呢!”
白容戎偷偷抖了抖。
行者嘴角抽搐:“这怎说?”
老和尚道:“太白金星常来托梦,让我等得以在梦中见识大仙本尊,言说只等大仙来了,我等才能保住性命!”
寺里和尚纷纷跪拜行者:“大仙救我等性命诶!”
行者轻松一笑,甩甩手:“都请起,请起!好说,好说!”
看他答应爽快,寺里和尚安心不少,抹去泪,急忙安排斋饭款待,又打扫干净禅房,唯恐招待不周惹恼行者,皆把长老几位当大爷供着。
面对一桌素食,白容戎惆怅不已,大眼瞄过去,八戒正两手抓馒头囫囵吞食,哼哼猪哼,吃没吃相,喉头一堵,更觉无胃口,行者也只吃素果,沙僧斯文啃着馒头,默默无声,仔细观察,他兜里还塞着个馒头,大约想留作宵夜。
长老合掌诵经,双目闭上,并没动筷。
见状,老和尚轻咳一声,道:“圣僧怎不动箸?”
长老睁开眼,正欲回答他,胸前突然动了动,惊得那老和尚白眉一跳,双手打颤:“圣僧,这是何物!”
“娘!”
原来果子藏在长老胸前酣睡,睡梦中不甚老实,双手乱扯他衣襟,又是咂嘴又是嘟唇,吮吸着小指头,一会唤娘,一会喊爹。
长老尴尬,拉起衣襟解释:“此乃五庄观圣果……”
老和尚瞪大眼,惊奇不已,正欲进一步问话,长老腆脸打断他:“不非时食,容贫僧先行告退。”
“阿弥陀佛,”老和尚合掌叹,赞赏的,“长老诚高僧也!”
“阿弥陀佛!”长老亦合掌回礼,而后,掩着衣襟踉跄离去。
目送他远去,白容戎回头窃笑,眯着眼道:“我也回去歇息。”
老和尚抬手:“女施主请随意。”
白容戎勉强站起,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案上食物,尚算白净,顺走牵走一个馒头,施施然……瘸脚而去= =!
回禅房、闭门、取火折、点油灯、脱鞋袜、撩裙摆,动作一气呵成,白容戎解开大茧查看伤口,果不其然,伤口基本愈合,不疼不痒,只留下一道浅浅伤疤。
惊奇之下,又在灯下抬脚研究半天,烛影晃动,对面砰一声传来动静。
“谁!”
顾不上穿鞋,白容戎光着脚丫往外跑,过道空空,并无人影,面前房间灯火通明,一团黑影映在窗纸上,随着烛光晃动,渐大渐小,忽远忽近。
影子背对着她缓缓动作着,似在更衣,外袍解开、里衣褪下,勾勒出惹人神思的轮廓,白容戎眨眨眼,不觉伸出手,推开门。
门吱嘎一声推开,长老浑身一震,唬了一跳,褪掉的直缀不及穿,手忙脚乱地掩护重点部位,既惊又羞:“悟空,进来怎不敲门!你先出去,待为师换好衣服!”
白容戎轻咳:“师父,是我。”
那身躯迅速挺直,一动不动。
纵再掩护,也能瞄到一丝春色,白容戎大眼灵活转动:“方才我听见一些动静,所以过来看看。”
“师父,你经卷掉了!”她走到案边拾起经卷,并无离开之意,直接落座。
长老紧紧拽住衣裳,背对着她屏住呼吸。
“你这里有纸?”白容戎盘腿坐好,随意翻看案上东西。
长老羞赧:“东土带来的。”
“果儿呢?”白容戎突然转头。
长老急往后躲:“塌、塌上睡着!”
白容戎点头,继而挑眉:“你换吧,没事。”
长老默默无言。
白容戎噗一下吹灭油灯,长老会意,七手八脚胡乱套衣。
“好了没?”她随手敲打着案上砚台,又翻动那迭厚重经卷,微微叹息,待长老穿好后,她才点开火折子,燃起油灯,房间霎那亮堂,她一手撑在案上,笑道:“教我写字?”
长老沉默一会,移开视线:“公主颇有造诣,不必学了。”
不知觉打了诳语,他微微一愣,自责,徒弟难得上进好学,他这个做师父的不教导,怎成?想到这他叹口气,还是走了过去,坐下提笔,道:“我教你罢!”
听出为难,白容戎道:“不学了!”她眯起眼,“师父当我模特如何?”
“摩特?”长老疑惑。
白容戎接过毛笔,兀自摊开一张白纸:“坐着勿动!”
下笔勾勒,墨水在纸上晕开,白容戎抬眼看了看长老,继续低头勾画,自言道:“哎,画幅简单的吧!”
长老愣愣看她,恍惚。
白容戎忽而停住,抬首征询长老意见:“想当年在灵山,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师父宝相庄严,不配朵花怎成?”
长老轻嗯一声,算是答应。
白容戎提笔笑了笑,在纸上勾出一朵小菊花,画好后看了看,好个“三藏拈菊,笑而不言”!
“噗哈哈——”她憋笑憋得几乎内伤。
烛光照在她脸上,投下明黄的深深浅浅的影,那双大眼眯起,似有星渣在内闪烁一般,长老屏息不言,一时看痴了。
黑眸越发深邃,一点点的,黯下去,唇角抿紧,再抿紧。
笑到无力,最后只余一声延长且干巴的笑声,烛火随她情绪左右摇摆着乱颤,直觉不对,她一下子安静下来,眼前一张美到无可挑剔的脸。
脑内空茫,他已经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探过去,贴近……
白容戎瞳孔骤然扩大。
这情形,是想亲她?
不知谁肚子突然咕一声,打破这微妙氛围。
白容戎眨眨眼,将揣在怀中的馒头拿出,扔在桌上,道:“给你带来了,”她走到床边抱起果子,“果儿跟我睡!”
长老面红耳赤。
白容戎忍不住想作弄他,走过去,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满意地转身离去,带上门,窃笑。
待她离去,长老才颤抖着抬手,捂住烧烫的脸颊,看了看案上白容戎的杰作,嘴角不觉扬起。
将那画拿起端详。
夜阑人静,月上梢头,二更天,好酣眠。
此时却有人辗转反侧,覆去翻来。
睡不着,干脆坐起,盘腿合掌,闭目念经,明明檀香燃着,禅房却萦绕着另一股香气,那香气时有时无,闻嗅入鼻,声色便在脑中鲜活呈现,巨细靡遗,少女柔软的唇,纤细的腰肢,耳畔甚至传来低低喟叹……燥火窜动,最后竟冒出汗来。
月光透过窗棂流泻进来,脑中昏昏,浑身发热,他努力静下心,定神存思,洗心涤虑,坐着诵读一夜经书,直至后半夜才将燥火压下。
这厢行者亦抖擞着精神,黑暗中支耳卧听,远处不时传来敲打声,他一骨碌翻身爬起,跳上青云往下查看,原来是道士在作法攘星,祈福消灾。
大约猴性使然,睡不着便想恶作剧,他吵醒八戒沙僧,师兄弟三个一齐行动,降到道观上空,刮狂风吓唬作法的道士,待狂风散去,人去观空,才落下云头跳入观中恣意胡为,变作三清食用贡品不说,又将塑像推到茅厕受臭气。
动静太大,被小道士撞见,引来三位道人,那三位道士虽是妖怪,倒算三清的虔诚信徒,以为三清显圣,如打了鸡血般,激动地向行者几个讨要圣水,却哪有什么圣水给?
此时已到半夜,又刚吃完素果,师兄弟几个肚里着实有些涨了,行者支开道人,撒泡溺尿在那砂盆里,八戒沙僧随后撒上,这猴尿、猪尿、泥鳅尿的三合一溶液,尽赐给三位道人品尝了= =!
至于道士如何尝出味道,如何辨别圣水真伪,恼羞成怒,滋不赘。
师兄弟胡闹一宿,与道人打斗一番,才酣畅遁走,回去后,沾床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