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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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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湖州,
黑云压城,饿殍遍地,空气中肃杀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百姓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展昭和曲以宁把身上所剩无几的干粮分了出去,对于蜂拥而至的人们来说,那些干粮微乎其微,
目之所至到处都是被大水冲垮的房屋,流民遍地,他们看见曲以宁和展昭,神情呆滞,接二连三的灾难让他们对于一切都麻木了,
展昭站在积水里,目光动容不忍,江南本是富庶之地,到如今的流离失所不过短短数日,天翻地覆,在天灾面前,人们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展昭紧紧握住手中的巨阙,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曲以宁下意识的看向展昭,她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悲悯,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玲珑心思多思多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先去找本地知府,”曲以宁走到展昭身边,轻声开口,
起初百姓们对这突然到来的两人充满了戒备,看着模样打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两人都三缄其口,两人费了好大的功夫一路打听一路询问这才勉强找到了府衙,
府衙也未能幸免于难,早已掉落的牌匾立在一旁,脚下都是暴雨过后蜿蜒的流水,大门大敞四开,门内外空无一人,两人在府衙翻找了好一阵,这才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老人家,请问你们知府在哪里?”展昭轻声温言,
老人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随后转过身视若不见,又自顾自的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展昭目光扫了一眼手中的巨阙,背过手不动声色的放在身后,出示了手中的令牌,老人看见后神色这才有所松动,
“原来是钦差大人啊,”他长舒一口气,“你们里面请,”
展昭微微一笑,收好令牌,“不了,老人家,请问你们知府在哪里?”
“我们人手不够,大人也出去帮忙修缮房屋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你们先里面坐着稍等片刻,”
展昭曲以宁两人相视一眼,展昭转过头,神色温和,“可以麻烦您带我们前去找下他吗?”
“暴雨决堤,城中脏乱,二位钦差大人还是在府衙里休息得好,待我们大人回来了下官一定会尽快通禀,”
“无妨,您尽管带路,正好我们看看城中情形,以便后续处理,”
老人本是担忧展昭和曲以宁会像过往钦差一样,只是来走个形式,但见两人亲和没有架子且一再坚持,最终点了点头,
他带着两人熟练的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的满目疮痍,看着街边的店铺,被冲垮的摊位,可以想象出之前是有多么的富庶和热闹,展昭心中一片不忍,
老人踩在一片杂乱中险些摔倒,展昭一个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小心,”
老人笑了笑,“多谢,”
飞溅的泥水星星点点打在黑色的官靴上,蓝色的水波纹随着展昭一步一轻摇,水珠落下伏在他的睫毛上,睫毛轻颤,完整的碎落,混在泥水中央,
“老夫在这湖州四十年了,迎来送往的见过很多钦差,像你们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
“哦?老人家,此话怎讲?”展昭温言细语,
“以往的钦差都是吃喝享乐在前面,真遇到事情了他们跑的比谁都快,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们是来做实事的,”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臣子份内之事,胆小怕事贪图享乐之流,实在是枉为人臣,更对不起天下百姓,”
老人见展昭气度谈吐都不凡,对于这个年轻人,心中不由得赞赏有加,
他们走了好一阵这才停下脚步,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两人看见了一群穿着官服忙碌的身影,一眼便能认出其中的知府,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混在其中与其他人别无二致,老人快步过去喊了一声,
他闻声回过头,两人小声交谈了一下,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随后跟着老人来到展昭和曲以宁身边,双方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来意,知府用脏手擦了擦脸,浮现出一个客气的笑意,“我们先回府衙再说,”
路上的民不聊生尽收眼底,尽管在这之前看了很多次,也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再映入眼帘时展昭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是宸王让你们先过来的吗?”
“宸王殿下还在睦州治水,是朝廷派我们过来的,”展昭话音落下,知府沉默了,
展昭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知府,一眼看穿了他内心的担忧,出声安抚道,“放心,我们就是代表朝廷,这里的问题解决之前,我们会留在这里,”
知府抬眼看向展昭,“展大人,你们来江南之前有了解过这里吗?只凭你们的力量想解决这里的问题,”他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很难,”
展昭停下脚步,“这是什么意思?”
知府也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展昭和曲以宁,“我听过展大人和小曲大人的事迹和威名,也了解开封府和包大人的高洁刚正,我知道你们有扫奸除恶的能力与决心,但这是江南,势力交错,树大根深,开封府尽管声名赫赫,恐怕也鞭长莫及,你们在这里恐怕寸步难行,”他叹了一口气,饱含无奈和心酸,
“世上不平事众多,开封府不能面面俱到,但既然遇到,那我们自然是管定了的,”展昭神色严峻,“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不管案子多复杂难办,牵扯到的人身份有多么的尊贵显赫,开封府从来没有退却过,大人您要相信开封府,相信大宋律法,只要是我们能看到的任何人和事,都不会让他们游走在律法的红线之外,”展昭目光炯炯,紧紧盯着知府,“大人,您身为一方掌管公平正义的父母官,如果这些基本的东西连您都不信,百姓又该如何自处呢?”
“不是我们不信,是你们对江南一无所知,”知府抬起手往四周指了指,“你们四处看看这些周围百姓,他们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上饭了,因为粮食被垄断了,就连我们府衙的人也已经数日滴水未进了,”
展昭和曲以宁四下看了一眼,百姓们麻木的双眼,有的身边甚至还躺着刚刚被饿死的亲人,他们连哭都失去了气力,
“粮食被谁垄断了?”一旁的曲以宁神色凝重的开口问道,
“本地的粮仓都掌握在商会的手里,”提到这里,知府垂头丧气,
“你们不能让他们开仓放粮吗?”
知府摇了摇头,“他们不听我们的,”
“商会的不怕官府?”展昭眉头紧锁,商会的竟然能牵制住官府,这倒是件稀奇事,
“他们自然不怕,他们的背后是孙家,”一旁沉默已久的老人开了口,知府给他递了个眼色,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个商户竟让官府讳莫如深,其中必定大有蹊跷,展昭心中有了计较,
又是这个孙家,曲以宁心中暗暗思索,八王爷要她来江南也是为了孙家,看来这个孙家的确大有文章,
“那孙家背后知道是谁吗?”展昭开口继续追问,
知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哪里会是我能知道的事情,只知道是朝中一个很厉害的人物,至于是谁我们就不知道了,”
曲以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管是江南的沉疴旧疾,还是八王爷的秘密托付,都离不开这孙家,她看向展昭,“展昭,你去孙家探查一下,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就留在这里处理后续的事情,”
“你一个人……”曲以宁内力暂无,又在这个是非之地,展昭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我就住在府衙,安危就由府衙负责,您这边没问题吧?”曲以宁转头看向知府,
知府忙不迭的点点头,“展大人,您放心,小曲大人的安危包在我们身上,”
纵使千般不舍万般担忧,展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明白当前形势刻不容缓,不应由儿女情长耽搁,再三叮嘱好知府最后火速离开了,
曲以宁和知府回到府衙,她第一时间下令把府衙上下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待到天将黑时,外面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人这才聚齐,黑压压的站成一片,
曲以宁信步来到众人身前,环视了一圈,
“把本地商会所有人都请来,就说朝廷来的钦差要见他们,”
“他们若是不肯呢,”有人提出异议,
“不可能,”曲以宁回答的果断又干脆,“你们只管去请就是了,”
待到众人散去,知府有些犹疑,“小曲大人,你就这么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会来?”他曾下令聚集过,尚且有人不听,曲以宁一说大家就都会到场吗?
“当然,”曲以宁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朝廷让来谁敢不来?”
浓墨的夜色吞噬了整个夜空,夜渐渐的深了,街道上冷冷清清,府衙内外火把漫天,灯火通明,
府衙正厅里一张木制圆桌立在中央,圆桌旁坐着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本地的商户,曲以宁坐在主位上,若无其事的喝着水,对面前的人和事置若罔闻,
众人窃窃私语,时而抬起头看看曲以宁,时而看看坐在不远处的知府,云里雾里,对于此行目的他们尚未可知,但只知道钦差不能得罪,曲以宁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让他们心里更加的忐忑,不知前方是福是祸,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曲以宁放下茶杯,抬眼,目光落在焦躁不安的众人身上,
人齐了,
关门声响起,将一切的一切隔绝在府衙大门之外,众人心中没了底,孤立无援,和想象中的与钦差见面似乎不太一样,不知怎地,突然不约而同的心生胆怯,
有一人看着似乎像是主事的模样,他起身出声维持住了秩序,安抚了众人,然后开口试探曲以宁,“敢问这位钦差大人,您的身份?”
曲以宁拿出两块令牌,推到桌前,“开封府,曲以宁,”
众人传阅了一番,确认如假包换,主事的脸上才轻松了许多,确定了身份心里总算有了底,尽管他知道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假冒钦差,联合知府演一场大戏,
“不知道钦差大人深夜叫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曲以宁的目光在众人之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主事的脸上,她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开仓放粮,”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人声瞬间鼎沸起来,这一要求确实超过他们意料,大家纷纷起身,就是做出了对曲以宁的回答,
曲以宁拍了拍手,脚步声纷涌而至,接二连三的官兵把大门堵的水泄不通,手中长刀横在身前,明摆着一副谁敢往前一步,就会被劈成两半的架势,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向前了,人声瞬间安静下来,他们想不通来自堂堂开封府的曲以宁究竟是什么个路子,而他们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搏这么一把,
曲以宁站起身,笑笑,“大家都坐下,稍安勿躁,”她双手支在身前的桌子上,俯身微微向前,“我也不为难大家,这样,每家出自家存货的一半,如何?”
话音落下有人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曲以宁扫了他一眼,并不在意,打了个手势,堂后立马有人端着成沓的笔墨走了出来,
“给各自家里写封信,拿粮,换人,”曲以宁意简言赅,
笔墨到手,众人犹豫踟躇,一半的粮,并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还受着孙家的掣肘,别说是一半的粮了,就是少了一袋的粮都没法和孙家交待,毛笔悬而未落,心中都抱有一丝侥幸,是否有人敢跳出来和曲以宁抗衡,
“我不写,我就不信这大宋还没有王法了?我明日就上告朝廷参你一本!我看你这钦差真是当到头了!”一个白胡子上了年纪的人拍桌而起,怒视着曲以宁,见有人率先发难,边上的众人都小声附和着,给彼此壮胆示威,
“囤积居奇,不肯放粮给百姓,造成了今天民不聊生的局面你也配和我谈王法?现在和我谈王法,很好,”曲以宁拿出揽月拍在桌子上,揽月通体泛着银光,“写不写由各位,”
“你威胁我?身为朝廷钦差敢杀我?官家律法你是都不放眼里了?我问你!你敢吗?!!”那人怒目圆睁,气势汹汹,
曲以宁缓步走到那人身旁,他已年过半百,世事经历了不少,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一种很强大的压迫感,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曲以宁走过的地方都流逸着一股寒凉的味道,是那种让人血液都能凝住的凉,他紧咬牙关,不愿在曲以宁面前露怯,他不信在在座的众多男儿面前,一个小丫头能使出什么手段,
曲以宁不急不恼,信步到他身后,一个信物从头顶的方向自上而下,在他眼前晃了晃,
冰凉的触感在鼻尖轻拂,映入眼帘的信物,在看到的那一刻犹如一盆冰水通体浇来,身上的血液彻底凝固住了,经商要见多识广,最重要的是黑白两道都要熟稔,对于各类信物及其所代表的含义更是要耳熟能详,在座的各位在信物亮出的那一刻瞬间认出了,那是清风堂的最高代表,
言外之意不必说,他们也懂,朝廷官员是有着身份的制约和束缚,但清风堂可不一样,无法无天无拘无束,若是清风堂,今天他们都走不出这个府衙的大门,大家都是识时务的人,不一会儿,各家的信件已写好,曲以宁一一过目了以后,各派了官兵前去送信,从天黑到天亮,门口的粮食越堆越多,与此同时同桌而坐的人越来越少,曲以宁放在桌上的手一边摆弄着蝴蝶刀,一边闭目养神,
知府看着满目堆积成山的粮食,心中的喜悦和激动无法言说,他对曲以宁是由衷的感激和佩服,不管她是正是邪,他知道的是,百姓终于不会再挨饿了,
曲以宁睁眼,看向知府,“兵分三路,一路继续修建堤坝防止水患扩大泛滥,一路把城中尸体运到城外烧掉,阻断疫情传播,还有一路留在府衙,”目光收回,此时桌上孤零零的只剩下一人,她看向他,“没人来赎你吗?”
话音落下,那人的眼神从混沌渐渐清明,随即慢慢的笼罩着一层怒气,他送往自家府上的信件石沉大海,平日里的亲切奉承都是假象,到了如今大难临头却各自分飞,原来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原来他的性命竟然比不过那些粮食,
“你回去吧,”
那人好像没听清,他抬头呆呆的看向曲以宁,失魂落魄,曲以宁平静的看着他,“你可以走了,”
他愣了下,随即站起身,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向外面走去,既然没有良心,那就该得到诛心的惩罚,
“剩下的那一路官兵,放粮吧,”
不多时,偌大的府衙再次空无一人,冷清萧瑟,阴雨连绵数日未曾放晴,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单调,空气里弥漫着雨水丝丝凉凉的气息,
曲以宁起身,走到后院,一个玄色身影一闪而过,站在不远处,她尚未察觉,
“多日未见,警惕性怎么变得这么差?”
曲以宁闻声回头,是云璟,
他负手信步走了过来,“若是放在以前,可没那么容易过清风堂,”
“那只能怪你没赶上好时候,”曲以宁笑意盈盈,她微微侧身,待云璟走近,一把蝴蝶刀赫然抵在他的腰间,身上凛冽的香气把他包围,“堂堂清风堂少主的警惕性也不过如此吗,犯过一次的错误竟然还能犯第二次?”
云璟仰头大笑,“你啊,真是从不吃亏,”
曲以宁收好蝴蝶刀,“江南正值多事之秋,你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和我叙旧的吧?”
“听说清风堂信物在江南现世,我自然要来看一看,”
曲以宁看着云璟,云璟丝毫不避讳,目光和煦,算着从信物现身到此刻的时间根本不足以从清风堂赶到江南,更别说加上消息传递的时间,云璟根本就是一直在江南,他在刻意隐瞒,曲以宁无视了他的随口一说,
“赵翊之也在江南,你小心一些,”
云璟点点头,“我知道了,”赵翊之在江南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白来,少主是不是得给我来点粮食意思意思?”
“真是雁过拔毛啊,”
“给少主做做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