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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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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为宫远父亲之前,他叫做宫侑。
宫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玩刀,大约三四岁的样子。那时他还不知道被他握在手中的那柄尖锐会反光的金属叫作刀,小孩感知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就是触碰,他把手指放在不知名的造物上,第一次了解到皮肤撕裂时会发出细微的布条拉车声,鲜血汨汨地渗透出来。当父母急匆匆地抢走那把闪烁着奇异银色光芒的水果刀时,他才感觉到痛,于是放声大哭,抽噎着将手上的血抹到弟弟宫治脸上。
九岁那年表姐抱着一堆漫画书来到他家。漫画书页薄得透明,散发出一股臭烘烘的铅字味。十岁的表姐不管他们兄弟怎么招惹她,都只是威胁似的晃晃拳头,直到暑假最后一天,宫侑拿剪刀把表姐的漫画书全剪成了碎片,碎纸屑沁出神圣的光泽,好像扑火后飞蛾烧掉的翅膀。这一幕带给他的震撼一直延续到四十岁——当他再一次遇到她的时候,这股神秘却难以释怀的大喜大悲也冲上来抱住了他。
年仅十岁的表姐大怒,拿刀抵上他的脖子,就是以前划破他指尖的那把水果刀。疼痛不疾不徐地走上台前,那一瞬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刚刚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于是他咬了她一口,虎牙落在虎口。表姐痛得大叫,这痛终于不是他一个人的了,他恶作剧得逞般狡黠地笑。
第二天,父母领着他去找表姐道歉。
道歉不道歉的不重要,其实只是大人为他们再次寒暄编排的理由罢了。谁都知道他不会心甘情愿地说对不起,那把刀也是表姐先抵上来的。宫侑由衷地鄙视成年人。
表姐没说没关系,宫侑也没说对不起,只是形式上弯了个腰,大人们就撇下他们去聊天了。于是门外只剩下表姐和他,两人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说话。宫侑在心里默数三二一。果然,三个数后表姐就过来踹了他一脚,踹完说去买冰棒吧我好热。
他们漫无目的地穿行于小巷中。
有个女孩坐在窗边,满脸陶醉地望向远方。在她身后,收音机正播放一首不知名的乐队用不知名的语言唱的不知名的歌曲。她始终没有低头,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个男孩为了看她不小心把冰棒粘到了他表姐的T恤上,从而被暴打的盛况。
也许实在是太痛了,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表姐问他为什么喜欢她,宫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九岁的夏天,锃亮的水果刀和黏糊糊的冰棒。
他们正式见面那天宫侑已经十六岁了,七年前的夏天早化作一场童年水绿色的幻梦,有时他会在梦里听到一首不知道名字只能记住旋律的歌曲。渐渐地,他连旋律都记不清了,女孩的脸也早已模糊不见。
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宫侑就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上辈子和她见过一样。
站在黑须法宗身侧的她没有介意他莫名其妙的举止,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今天才入社的经理,请多指教。”
“喔,你好。”
宫侑也愣愣地伸出右手,握住少女微凉的手掌。
她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不出几天就和排球部的各位打成一片。宫治暗地里称她为女神,被宫侑暴揍一通,他们从体育馆这边打到那边,就连北前辈来了也劝不动。
最后是她摆平的。其实她什么也没干,就端了盘曲奇饼干,一边说着“我做了饼干谁要吃”一边款步进来。双子还没撒手,闻声齐刷刷往门那边看。见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她见怪不怪地耸肩:“别打了,吃不吃?”
宫侑松开了宫治。
那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听她的话。事后北信介以他的方式大发雷霆一通,导致剩下两年双子对他言听计从,但宫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在她说停的时候自己就停了。
他很不甘心。
宫侑不是乖孩子,从小就和宫治拳打脚踢、与表姐斗智斗勇,初中还跟着外校的混混逃过课抽过烟,打架于他轻车熟路。每次在学校动手都会有一群女生被他凶狠的目光吓走,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从此以后他最讨厌聒噪的女生,骂她们母猪,狠是狠了点,但效果拔群,再没人敢在他做事时唧唧歪歪。
纵如此,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还是很多。可惜大多数人都分不清这对兄弟,类似宫治的粉丝把表白信递给宫侑、宫侑的粉丝对着宫治说侑君我喜欢你的窘事层出不穷。刚开始两个人还铁青着脸和对方解释,慢慢地就不在乎了,甚至还有几分恶趣味的互相比较收到情书的数量。最后宫侑会故意在小姑娘向自己表白后,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我明明是宫治,你认错人了。”再恶劣地欣赏女孩尴尬得想死的表情。
有一次午休,他被隔壁班的班花拦住。班花没搞什么煽情的前言,开口就是“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把他吓了一跳。那段时间他球感很差,教练把他批得无地自容,班花正好撞上枪口。宫侑不耐烦地问她喜欢的是宫治还是宫侑,班花说宫侑,于是他摊手:“对不起,我是宫治。”
谁也没想到,她就站在不远处。
待班花羞愤离去后,她走上前来:“这样做不好吧,侑。”
“我是宫治。”他镇静地回道,视线在她身上流连。她的西服下摆用水彩画了好几只火红的狐狸,宫侑惊讶地看了看她的脸。她没好气道:“别骗人了,你明明就是侑啊。”
宫侑不再反驳,也没问她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他向她走近几步,问:“你校服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校服很丑吗?”她说,“这就叫反抗。”
宫侑震撼,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不知道怎么接话。
路过自动售卖机,宫侑买了瓶酸奶。停顿两秒,又帮一旁的女孩也买了瓶。她说了句滴水不漏的谢谢,宫侑仔细揣摩她那张漂亮得十分客观的脸,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和母亲外的异性分享食物。表姐的威逼利诱不算。
她也从口袋里掏出几块被手帕包好的曲奇,递给宫侑。宫侑默默收下了。
其实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女生相处,他遇到的同龄女生不是凶得要命,就是特别爱撒娇,哪一种他都应付不来,所以最后才索性装出一副恶劣的样子统一对待。
他们坐在树荫下享用便当,宫侑心里头有些发慌。他频频偷看女孩的鼻尖以及百褶裙锋利的裙摆,当她打开便当盒放到他面前时,宫侑惊得差点把她推出去。
“要吃吗?我们可以交换。”
宫侑“哦”了一声。
女孩的曲奇很好吃,便当也好吃。他再次侧眼偷看她,听到女孩一边收东西一边自然而然地哼歌。
那段在他梦里唱得婉转的旋律,时隔多年又一次于他耳畔响起。
理所当然地,宫侑开始追求她。
可一直以来他才是被追求的那一个,他想破脑袋都不知道除了递情书这种烂俗戏码之外,还有什么有用的表白方式。宫治被他半夜在屋内踱步弄得神志不清,忍无可忍答应帮他一起想办法。那阵子两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少年每天晚上都挤在一个被窝里玩乙女游戏,研究《恋爱法则》这种光看标题就让人发笑的书。有时父母起夜发现双胞胎的床头灯亮着,还以为兄弟俩开窍了准备好好学习。
回想起来,抛开社团活动不谈,这该是宫侑高中最开心的时光了。
他追她的手段层出不穷花样连连,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在那段热血上头的时间里到底干了些什么。也许是悄悄送她回家,也许是每天给她带一束花,也许是缠住她给自己唱歌。长眼睛的都知道他疯狂地痴迷于她,就连角名也时不时问,你们到底在一起没有。
很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现在都是大大的否定。
样貌出众、品学兼优的她从不缺乏追求者,不过从没见她答应谁。除了钉子户宫侑,还有另一个橡皮糖一样的男生老追在她身后。他打听到了男生的名字,胜生旬。没什么特点的姓没什么特点的名,长得还行,身子骨十分瘦弱。同样想尽办法黏在她身边的他们几乎每天都能碰面,胜生估计顾忌宫侑不败的战绩,一看到宫侑脸色就变得乌青,说话还不利索。他气到肺炸,一见胜生那贼眉鼠眼的怂样就想打,被表姐拦住了:
“要追就光明正大地追。”
宫侑表白过,在刚升高二的夜晚。
他灌了罐啤酒。酒没喝多少,基本全撒身上了。他就这么一身狼狈地去找她表白,很难说是不出意外还是出乎意料,他被拒绝了。
第二天宫治嘲讽说你这小子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正常吃到了才吓人。宫侑没力气打他,他仰天大吼三声啊啊啊,喊完就返回球场继续训练去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宫侑也没有那么悲痛欲绝。不管怎样,至少她和他还能再见面不是吗。
高二那年春高,狐狸输给了从宫城飞出来的乌鸦。比赛结束后他哭了,抱着北前辈哭得像个傻子,鼻涕泡泡一股一股地流。宫治和角名同一时间拿出手机拍照,拍着拍着也跟着流眼泪。宫侑哭得惊天动地,余光中似乎看见看台上的她也在拿纸擤鼻涕。明知她的泪水为的是稻荷崎而非他宫侑,宫侑还是很开心。总归稻荷崎里有个我嘛。
时间又过去一年,再次坐上前往东京体育馆的大巴车,大家的情绪都异常高涨。成为高三生的他们走到现在,已经不再惧怕离别了,倒是高二的后辈瞻前顾后,生怕出什么意外。车里本就狭小的空间被男子高中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填满,更显得拥挤。宫侑难得没有发脾气,他眯起眼睛靠在玻璃窗上,不时应和兴奋的伙伴说几句俏皮话,满心满眼全是坐在前面的她的头发。
这一年,狐狸战胜了乌鸦。
教练招呼各位拍照留念,一把将奖杯交给女孩。拍照时宫侑悄悄挤到她左边,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紧紧搂住身旁的她。
“茄子!”
他们不在一个班,也就不会一起拍正式的毕业照。于是宫侑就把这张排球部的大合照算作他和她独有的毕业照,相片上她的笑容使围簇在队伍旁的鲜花都黯然失色,而他搂得是那样紧那样紧,好像要把她刻进骨头里。
那是他和她高中三年唯一一张合照。
*
毕业后,许多排球联盟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选择了幼时与宫治约定兄弟俩一起去的那个,乐滋滋地拿着通知信找他炫耀。宫治在联系北前辈订购做饭团的大米,面对双胞胎哥哥的幼稚行径,他鄙夷地笑了。
“你还是往前看吧。”他一边洗手一边说,昔日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明星敛去光芒,他转头看向世界上与自己最相似又最相异的人,“入选国家队大名单,站在世界的高度,和罗梅罗这种选手打比赛。空闲时也可以找个漂亮姑娘谈几段恋爱,成家立业或者保持独身,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原地踏步。别忘了,到八十岁我还要让你见识见识到底谁更幸福呢,留在原地的你怎么和我比到八十岁?”
宫侑冲上去给了宫治一拳,宫治没还手,宫侑便歇斯底里地怒吼:“你不是宫治,宫治不会说这种话!你到底是谁!”
“我是治,是你的家人,”他冷静地把宫侑推到一边,“忘了她吧。”
宫侑哑然失笑。
成为职业排球选手后的第一场比赛在东京,稻荷崎二年级和昔日的教练全都来到现场为宫侑应援。角名和尾白一人抱着一个宫饭团啃,宫治在指定的商品贩卖区扇风,同宫侑远距离眼神交流。
她也来了,比赛开始前十五分钟准时准点到场。他一看到她就禁不住笑得得意洋洋,他们之间离得太远太远,她怕自己听不见,手弯成喇叭状:
“侑,加——油——啊——”
那是当然,宫侑心想,有你在我肯定会好好表现。
可是不多时,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站到了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水。
是胜生旬。
他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起坐下。
宫侑口腔里忽然泛起苦意。
专注,侑。他对自己说,那是她的选择。
你只需要专注眼前。
比赛结束后,大家吵嚷着要聚餐,她选的餐厅。胜生旬没有同来,这让宫侑舒了一口气,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看到他的那一刹抓住他的衣领。
酒桌上觥筹交错,大家畅谈过去,宫侑却在脑海里想象胜生是怎么追求她的。高中时期胜生给她写过情书,帮她买水,送她各种各样的小礼物。那大学呢?他们是不是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他每天下午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喊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我爱你,约她看电影,陪她逛街……
好烂俗。
我竟然输给了一个烂俗怪物,宫侑气到颤抖。
她渐渐开始在社交平台上传一些和胜生的情侣照片,宫侑每张都会保存,又恨不得把那个碍眼的家伙给截掉。可到底没有,完整的照片里她和胜生亲昵地贴在一起,露出的笑脸还是熟悉的八颗牙齿。她看起来很幸福。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但我真的很希望你幸福。”
高二那夜,她是这么拒绝自己的。
家里急着张罗宫侑的终身大事,三天两头地派已经和女友稳定好一段时间的宫治来催宫侑。宫治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还忘不了她吗,语气笃定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宫侑好久没出现的怪脾气又上来了,他差点砸烂手里的杯子。
“你才忘不掉!”为了显得更真实,他又加了一句,“我要结婚了,你赶快准备份子钱吧。”
宫治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其实宫侑没撒谎,高中隔壁班的班花直到昨天都还在纠缠他。论结婚对象,他多得是。
“好,我就让你看看我有多幸福。”
宫侑是俱乐部里最早结婚的那一个,27岁。婚礼在东京大饭店举行,熟人们从世界各地奔赴赶至:北前辈,尾白,角名,翔阳,影山,牛岛……所有人都给宫侑捎来最真挚的祝福,宫侑笑得似乎也很幸福。
那是个阴天,新娘一直担心会下雨,宫侑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她。新娘被他的态度弄得暴跳如雷,“不想结婚的话就给我滚!”宫侑心烦意乱,他本想说好我滚就滚,结果转头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是她。
宫侑咬牙,拧着一股气对新娘撒起娇:“好啦老婆,别生气了。”
她的请帖是他亲自递去的,而她也是亲身一人前来。宫侑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满足感。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一定会骂我吧,不过没关系。我确确实实地幸福了,不是吗?
“你一个人?”宫侑明知故问,“胜生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吵架啦。”她叹气,“他非说你和我纠缠不清,拜托,你都要结婚了,还怎么纠缠啊。”
宫侑愣了愣,没忍住笑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升起不易察觉的兴奋。
看啊,是我赢了。
宫妈妈找到新郎官儿子,顺便和她打了声招呼。打量一番后,妈妈突然问:“姑娘,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腼腆地笑笑,算作回应。宫妈妈连忙关怀起儿子的旧友,只有他差点没能控制住表情,整理衣领的手直挺挺地顿在空中。
神父问:新郎,你是否愿意以后谨遵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你是否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
宫侑想再看一眼坐在宾客席里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见她的踪影。眼前,他未来的妻子正屏声等待他的回应。宫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在这一刻总算看清了愚蠢怯懦的自己。
“我愿意。”
*
婚后不久就迎来下一个重要赛季,宫侑没有时间陪妻子度蜜月。事实是他并没那个心情,尽管他的妻子很漂亮,性格也好相与,眼角总是媚媚地向上钩。高中时清纯还带了点傻气的班花已经大变样,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柔媚的女人,叫宫侑放不开手脚。人人都夸他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美丽的妻子。
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独自在外游荡。有一次比赛结束,公司安排他接受某大热节目的访谈,主持人的问题七七八八参差不齐,最后竟然扯到了他的妻子上去。
“请问宫选手,您对您妻子最新的电影有何评价呢?作为演艺界新星,您妻子近来可是特别惹眼呢。另外,您所在的公司也经常安排您去参演广告和音乐mv拍摄,请问您日后有打算进击演艺圈吗?毕竟大家都说宫选手是被体育耽误了的演员呢。”
宫侑张开嘴又闭上了,神情有些迷茫。
他甚至不知道妻子拍了电影。
下了节目,妻子给他打来电话。电流声刺啦刺啦,好像穿过听筒,隔空击中了他的心脏。
“我怀孕了。”
宫侑依旧感到茫然,现在只想喝一杯啤酒。
“我知道你不爱我,其实我嫁给你也只是为了你体坛新星的名气,所以我不怪你,你也不用感到抱歉。”她平静地说,“但这么假惺惺地活着,真的很累吧。我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等它长大一点,我们就离婚吧。”
这场愚蠢至极的闹剧总算演到最后一幕了吗。
宫侑叹了口气,还是麻木地讲出那三个字:
“对不起。”
宫侑在回家路上遇到了胜生旬,他独自一人走在东京的人行立交桥上,背景显得很寂寥。宫侑叫住他时,发现当年那个瘦弱的男孩强壮了不少,这七八年的社会生活让他脸上多出几分沧桑。两个男人在立交桥上互相打量对方,夜风萧瑟。
“你大晚上的来这里干什么?”宫侑想起许久未见的她,“六个月了吧?还敢出门?”
“我生来就是为了当父亲吗?总得有点自己的时间吧。”胜生哼了一声,看向宫侑的眼神终于不再闪躲。看样子两人吵架了啊,宫侑心道。
“什么时候办婚礼?”
胜生又一下子来了精神:“不着急,等她先平安生下孩子再说吧。”
他没有回话,只是和胜生旬并肩站在一起,看脚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我真心爱过她,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你而不是我。”
宫侑突然开口。
“但是男子汉就要愿赌服输,这场比赛,是我输了。胜生,你一定要让她幸福,不然我就会把她抢走。”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你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你还是一点没变啊,宫。”胜生笑着摇摇头。宫侑也摇头,他其实变了很多,过去他才不屑于与他长谈。
“不过,除非我死了。我绝对不会让你抢走她的,绝对。”
面对他这一通宣言,宫侑感到无比疲惫。他张开手,对胜生说:“好吧。好久不见。”
胜生也张开手臂:“好久不见。”
他们用力地拥抱彼此,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头顶一片看不见繁星的都市夜空。晚风阵阵,说不出口的祝福都散在风里,飘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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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宫侑停下喝了口水。万般情绪一齐涌上我心头:
“胜生旬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他重重地点头,过往一切如烟云一般飘来又散去:“你的父亲其实豪爽又率直,年轻的时候比我靠谱。”
宫侑自嘲地笑笑,很是怀念地看向我。
“然后呢?”我焦急地问,“既然如此,他现在在哪儿呢?还有信!既然你与我无亲无故,为什么要给我们寄钱!
宫侑始终用那对澄净的狐狸眼挂怀着我,眉目间笼罩着愁色。等他慢慢将故事讲完,酝酿了一个月的梅雨终于不堪重负,绵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