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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痛斥胤祥,往事已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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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园中,一切都雾蒙蒙的,虽是深秋晨风倒也清新潮湿。福晋走得有点累了,拣块平坦的假山石,安嬷嬷用帕子铺于石上,扶她坐下歇息片刻。园子里植有一些四季常绿的参天古榕,它们枝桠低垂,苍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福晋的视线停在了一棵古榕前,她不由起身走近它细看,它苍劲挺拔,树根外露,盘根错节,弯曲多姿,可那树虽然粗大,树干却早已枯朽,它曾经枝繁叶茂傲然挺立,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它遭受了雷击,树干当中开始有了条裂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缝竟越长越大,终掏空了它,仅仅依靠皲裂的树皮和深扎在大地的根系维持着生命的存在,它的枝叶不再苍绿,那空隙弯曲的还真象是一颗人心,她的手指沿着那曲线游走,她不知道俩个相爱的人心上若有了那最最细小的缝,会不会也能慢慢渗透滴水穿石的将那颗心裂成两瓣呢?呵呵,她一无所有,剩的不过是那无边无际漫无尽头等待的时间罢了。
“把这树砍了吧,芯子都空了,免得哪次忽就倒了伤着人。”福晋淡淡的吩咐。
才十月初的天竟飘起了雪,不大会倒又停了,天重放起了晴,蓝得透亮。胤祥手执酒壶醉卧石上,他恨不能下一场漫天大雪,直把他没了才好,可恨老天不成全。挽弓射雕,千里追风,这些昔日的豪情以后怕也只能在梦里出现了,他睁开眼看见的不过是这方寸之间,胤祥望着头顶那一方瓦蓝的天,长饮一口酒,跌跌撞撞立起身,醉眼朦胧地望出去,这府邸恍惚的似也能大点,园子里的花开了谢,谢了来年再开,可他呢?他还能有那一天吗?人常说弹指一挥间,可他怎么觉得度日如年,这日子象是永无尽头?是啊,皇阿玛最终还是开释了他,可这又和圈禁有何两样?他还能去到人前吗?他尴尬羞愧得恨不能立时死去!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仰首长饮。
宛琬寻到后园正见着胤祥呆呆的立着,右腿曲佝,站不稳似,他眉目俊朗如昔,只是那眼里再无光彩,充斥的只是心灰意冷的绝望。究竟是什么力量短短几月竟催他至此?这一刻,她看见的不过是个年轻的老人罢了。
宛琬奔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胤祥一个不堤防,脚下一跄,“大胆奴才,谁让你们到园子来的,在这贝子府里我的话都做不得数了吗?”胤祥怒斥。
“爷的话到哪都做得数,是奴才卤莽了。”宛琬自嘲起来。
“噢,是宛琬,四哥说你大好了,我,我,可你看我现在都是个废人了。”要搁从前宛琬大好了他该有多高兴,可他现在。
“宛琬,你把酒还给我。”胤祥无措的别过头不去看她,只是伸出手去想拿回那酒壶。
“喝,喝,喝,我看你不是腿废了,是这里残了!”宛琬气得用手指戳着胤祥的心口。俩人推拉搡抢之间胤祥那日日夜夜不离身的折子飘落在地,他身形一怔,死死地盯着它,其实他还用它提醒吗?那上面的字字句句早已深刻入心。
宛琬拣起那折子,她见那朱批清清楚楚写着“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这是胤祉、胤祥、胤禵三人一同上的请安折子。
“宛琬,你都看清楚了,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咱大清自圣皇祖父起便是以‘忠、孝’治天下的,可我却是那不忠不孝之人,宛琬你知道吗,那时我有多羞愧难当,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真不如立时死了算了!”胤祥发了狂的喊出来。
“胡说!你皇阿玛不是也说过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可到底他还是原谅了他,还有你大哥被指素行不端,气质暴戾,他还对你二哥做出了下蛊这种惊骇的事,就连人人说好的八阿哥你皇阿玛也说他是自幼性奸心妄,说你八嫂嫉妒行恶,可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到你就不行了?你若真如你皇阿玛所说,那你又有什么可矫情的,他不过是说出了真相而已。如若不是,就更不能如此自暴自弃,你是八旗的子弟,流着爱新觉罗的血液,你拿着你皇阿玛这样的折子还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他们?那时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那么过不去了吗?”
“宛琬你知道吗,自我十三岁第一次跟随皇阿玛去盛京谒陵后,这十余年间皇阿玛南巡、北狩、西幸、谒陵,几乎每一次都让我同行。可现在皇阿玛怕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了,那夜在皇阿玛帐殿外,我真的看见二哥他扒开营帐,我只告诉了大哥……”宛琬看见胤祥的指节刹那间握得发白,那眼中尽是屈辱,绝望。
宛琬心底一抽,两行清泪顺着眼角不自觉的滑下,“可我相信,我相信你看见了,弘昌他也一定相信他们的阿玛决不会是个撒谎诬陷他二哥的人!司马迁被武帝冤判死刑,如他要生存下去写完《史记》,按汉朝法律只有走宫刑一条路,一个读书人受此宫刑,难道不是奇耻大辱吗?司马迁起初也觉受此大辱还不如死了的好,可他最终还是选择活了下来,用他那支横扫千军的笔写完了‘不虚美,不隐恶’的《史记》,为千秋后世所传诵。而你这又算什么耻辱,他是皇上,可他更是你的阿玛,给自己的阿玛说了又算什么真正的耻辱呢?叛国叛家是耻,违背放弃自己才是耻。人碰到难言之辱就一死了之,看来痛快,实则如‘九牛之一毛,与蝼蚁何异’?死不过是一时的勇气罢了,而选择活着,活着证明你自己却需要用你余下一世的勇气,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证明你自己,只有活着才能亲手洗刷这样的耻辱!我要你活着,为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活着,我要你顶天立地,象个真正的巴图鲁那样活着!”
战栗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间贯穿他的心脏,胤祥紧握着她的手,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纵然他们曾经欺骗过她,利用过她,可她却依旧不离不弃,她那一种不自知的鲜妍容华竟慑人心魄,他还记得初相见这盈盈巴掌大的小脸,清丽无双,那些一度曾经遗失他以为再拾不回来的记忆,直到此刻又见到这张脸时,他才醒悟那些记忆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青梅竹马,嬉闹无间,群山溪涧,并肩驰骋,他都有些醉了,但那不是因为酒,他醉在那伤痛的心深处,风吹过他的眼帘,吹乱了他的发,他怎么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不知道在梦里呼唤了多少遍的身影,那铭刻在他心里的影子。他该如何才能让她想起他们共同的过去,他该如何才能让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长大,他一直深爱着她,就如许多年前一样从不曾改变过。风呼呼地吹得更猛了,他的脑子忽就清醒了,她离他咫尺,却象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象那一切遥不可及的幻象,他渴望着,却也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得到。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让自己不如四哥那样了解她,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她早已不是个孩子,她已化蛹成蝶,要飞翔在更辽阔的天空,他怎么能再用从前去自私的牵绊住她,他怎么能再让她担心,她本该飞得更远更高,他要她陪着他的四哥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君临这天下!他深深地看着她,最终长叹一声,轻抚她的长发,“好了宛琬,都过去了。”
一进府里,宛琬问过四爷已回了府现在佛堂,她不停歇的奔了过去,她身心疲惫,她只想立刻看见他。阳光投过窗棂映进佛堂,将他的眉眼长发染成金色,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宛琬静静的倚着门框。胤禛像是感应到宛琬的视线,他转回头来,向她看去。她望着他清癯的脸容,刚还酸痛难忍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唇角含上了一丝笑意。自那雨夜他用毯子紧裹着冰凉的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那一刻起,她已认定这熙熙攘攘世间,惟有他可为倚靠,即便他是这样冷漠自持的人,心中却有她一席之地,她亦心满意足。
胤禛见她眼中波光闪烁,嘴角微微上翘,忍不住酸酸地说:“你可高兴了,这么多人都劝不好十三弟,偏你去了,他就听了,你还没回府呢,他就让人把那些酒全收了。”
宛琬抿唇一笑,他的胤禛是吃醋了吧。她走过去靠入他怀中,他的胸膛温暖稳实,让她只觉心安,她俯在他耳边柔声说:“胤禛我从来就不信佛,到现在还是不信,因为我只信你。”
胤禛拥过宛琬,将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轻轻的合拢,然后紧紧的握住,俩人就这么相拥着,许久,胤禛长吁一声,双瞳漆黑,满是深情,他伸手替宛琬把一缕散落的发丝重新挽到耳后,轻轻道:“你真真是个妖精,莫非是佛派你来收我的。”
注1:自三十七年(1698年)七月13岁的允祥第一次跟随皇父去盛京谒陵后,直至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一废太子事件发生前整整10年间,康熙帝只要离开京师,无论去哪里,必将允祥带往。
《钦定八旗通志》、《清史稿》中都能看出允祥自幼稚弱诚实,办事谨慎小心,素受圣祖所钟爱。
《皇清通志纲要》载: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皇太子、皇长子、皇十三子圈禁……十一月,上违和,皇三子同世宗皇帝、五皇子、八皇子、皇太子开释。”该书作者系允祀之子弘旺,他将允祥同废太子及皇长子允礻是并列,与其他皇子相区别,从而透露出允祥在一废太子事件中过愆甚重。但后人也因此而产生误解,认为皇十三子允祥从此被长期监禁,直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正月才放出。事实上,允祥不久就被释放,翌年(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康熙帝巡塞外,他在在随行皇子之列。但此次康熙帝将他带在身边,绝非示以宠爱,而是具有防范之意。
四十九年(1710年)六月,康熙帝在允祉、允祥和允禵3人的请安折上朱批:“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可见,允祥虽被开释,但康熙帝对他已失去信任,故令允祉、允礻题等皇子加以管束。允祥与其他皇子一起恭阅上述朱批,所受刺激之大,尴尬羞愧之状,皆不言而喻。他之所以自此谨言慎行,敬恪有加,以终其生。
由于心情郁闷,允祥终于患病,“湿素毒结于右腿,膝上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脓……”。此症时好时坏,经御医反复医治,很长时期未愈。康熙帝是位慈父,尽管对允祥十分不满,但对儿子的病痛仍记挂在心。他支塞外时,经常在给皇子们的朱批中问询此事,并亲阅御医奏折,对治疗做出具体指示[注:满文朱批奏折4件,胤祉等奏,康熙五十年五月二十八日、六日初□□日、六月初六日、康熙五十一年(无月、日)。按,由于种种原因,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后皇子们的奏折保存下来的极少,故允祥此症于何年痊愈不详]。自四十九年直至六十年(1710—1721年)期间,允祥始终未曾随皇父外出,因腿足疾患行走不便,当是主要原因。
后雍正删除了对十三不利的资料,而在当时的外国传教士的书信,其中涉及一废太子的都没有十三受到惩罚的记载。我们姑且理解为十三阿哥并未遭十年圈禁,他在府里韬光养晦,等着十年磨一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