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步蟾

62、第六十二章

　　秦黎开车送谭怡回家后又带叶夜一起去BigCity。

　　叶夜出了门就开始懊恼，为了一时义气，竟然花三千四吃了一顿饭，三千四啊，三千四她可以拿来交房租，交水电费，给董思佳买药，炖排骨汤，做什么不可以？偏偏就这么吃了顿莫名其妙的饭。

　　前脑还没懊恼完，后脑又开始盘算着先借谭怡钱，然后再去问经理工资可否预支，不然真的要弹尽粮绝了，叶夜想，当初真该找苏晨多借点。唉……

　　秦黎问，“你在感叹什么？”
　　叶夜说，“没有。”
　　秦黎笑笑，也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到了BigCity离九点还差一刻钟，叶夜说，“我先去找经理有点事。”

　　当叶夜提到预支工资的事时，刘经理竟很爽快地答应了，问叶夜要预支多少，叶夜试探地问，“五千？”

　　刘经理一口答应，“没问题，明天就让小张给你从财务划账过去，到时候给你电话，你去查查。”

　　叶夜实在是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又问，“需要写个借条什么的么？”
　　“不用。”
　　“那还需要别的手续吗？”
　　“不用了。”

　　这……叶夜心里高兴，又想起一件事，“对了经理，我还想跟您商量一件事。以后周末我可不可以多弹两个小时？从晚上七点开始，一直到十一点。”

　　“这个……应该是没问题的，我来协调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嗯，好。谢谢经理。”

　　秦黎已经坐在歌台上了，见叶夜一脸兴奋地出来，手势问她“OK？”
　　叶夜也做一个“OK”的手势，然后走到钢琴旁边开始弹琴。

　　秦黎说，“叶夜，看在你今晚请我吃大餐的份上。我决定以后若是顺路让你搭个顺风车。”

　　叶夜心想，这三千四的饭也不能让你白吃了，于是说，“你终于良心发现了。”然后理直气壮地拉开他的车门进去坐好。

　　董思佳问今天吃饭怎么样。叶夜说，还好，谭怡和他很聊得来。

　　正说着谭怡又打来电话，“叶夜，晚上没机会问你，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叶夜捂着电话到天台，“没事啊，就是请他吃顿饭，谁知道他要吃那么贵的？”

　　“你不会说找便宜的地方么？”
　　“那不是他决定的么？哎呀，谭怡，我今天钱没带够，回头还你。”
　　“不是这个问题。叶夜，我想知道，他……”
　　“我也正想问你呢。你觉得他怎样？”
　　“不说这个。我想问你，董思佳怎么样了？”

　　“啊？”叶夜回头看了看窗户里的董思佳，董思佳正在看着书，“他很好啊，怎么了？”

　　“没什么。叶夜，你根本用不着非撑着面子请人吃这么一顿饭。”
　　“他帮我很多忙，所以要请……”
　　“嘟嘟嘟”谭怡已经挂了电话，叶夜头上顶着大大的问号回到屋里。
　　“刚才是谭怡？”
　　“嗯。”
　　“怎么了？”

　　“没事。她说我瞎给她介绍男朋友。嗯，董思佳，过几天我们回医院复查，伤口现在觉得怎么样？”
　　“嗯，没事，都挺好的。”
　　“呵呵，那就好。董思佳，你快点好吧。”
　　“怎么，不怕我跑了？”
　　“不怕，我拽着你，你跑不掉，要跑也得带着我一起跑。”

　　叶夜拿着预支的五千块钱，预留出复查的费用，然后去买了个轮椅回来，“董思佳，有了轮椅就方便多了。”

　　董思佳不高兴，“叶夜，你还真打算让我坐轮椅了？”

　　“有了轮椅会很方便的，而且以后我还可以推着你到外面走走，多好。”
　　“可是叶夜，我腿好了这轮椅就用不着了，花这么多钱买划不来。”
　　“没有没有，划得来，这还有两个月呢，你天天躺在床上也不舒服。”

　　董思佳不再说话了，叶夜虽然变了很多，但价值观到底是改不了的，就像她当年仅因为一个“我认为值得”就肯花三千块钱去买个手机，现在，又买个这个根本用不了多久的轮椅。
　　但是，真的用不了多久么？

　　叶夜木然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回想起医生的话。

　　“你是他什么人？”
　　“嗯？哦，我是他女朋友。”
　　“他在这里有别的亲人么？”
　　“没有了。我们已经打算结婚了，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会照顾他。”
　　“嗯……他的腿恢复得并不好。刚才我检查的时候，他的小腿根本没有知觉，这……不是好兆头……”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可能……站不起来了……”
　　“什么！”
　　“也不一定，只是说可能，如果以后恢复得好，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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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夜？叶夜？”

　　“啊。”叶夜回过神来，董思佳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于是挤出笑容，“怎么了？”

　　董思佳问，“你怎么了？从刚才就愣愣的。医生说什么了？”

　　“没什么。嘿，医生说你的状况很好，很快就可以活蹦乱跳了……我想，你可以活蹦乱跳了，会不会又跑了……”叶夜绕到董思佳后面去推椅背。

　　董思佳还以为她又说笑，“我想跑也跑不掉啊，被你拽得死死的……”

　　叶夜在他身后无声地留下泪来。董思佳，你跑吧，我情愿你跑掉……

　　扶董思佳躺下，叶夜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含着他看不懂的笑意看着他。

　　董思佳问，“叶夜，你看什么？”

　　叶夜轻轻地说，“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赶着去上课撞到了你，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们一路走来，你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然后就是……”叶夜停顿一下，幽幽地说，“叶夜，你不要哭了。”

　　董思佳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个，顺着叶夜的情绪沉默着，有些伤感。

　　但是叶夜却笑了，“董思佳，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董思佳也笑了，“你那花痴的一句话，谁记得？”

　　“可是你一定要记得，不能忘记！绝对不能！”叶夜一字一句地说，掷地有声。

　　从BigCity出来，叶夜一个人走在前面。秦黎叫她她也不理。秦黎走上前说，“叶夜，上车啊。”
　　叶夜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拜托，小姐，现在几点了？”
　　“没事，我就是想走走。”
　　“没事？出什么事了？”
　　“没事。”
　　秦黎皱皱眉头，“可是你晚上一个人在路上很危险。”
　　“没事。”
　　“没事才怪，你今天一晚上就不对劲。快上车，我送你回去。”
　　“真的没事。”
　　“没事就回去呀。”
　　“没事，我走走再回去。”
　　“那你得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走不回去最好……”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没事，你不要管我了。”
　　“你……我不管你谁管你？董思佳吗？”
　　“董思佳？”叶夜摇了摇头。
　　“你们……分手了？”
　　叶夜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叶夜不作声，秦黎叹了口气，“那你想去哪里？”
　　“回家。”
　　“所以你上车，我送你回去啊。”
　　叶夜又摇摇头。
　　秦黎忍耐的说，“那你到底想怎样？”
　　“你不要管我，我就是想走走，走完就好了。”

　　叶夜木然地朝前走去，秦黎去开了车在后面不远慢慢地跟着她。

　　叶夜真的只是走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就是不想回去，她不想面对那样的董思佳，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曾想过，如果董思佳真的站不起来了，她也会照顾他，一辈子照顾他，就像他妈妈照顾他爸爸一样。

　　可是，现在事情真的成了这样，董思佳真的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她却胆怯了，她真的没办法坦然地去接受，没办法再跟自己说只要努力就会没事，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董思佳笑。

　　我已经做到这样了，到底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谁知道呢？叶夜想起多年前她总做的一个梦，她以为有董思佳在她身边，就是在苦海也是甜的，可是，苦海到底还是苦海，何处是岸？

　　秦黎隔着玻璃看着叶夜蹲坐在路边，那无助的模样让他揪心。他知道她是个勇敢的姑娘，知道她的倔强知道她的固执，现在是什么事让从来不顾一切的她变得这么畏畏缩缩，连家也不愿回，还是不敢回？她想要在这里坐多久？

　　叶夜看着路灯下的影子走近，抬起头来，看着灯火阑珊处的秦黎，忧伤写满泪眼。

　　秦黎说，“叶夜，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叶夜看了他半晌，泪眼模糊，然后慢慢溃堤而下，也不去擦拭，只是咬着嘴唇，死死地咬着，直至沁出血丝，最后摇摇头，再次低下头。

　　秦黎在她旁边坐下，“叶夜，我们是朋友。你应该信任我。”

　　叶夜依旧咬着嘴唇不作声，她怕她一出声，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手指抓着路边的台阶，指甲咯着地面哧哧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从医生告诉她开始，她就忍不住想哭，想找董思佳哭，想找爸爸妈妈哭，想找史美玲哭想找谭怡哭甚至找叶初蕊哭，手机里电话名单调出来，到最后她也只是按了“返回”。她不知道她要哭什么，也不知道想哭什么，但就是觉得委屈，觉得想哭，想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哭个痛快，哪怕是陌生的都好。秦黎说他可以帮她，那一瞬间她就想扑在他怀里哭，就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一条回家的路，就像迷失的小船找到了一个港口，就像一片浮萍找到了一个依托。

　　可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她现在要的不是帮助，不是怀抱，因为一旦靠岸，就不会想再继续航行，一旦依赖，就会上瘾。

　　她需要的是勇气，是坚强，是去独自面对的勇气，是独自去承担的坚强。她不能有半点脆弱，因为只要一松懈下来，她就没法再坚持下去了。所以她不能哭，更不能依赖别人。

　　董思佳说，叶夜，你不要哭了。
　　因为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要没绝望，就还有希望。

　　董思佳，我说过，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就当是对灵魂发誓，我也不能让你有事。

　　叶夜抬起头，“那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秦黎点点头，站起来向叶夜伸出手。叶夜只是说声“谢谢”，然后自己站起来。

　　秦黎看着叶夜，叶夜只是安静地看着前面，目不斜视，不言不语。

　　夜很深，前面的路还很长，但是路的尽头就是那个叫“家”的地方，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