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人心难制，情也难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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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宫人们都识相地远远避开去，独留下我和永直两个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半晌，永直举手求饶：“好了好了，我投降，娘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永直接招便是。你打我骂我，永直绝不还手。”“你也敢还手，”我还是直盯着他，带着责怪和压迫的意味，“你老实跟我说，你和婉虹上一次出去约会到底是什么时候？”
“呃……几天之前吧。”“嗯？”“我想想，应该是将近一个月前吧。”“哦~~~”“好吧好吧，从上一次使者来到齐国向公主求婚那时候起我就没再去找过她……”永直的声音越来越小，低下头去不敢看我的眼睛。
“什么————！？”我拍案而起：“你居然还敢跟我说那以后你一直没有去找过她！你你你你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放你大假！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婉虹回家去！”真实的，越想越气，我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永直一振，慢慢地抬头看我，缓缓道：“我有去找她——就在你将我调职的那段时间——去找过她很多次，可是——可是她不愿意见我。”“啊哈，她不愿意见你，”我讥讽地笑笑，“那我怎么听说她前几天去找过你，就在捉刺客那天？”他有种敢说之后没有再去找他，我就把他的武功给废了！
“之后我又去找她，跟她解释，可是——她不信——她——她认定我是因为——”永直又低下头去，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因为你紧张我多过紧张她？”永直点了点头。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是透过他看着某些东西。“我见过她，她误会了一些事情，也认定了一些事情。如果……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会永远失去她。”永直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对我摇着头，像是拼命在否定着些什么。
我走过去，走到他跟前，说：“你知道你们的问题在哪儿吗？你们太为对方着想，又太不够坦白，无论对对方、还是对自己的心，都不够坦白。你们一日不把心里话说开，你们的问题就一日得不到解决。”我拍拍他的肩，“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谢谢你。”许久，他才冒出一句。
我释然地笑了：“好了，在我这里就少说这些客气话了吧。把你的油嘴滑舌留到某人那儿便成。”
转眼已到了深冬。难得的浮生偷来半日闲，学公主常做的一个人偷溜出宫去。牵着马，带着蒙了面纱的斗笠，在闹市里走着。方才经过太子申的质子府，顺便进去探了一下，竟真的无人，又问了一下下人，说是去郊外游玩去了。真希望不是带着公主去的，这阵子公主和申太子的“友谊”已经飞速发展到宫里的流言蜚语制止不住的地步。这已经远超出我的想象和预料了。当初不曾想到，那个被我小看的申太子，真是有两下子。看来，真的是有很多事情我们不能预料，连周易之术也失效了的。
这么想着，嘴角不禁荡漾开一抹笑容，扭头看着街边的市集。虽然已经入冬，今年的初雪也已下过了，可是对于老百姓来说，寒冷并不能让他们停止为生活而奔波劳碌，他们依旧要辛勤劳作，营营役役。卖茶叶蛋的老妪，开酒肆的寡妇，打铁的壮士，卖汤面的夫妇，算命的盲半仙，停在某个角落等待生意降临的轿夫……对于这些人来说，生活应该是辛苦而简单的吧，只要有三餐糊口、只要家人都在一起、只要大家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活下去，对他们而言就已是最大的幸福了吧。可是，在这个战乱的年代里，就连这样简单而渺小的愿望，对他们而言，都显得那么奢侈而遥不可及。
即使是在临淄城，经过几年的悉心治理而变得繁华热闹的市集，我也闻到了依稀的寥落而绝望的气息。
不知不觉间，走到使者下榻的驿馆。走进驿馆里，一片清静。卫鞅的同伴——那位燕使者不喜热闹，因此卫鞅平日里是尽量地减少下人，能让下人不在跟前伺候就不让他们在跟前伺候。平时也很少见他们招待或去见什么朋友。
所以当我看见庞汾坐在上座时会那么的诧异。
庞汾向我举了举杯，道：“我听说他们快要走了，所以带了一桌好酒好菜来算是提前为他们饯行。”
我挑挑眉：“你们要走？”
两人望望对方，卫鞅道：“是的，王后娘娘。我们在贵国也已叨饶很久了。而且我们的国君也开始等得不耐烦。”最重要的是，再拖下去，秦孝公（他们的国君）之前答应他的变法提案恐怕在那些贵族大臣的不断劝说下又要搁浅了。
“什么时候走?”既然他已决定，我也不废话。
“已禀报了齐王，齐王说会安排。”卫鞅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儿，道：“娘娘，如果您有什么安排，卫鞅建议尽快。”
我看他：“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安排？”
“我知齐王与娘娘疼爱公主得紧，舍不得她出嫁，如果齐王与娘娘实在犹豫，不如试试一些转圜的法子。”“比如？”庞汾问。“比如——偷梁换柱？”卫鞅小心地看着我。
我断然拒绝。“鞅先生，我敬你二人有才华，才尊你二人一声先生。”虽然他二人都婉拒了我入稷下学宫讲学或交流的邀请，然并不反对我向他们请教，所以这些日子我都尊他们一声“先生”。只是卫鞅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叫他“卫先生”而是“鞅先生”。不过这个问题，我想他很快就会明白了。
“鞅先生，”我说，“无艳虽不是君子，却也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鞅先生所说之事，恕我不能考虑。我要的，是所有人的完满。”
卫鞅脸上微露愠意，庞汾忙道：“二位别怪我多嘴，我想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勉强的道理，二位应该体会最深。又怎能让娘娘去强迫别人接受一桩她也许不接受的婚姻呢？”
“这……”卫鞅和他的同伴对望了一眼，脸色缓和下来。燕国使者道：“如此，是我们小人了。娘娘莫见怪。”我忙微笑道：“说的是。无艳在此写过鞅先生的好意了。不过这件事情，既然王说会安排，就听王的安排吧。”
那二人道：“一切听凭娘娘的安排。”
“那就好了。”
庞汾道：“时候不早了，我送娘娘回宫吧。”
走到门口，卫鞅在我们身后道：“拜托娘娘的事情，希望娘娘放在心上。”
我停下来，回转身向他道：“我一直记得的，放心吧，我会考虑的了。”
“你是应承了他什么事吧？他今天言谈之间才会这么为你设想。”庞汾问我。
“你还记得，我前阵子对他们是如何用的缓兵之计吧？”“如何能不记得。你竟看出了那二人不同寻常的关系，借由王之手送予那二人数十名美女，引得那燕使者岑夫子成天吃醋，那卫鞅就三天两头地找你去救火。一来二去，反倒加深了大家的交情。”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型。
“这一回，他是要我把他的那位岑夫子从燕国弄到他的身边。”叹口气，我望向蓝天，天空中飞过两只孤雁，在这个季节很少见。“卫鞅不放心他的同伴，希望我能帮他们，把那位燕国使者放到他的身边，让他们不再天各一方。”
“真的？这事可不容易。燕君既在今次之事上派他出使，必是对此人十分看重。燕君知道他的才华，从燕君手上讨过这个人，恐怕他不会轻易答应。”
“否则以卫鞅之智之才，也不会要拜托我。成事之难，我自是知道，所以我才会说考虑一下嘛。”我白了他一眼。
庞汾恍然大悟：“所以你方才说考虑一下，所考虑的，可以是要怎么做，也可以是到底要不要做。”
我点点头，“我考虑得越久，就说明此事越是困难，所费心思越多，卫鞅就明白，他欠我的人情也就越大。事实上，我已考虑很长时间了。”
“可是此时确实困难。要成事，所需心思确实少不了。”
“我知道，可是如果事成，卫鞅就欠了我一个大人情。日后必有他还的时候。”
庞汾停下来，在我身后道：“何必把所有事情都揽上来？”
我没有停下脚步。“所以我会尽力。我会想办法。”
衣袖被人拽住，回头，庞汾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对我摇了摇头。
不动声色地把衣袖拉过来，道：“放心，我有数，不会玩过火的。但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不是吗？”
走到宫门外，看到小红等在门口，一边跺着脚搓着手，一边和周围的守卫玩笑打闹。看到我，连忙小跑过来：“我的王后娘娘，您总算回来了。”
我替她拂落肩上的雪，问：“等了很久了？有何要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小红附到我耳边小声说了句话，我瞪大了眼睛。
庞汾道：“宫门既已到，臣先告退了。”“庞将军辛苦。”
我转向小红：“先回宫再说。”“是。”
“什么时候的事？”“几个时辰前，大概未时过后，质子府便派人来传话，说有要事请娘娘过府一叙。”“可有书信？”“没有，是派人来口传的。”“那人你可见过？”“是……是申太子的心腹啊娘娘。”
我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小红，替我备马。”“早备好了，娘娘。”
“你们……！”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二人。为什么？我不过就休息了一阵子，怎么那么多事情脱离了控制？不，是完全出乎我的想象。
那二人——万宁和申太子，又向我稽首道：“求娘娘成全！” （注1）
这是唱的哪一出？
面前跪着的这两人，只是在这一阵子才走得近一点，而在三个月前他们可说是完全不认识，而现在，竟携手告诉我他们已经私定终生、要我成全！？
成全什么？难道成全他们私奔？
申是放弃了江山而择美人抑或只是要选择逃离，公主是真的忍痛放弃了庞汾还是堵气选择了申太子，我统统不得而知。今日一举，实出乎我的意料，然而我又该拿他们怎么办？我只是要他们当个同病相怜的知己，只是短短数旬而已，是谁让他们突破了这道防线？！
唉，罢了，人心不是我能控制的，情爱更不是。今日的孽缘，也是我当初一手造成。说到底，我也算是始作俑者。总不能，真的让他们听天由命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们紧紧拉着的双手，回转身，看着墙上的地图，掐指一算，拿出一张羊皮，一边飞快地写着，一边对他二人道：“我现在修书一封，你们收好，带上它去楚国，找春申君黄歇。申殿下，你过来。”我写完，把信封好，递给走过来的申。 （注2）
“你们沿着这条路走，我会沿途撤掉守卫……”我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路线，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这条线路，你要牢牢记在脑子里，一路按我交代的做，哪怕遇到天大的事也切勿逗留。记住了吗？”
公主走上前站到申的旁边，和申对望了一眼，申牵着她的手道：“申谨记。申和公主感谢娘娘的大恩大德。”说完两人向我再拜稽首。我赶忙上前扶起他们：“使不得使不得，本宫担当不起。你们速速准备吧，迟恐有变。”我最后交待道：“不过你们最好不要一起走，公主最好提早一时半刻先行出发，以免让人生疑。恐防有失，我会事先布置好，不让其他人发现。”
“王嫂，大恩不言谢，请您记住万宁的话，您一定后福无穷。” （注3）
他们走后，我一直抱着头直趴在木桌上，一动不动。直到一个身影不知不觉地走近……一直走到我身后，我没有回头，双眼仍是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庞汾，我觉得我把事情弄得很糟糕。”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9、人心难制，情也难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