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王后钟无艳》四叶草su

16、16、潜龙游于世兮，诸事掩于池下乎

　　第二天，我照例想去给王请安问旨、交代重要事宜，不料在门外被拦住，宫人说王正在接见重要宾客，交代我今日不必请安。转身正欲回宫，远远地看见了孙膑。
　　我走过去：“孙先生，早上好啊。”孙膑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后娘娘。”
　　我看看他的神色：“来与王商量事情吗？”“是。”“王没有见你？”孙膑抬起头，直视我的眼：“是，近日王一直忙于接见‘重要宾客’，以至无暇拨冗召见微臣——据微臣所知其中也包括了一些稷下学士，娘娘可知其因？”
　　“哦，是这样吗？”我眉开眼笑，很开心的样子，嘴上却道：“本宫不知情哟。你该去问西宫，也许整天陪着王的她更清楚吧。”
　　“不过孙先生，看样子你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呢。”我欠了欠身：“孙先生慢走，本宫告辞。”
　　“你以为齐国真的可以一统天下？”孙膑突然发问。
　　什么？脚步顿了顿，还是往前走。
　　“你以为齐国真的可以一统天下？你以为齐国真的可以一统天下？”他一再地在我的身后重复。
　　我忍不住转过身，脸上有些怒意：“孙先生……”他让我的心不安。为什么他总是重复问着一样的话？现在一切还未成定局，天意……仍旧可以改变的，不是么？
　　“你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
　　孙先生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一字一句地道：“钟离，记住，你，不、可、能、决、定、一、切。”
　　突然之间眼皮跳动，内心不安。

　　王身边的宫人来报，说让我到公主寝宫去，却并未说什么事。
　　我只好去到公主寝宫。下人在外面稀里哗啦跪了一地，我走进去时一愣，随即跪下来：“参见母后。”
　　可恶的王，明知太后在这还让我插一脚进来，摆明了陷我于不义。
　　公主呆坐在床上，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我用眼神询问站在旁边的婉虹，婉虹轻声说：“听说王不顾公主反对已经在和秦使讨论嫁妆和聘礼的问题，公主伤心绝食。”
　　太后听到又忍不住伤心饮泣，回头道：“无艳，快想办法!”“无艳定……”竭尽所能。话没说完，公主开口：“母后，儿臣想和王嫂单独谈谈可以吗？”大大的眼睛因为消瘦更显突出。
　　“这……”太后犹豫了一下。“求母后，儿臣……咳咳，咳咳咳!”太后吓得忙道：“好好好，依你，都依你!”起身走过我身旁时望了我一眼，“不要乱说话。”
　　我在床边坐下。公主探头往外望了几眼，确定太后走远了，才向我悄悄吐了吐舌头。我恍然：“公主……是在跟王耍性子吧？”
　　公主低下头没说话。
　　我只好又试探地问道：“不然，我去把庞汾叫过来？”“不要叫他!”公主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不要叫他过来，我不想……不想麻烦他。他……他那么忙。”
　　我望着她变得有神的眼睛，慢慢地扬上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公主不禁又低下头。
　　我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公主不让庞汾过来，王又整天忙着召见群臣，又不能总让人家田姑娘牺牲和永直相见的机会只往宫里跑，太后也……”“你也没有办法了对不对？”“啊？”“你也没有办法了对不对？我……我这回是嫁定了吧？”“这一回？”“你没来的时候，有几次我也差点作为交易品嫁出去，最后都是靠母后的帮忙和我的哭闹混过去的。这一回，王兄大概是铁了心了吧。”
　　我见状不忍，欲安慰她：“其实……”“其实我也知道，生在帝王家，又时逢乱世，即使是这样的归宿已算好。所谓公主，命运也是随着国家存亡而漂浮的。王兄所能做的，只是为我尽是择个好夫婿罢了。”
　　“那你为什么……”“我不甘心!我终是不甘心……而且……我本来以为你会有办法。”
　　心中一动，握住公主的手，向她微笑：“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能救公主的，不是我。”
　　公主眼前一亮。

　　我仍旧微笑，柔声地：“公主先答应我不要再闹脾气了，公主每次一难过。太后就会跟着难过，王就会不知所措，我就会被无故牵连进来收拾残局兼当替罪羊。”我做了个可怜“羊咩咩”的表情，公主被逗笑：“呵，对不起。”我握着她的手：“这一回的事，我会处理。公主能不能先答应我三个要求？”“什么？”“第一，不要再和他们闹脾气，不管怎样他们毕竟是你的皇兄和母后，伤害世上最关心你的两个人是不应该的、也是不对的，知道吗？”——让夏迎春没事就逮着我的话柄找我茬就更不对了。
　　公主点点头。“好，那我继续说，第二，公主该学着长大、学着坚强，我们也就算了，可是让婉虹也跟着在一旁操心就不太好了。看她每天在王宫进进出出，就算永直不操心，我都替他们小俩口操心了，他们现在可说是‘聚少离多’哦~~”我提高了声调。这条最关键，公主你可千万不能做拆散鸳鸯的事，还是好不容易(那么辛苦)才能走到一起的一对。
　　公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王嫂教训得是，以后万宁会注意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神秘地一笑，“这第三嘛……如果公主能答应我，我就应承公主把这次事件全全揽下来。”
　　公主握紧了手心，全神贯注地听我接下来的话。

　　第二天，公主来对我说：“申要见你。”“谁？”“魏太子申。”哈？公主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没有办法了，跑一趟质子府吧。
　　印象中，申一直都是平凡的人，温文尔雅，不乱发脾气，待人谦恭有礼(即使是对下人)，热爱诗词歌赋要远远胜于热爱冷酷的政治和鲜血淋漓的战争，绝对的和平主义者。就算是我稷下学宫那些读书人，也比他要有气势——没有办法，常年游说君主练出来的。总而言之，不说作为一个诸君，就算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也是远不符合这个年代的。我很怀疑他的母亲当初到底是怎么把他教育和培养长大。也许在周天子的年代，有贤臣的辅佐，他能做个好君王，可是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力量、强权就代表了一切，他没有必胜的气魄与舍我其谁的气势，所以在我心中，他也只是一个好人而已，无足轻重，无关大局。
　　然而，真是世事难料。
　　我自嘲地笑了笑。小红将马车的帘子撩开：“娘娘，我们到了。”
　　“哦，好的。”伸出手给小红，抬脚要下马车。
　　小红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并且……申公子亲自出来迎接。”
　　脚已经落了地，抬起一双诧异的眼，望向门口站着的身影——魏太子申。

　　“申殿下在这里过得可好啊？膳食、气候、床塌，一切都还适应吧？下人伺候得还好吧？”
　　“你终于肯见我了!”魏太子一副忿忿的表情。
　　啧啧啧，倒是重情重义，但怎么连掩饰自己感情也不会。可惜了他不是我的儿子，要是我亲自来教他，定把他培养成一个威慑六国的一代霸主——不过，那样的话申也不是今日的申了。
　　“我听说，有使者来向万宁提亲了是不是？万宁最后会嫁去哪里”魏太子申倒是快人快语。当然，也可能是等得焦急的，想快点得到答案。
　　我淡笑：“想不到消息传得倒挺快。”快得我都不禁怀疑起来宫里是不是有眼线或是内贼。
　　“让我娶她。”
　　我一愣。“你这是在……提亲？”
　　“是。”他抬起一双诚恳地眼睛望着我，“我会给她幸福的。”
　　我嗤笑：“你？申殿下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以申殿下你现今的身份，以魏国如今的地位，你能给万宁什么，你能许她什么？不说别的，你能保证当魏国面临大军压境的时候保证公主安全么？你能保证公主不会被你父王利用吗？你能保证……你和她能永永远远幸福地天长地久吗？还有，做重要的，你爱她吗，能——让她快乐吗？”我凑近申的脸，故意造成压迫的气势。
　　喂喂喂，不是吧小子，这么快就动摇了？说你没气魄你就真没气魄啊？给我拿出点决心来好不好啊。
　　申沉思了一下，像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再抬起头，已是一副凝重的表情：“是的，我爱她，我可以保证她快乐!我可以！只要我回到魏国，我可以马上向你表达我的诚意！”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放你回去，要魏国的王位和万宁这个齐国公主的身份啊！”
　　他闻言色变，欲解释，我伸出手，阻止他开口。端起茶杯，清香扑鼻，嗯，我喜欢这股香气!魏国的茶叶就是和齐国的不一样。我将身子微微凑过去，嘴唇几乎贴在他耳边道：“那么好吧，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不过——比起魏国的城池，我更相信用时间表达出来的诚意。加油哦！至少——先取得公主的芳心再说吧。”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大笑着跨出门去。
　　让我看看吧，魏太子申——你会是这盘越来越纷复难解的棋局中，最大的变数么？
　　忽然停下来，扭头：“啊，差点忘了，那个，”我指指茶杯，“茶很好喝，能给我送两包到宫里吗？”
　　“啊？”申顿了顿，灿烂地笑道：“乐意之至。”

　　时间流转，此后各人都做着各自的事情，不知不觉秋天就快要过去。
　　我走进宫里，把披风递给小红：“给我泡一杯热茶。”立秋之后天气转寒，看来不久之后就该吩咐宫人烧炭了。“是。”小红接过披风，退下去。
　　我看向坐在红花梨木椅上正悠哉悠哉喝着茶的庞汾，在旁边坐下：“又来我这儿讨茶喝吗？”
　　“嗯，你这儿茶好喝啊，”庞汾放下茶杯，“魏太子送来的茶真是不错。”
　　我瞪向他：“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当初田永直是那么闲的。”把庞汾和永直的职责稍稍调换了一下，好让永直不用整天呆在宫里忙守卫，可以腾出时间多陪陪婉虹。想一想我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我也刚刚才知道。真想问问永直当初都在忙些什么。”我耸耸肩，谁知道。
　　“不过现在……我更加关心的是，你现在在忙些什么。”庞汾盯着我。
　　“我？”庞汾笑说：“奏章也不看了，政事也不管了，稷下学宫也不去了。又总不在寝宫里，成天东晃西晃的不知到哪里去？”谁说我不去稷下学宫了，前几天不还修书几封请了旬子、邹衍等几个人才来坐镇吗？
　　我一笑：“我说去西宫去找麻烦，你相信吗？”庞汾闻言变色。我看看他的神色，摆摆手道：“放心好了，我没那么爱惹事。”庞汾松了一口气：“除非你想惹事的时候。那么你——这些日子到底在干什么？”我笑：“搅乱这一池春水好摸鱼啊。王不让我插手嘛，就找些事情来做咯。”庞汾想了想，眼神一闪，淡淡地道：“所以你亲自登门拜见邹衍、淳于髡、孟轲、荀卿等众人，就是为了让稷下学宫吸纳人才；你鼓励他们多向王谏言、让淳于髡一日之内推荐七人，就是希望当中的佼佼者被推荐给王，然后王便无暇顾及你在后宫的小动作；再把婉虹从公主身边支开，为魏太子和公主增加许多机会，再把公主拉到你这一边，伺机找西宫娘娘的把柄？”庞汾淡淡地道。
　　我眼中有深深的笑意：“你很了解嘛，不过不完全是这样哟。把婉虹支开王宫和把田永直调离王宫是一样的理由——想为他们增加互相交流的机会啊，避免小俩口因太久分离导致以后的感情破碎嘛。而申嘛……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争气、和公主发展得那么顺利，事实上当初找他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希望公主不至寂寞而已，纯属意外收获。当初笼络公主也只是想有她帮我观察夏迎春，办事会容易很多而已。目前看来，老天还是偏帮我们的。”端起茶杯闻了闻，嗯，还是那么清香，申殿下可真够意思，不过随口说一声第二天就送来这么好的茶叶。
　　“那么得到什么重要情报了吗？”
　　嘴唇从茶杯间吐出含糊的声音：“嗯，万事俱备，只等个合适的时机。”

　　庞汾似松了一口气地笑了：“那就好了。这几个月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当然开心啊，卸下了以往的重担，前所未有地轻松呢。怎么了？”“哦，没什么，随便问问。听说你近来常跑去秦使那儿串门子？”“不算经常吧，那两个人，商鞅和……你知道，很麻烦的，最近总吵来吵去，让人头都疼了，却总要让我从中调停。”
　　庞汾有些好笑地道：“你？你是去劝架还是去挑拔啊？”也不想她当初为了拖住那二人不让他们回国，暗劝齐王送五十名美女给商鞅大夫借以“笼络”人心的，可是她钟无艳啊。
　　我想想也好笑：“倒也是。这回我好人坏人都做齐了，商鞅二人知道定会想把我给掐死。”
　　庞汾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