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踽踽独行,终得同行 ...
-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急驰的马车扬起漫目的尘土，驶到四阿哥府外停下。撩起车帘，四阿哥也不等侍卫前来伺候，径自跳下车来，大步走向书斋。守侯在那的丫鬟们赶紧上前伺候更衣，四阿哥顺手端起奉上的茶水，刚一入口，又“噗”地一声全都喷出来，溅了那丫鬟一头一脸，珐琅彩瓷碗被摔向地面粉碎一地，铿锵作响，“你是想烫死我？滚，蠢东西，连杯茶都伺候不好。”那匍匐在地已吓得浑身发抖的丫鬟赶紧起了身跑了出去。今自在朝上他心里就有股子怒气周身膨胀，苦于无处发泄，这回了府里她们还来烦他。四阿哥在书斋只是来回渡步，那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终于闷吼一声，转身手臂扫出，掀翻台面，只听一阵唏呖哐啷声，书案上的纸磨笔砚统统滚落在地。守在外面的随侍们听着里面的动静，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入内。
四阿哥贴身书童李青原本也躲在外间，这会见天色更沉，早已过了用膳时间，爷还在里面没任何动静，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伺候，一会工夫，又被赶了出来，急得在外直打转。等那宛琬走到跟前才惊觉，慌忙跪下请安，宛琬见他神色发愁有些诧异，便问：“李青，爷几时回府的，用过膳了吗？”
“奴才回格格话，爷是早回来了，可一来就把自个关在里面，正怄着气呢，连晚膳都还未用，要不格格您进去劝劝爷，好歹也吃点。”
宛琬想了想让李青去取过一套平日里爷穿的汉装这才进去，见那四阿哥正背对她坐着。宛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至他身后，弯下身子紧贴着他背，双手遮住他眼睛，四阿哥闻着那袖拢飘来的馨香已知是她，他拉下那遮着的纤手玉腕，“宛琬不要闹，今你自个待一边好吗？”
“不，我谗了，想你陪我去个地方吃东西。”宛琬身子依旧腻着，双手绕他颈间。
“你不是才用过膳吗？哦，我这会吃不下，你自个……”不等四阿哥说完，宛琬定要拉着他起身换过衣裳。
“宛琬，我吃不就成了？这天都黑了你还要去哪？”宛琬也不回话，只低着头替他更衣，她微弯着脖子，恰露出那一弧嫩白，四阿哥瞅着心中一荡不禁俯首轻啄一下，伸手搂住了宛琬的腰，那腰盈盈一握，柔若无骨，这身子竟如水一般，他那心一下就柔软起来，暗自低叹，罢了，罢了，就随她去吧。
帘幕低垂，福晋独自端坐在搭着绣花椅帔的雕花楠木椅上，手执半圆黄杨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她素不喜跟前围着人。他今日刚一回府就大发了通脾气，她知道他事事要强，性子又倔只怕是又不肯再用晚膳，特去做了几味精细小菜，熬了茯苓粥让人送去。天凉起风了，他也不知道自个的胃不好，总为了那些个杂事和自个身子过不去。
安嬷嬷挑帘进来：“格格，都说了是格格亲自做的小菜，那爷也不肯吃，真是好心......”
福晋伸手拦住她要说下去的话，这后院的砖沿瓦缝里只怕都长着耳朵。“安嬷嬷那你帮我把这头再梳起来，我过去瞧瞧。”
“格格，你可不用再去了。宛琬格格已去了，也不知她和爷说了什么，竟哄得爷和她出去了。”安嬷嬷嘴里直犯嘀咕。
福晋那手忽就一抖，“那也好，安嬷嬷你先退下吧。”福晋姿态一如往常的庄重雍容，她还能相信她们吗？这世上还有她能信的人吗？宛琬，宛琬，她从前的心思只怕一半都在她身上，可终究是她把那一脚踹在了她心窝上！安嬷嬷退了下去，她没能看到她主人如水的温柔眸子已经消失，她的心里，住进了一只野兽，在日日啃噬她的心，夜夜腐蚀她的骨。她只觉自己一腔情怀被冷落，满腹心思皆成空。从嫁入这府里，她就知道后院每一个女人的心里写的无非是两个字‘争宠’，明争暗斗她见得多了，扎小人，抄八字让神婆施法，造谣生事这些雕虫小技她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她们都只不过是石入海底，能掀得起什么大浪，最多也就泛点涟漪，她的夫对谁都是兴趣索然的。可万没料到她竟要输在自己亲侄女手里，那天她昏迷不醒，他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药碗泼向太医，怒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要是你们统统不能救活她，我就让你们去给她陪葬！”他虽冷面，平日里却总是小心谨慎，事事当心，何曾当众说过那样的狠话，吓得那些大夫们磕头如捣蒜，惊得她从头凉到脚。那一刻起，她才知道她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她一直还视为孩子的她拿走的竟是他的心，她躺在那里，简直不用费一招一式，一兵一卒，就已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她的阿玛原来错了，让她通晓汉人的四书五经又能怎样？难不成她还能去考状元入朝为官？她们本源自相同的血脉，为何她那样漫不经心却能深入他心，而自己于他却如此微不足道，叫她怎能心甘？输了？不，不到最后又有谁能言输赢！阿玛、额驸、阿哥他们都离她而去，她被一切所抛弃，所有的所剩的能靠的不过是她自己而已，她不动声色，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胤禛见宛琬带他所到之处虽说是夜里了，却喧闹拥挤，河上不时有船只满载着货色，穿梭往来，船工们大多站在甲板上忙碌着，或扯帆操浆，或停泊卸货。岸边到处是琳琅满目的摊位，行人如潮，望去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充斥着讨价还价的买卖吆喝声，空气中飘荡着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
宛琬牵着胤禛的手一头往那人堆里挤，“太好了，老婆婆的摊子还在。”她回转身轻声却按耐不住兴奋的俯着胤禛说：“我都快想死了，这里的鸡汤最好喝了。”
胤禛看她双眼发亮，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鼻尖，“小谗猫。”俩人挤着坐在一条长凳上，宛琬招呼那满面笑容身着青花布袄的婆婆：“婆婆，我要两盅鸡汤，再来一大盘辣辣鸡脚。”
不一会工夫婆婆端上来两盅热腾腾飘着香浓鸡汤味的瓷花粗盅，宛琬将把白瓷勺塞进胤禛手中，凑近耳朵说，“婆婆洗得很干净的。”
胤禛试探着喝了一勺，“恩，很好喝。”只是那盘鸡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下筷，宛琬见他虽一身便服和群船工小贩挤坐一堆，却还是那副端正模样，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想笑，忍不住用手指沾了点鸡酱去涂他唇上，胤禛顺势就含住了她手指，天那，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呀，宛琬‘蹭’地一下飞红了脸，慌忙抽出手指，握紧了粉拳挥向胤禛，他一手握住，再不肯松开。
宛琬依着胤禛，“这原是个码头，因夜里停泊卸货的船只多了，常常匆忙的只略停歇就又起航了，船工们或想上岸去买些什么，好带回给家中妻小，又或想上岸去吃点喝点什么，活动活动暖暖身子，渐渐这里的摊贩就多了起来。你坐在这里，徐徐江风拂面，烛火忽明忽暗，周围不时传来人们放松自在的谈笑声，看着那船上、岸边的人们浑身是汗，却干劲十足，看着那街上熙熙攘攘忙碌的人群，再闻着这飘入鼻中的鸡香味，就什么烦恼都没了，这可比某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要管用哦。”
一股幸福的暖意由他心底慢慢沁出，他自幼性格急噪，常喜怒不定，皇阿玛批训过后，总克忍着要改，渐变得寡言冷面，他遇事又最是要强顶真，莫说他人，就连他亲额娘也常抱怨不已，从此，他只觉自己象是孤单一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随处都是走着的人和风景，无人可与他同行，纵然千山万水走遍，也难觅直达心性之人，说尽千言万语，最喜仍是奋笔疾书独处时的无言。
他看着宛琬白衣，黑发，眸子漆黑清澈，浅笑盈盈，茫茫人海中他只望得见她，他不知道，每回转身凝视她总笑意盎然，那是她要他想起她的时候都是她的笑颜。
“宛琬，你笑得真美。”这一刻，胤禛知道他再不是这世间最寂寞的人。
夜一点点深了，走着走着渐无人影，静谧而清冷的夜晚，河两岸的长明灯发出昏黄的灯光，印着俩人交错的影子忽合忽离。“户部历任尚书、侍郎牵扯多达百人，亏蚀购办草豆银两十余年，至少亏蚀四十万两，直到今日才抖了出来。可这竟成了他们的理由，说年事太久，牵扯人也太多，怕是查不清了，可恶透顶！皇阿玛宽免了他们，不再追究，只让他们责限偿还算了。”胤禛双眉皱成了‘川’字。他喜欢穿浅蓝色的衣服，很浅的蓝色，像被雾蒙上的天空，宛琬轻轻牵牵他的衣袖，每回他眼有烦郁，她这样做，他都会看上去好一点，不觉间，他蓝色的衣袖变成了她指间一缕温柔的习惯,他刚还气得头暴青筋，这刻拥她入怀的动作却如此的温柔,宛琬知道他本不是一个习惯倾诉的人。
“从前我在教堂听神甫说起过,西人倒有些法子不错，他们财政司也就是咱们的户部下面有个叫‘审计’的部门，独立核算，也就是只对他们的君王负责，每年专门负责查处各部财政，这样就算时间久了，也能说的清楚。”宛琬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她只想要他有舒心的笑容。
月光如水，照着俩人影子忽长忽短渐渐重合。“宛琬，前十三弟遭了点事，腿又有疾，心里不舒坦，整日酗酒，这回竟连我的劝他也听不进去。你俩自小就合得来，要么去看看他。”
注1：胤禛自幼长在皇父宫中，康熙帝曾称对他亲自抚育，然而，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部分年长皇子第一次被封爵时，仅比皇三子允祉小1岁的胤禛并未得封郡王，只被封为贝勒。是年三月，康熙帝御门听政时，明确指出：“朕于阿哥等留心视之已久，四阿哥为人轻率......”。四十七年（1708年）康熙再次提及他性格‘喜怒不定’。胤禛立即奏请康熙帝“将谕旨内此四字恩免记载。”康熙帝同意，因谕：“此语不必记载！”
转引自庄吉发《清代起居注册与满学研究》、《清圣祖实录》
注2：康熙四十九年九月，时户部亏蚀购办草豆银两事觉，积十馀年，历任尚书、侍郎凡百二十人，亏蚀至四十馀万。上宽免逮问，责限偿完，希福纳现任尚书，特斥之。以穆和伦为户部尚书，贝和诺为礼部尚书。
引自《清史稿》圣祖本纪
注3雍正做皇子时，已深知康熙晚年政治上的弊端，及官场上的腐败，其一上台就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雍正元年正月，雍正连续下了13道谕旨，总督、巡抚、布政司、知府、知州、知县、文官还有武官，告诫他们不许贪污，不许受贿，不许克扣，武官不许吃空额，违者严重治罪。
他成立会考府，就是对财政进行审计，审计出问题，一律严肃处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35踽踽独行,终得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