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可能》鹤如

5、05

　　突如其来的靠近，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周林芙这边的视角看来，宋嘉实放空的时间已经有些明显，就像是脑海里思考了许久，又或者反应突然变得迟钝又笨拙。

　　她摸不透，站直身来说：“那我先把练习册放去办公室，你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周林芙站直后就比他高了，她俯视着他的脑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一头最简单的少年发型，没有精致地打理过，看上去有些毛绒绒的，显得温和无害，像一只小狗。

　　而小狗现在不自在地瞥开了眼，看着窗外雨幕的方向，强迫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提议：“好，我在教室等你。”

　　“嗯。”周林芙收回视线，又特地嘱咐道，“那你再收拾下班里，等会儿弄完记得拍个照。”

　　宋嘉实没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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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间的推移，校园里行走的同学已经渐渐少了，只有隔壁那栋建筑楼还亮着灯，里面装着西远二中全部的高三学生，也是今年高考的希望。

　　此起彼伏的阵阵读书声传来，周林芙下意思抬手看了下手表。

　　现在还不到高三上晚自习时间，应该是在自发地组织阅读背诵，怪不得广播站里的音乐还没有停下来。

　　她缓慢地行走在走廊之间，雨声，音乐声，读书声交汇在一起，便变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交响乐曲。微风拂过，清凉的感觉乍然穿透全身，连带着周围的世界也开始变得空灵。

　　这种初春的凉意，是周林芙最喜欢的感觉。

　　等到了办公室门口，她站在外面敲了敲门，里面还有一个老师，但她不认识。周林芙径直走进去，把手里那本宋嘉实的练习册塞进吴小楠办公桌那一堆作业的中间位置。

　　不算显眼，这样应该是可以的。

　　剩下的那位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看上去是刚来任教，总之是个生面孔。不过周林芙还是伸手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再离开。

　　一出办公室，便感觉凉风拂过。周林芙把双手都揣进暖和的兜里，企图靠这样来汲取丝温暖。

　　从办公室回来的方向，是能够一眼看见一班的教室现下的情况。教室的门已经掩上，宋嘉实倚靠在门口边的窗台处，手里还拿了个单词本在记。

　　他额前那细软的碎发微微垂下，风拂过时，偶尔会露出他的额头，但眼眸下的情绪确实看不见的，只是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不过造成反差的是他背书包的方式，双肩的书包他偏不老实，只是用单肩斜挎着，平常端正又规整背着双肩包来去自如的大高个，此时却因为单肩斜挎有些吊儿郎当。

　　难得，有些和平时与众不同。

　　刚刚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她走得很慢，脑子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这两天自己做的事情，确实还挺坏的。
　　但哪里有坏人，像她这样累的？

　　所以她想换种方法让宋嘉实不开心，也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跳梁小丑。

　　刚刚看见宋嘉实的时候，这个办法和可能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成型。

　　只不过就是在宋嘉实去参加竞赛之前的这段时间而已，忍忍。

　　宋嘉实低着头看手里的单词，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林芙已经走了过来，他模样专注，即便是利用碎片的时间去学习，也依然态度认真。周林芙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在距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突然蹦到了他的面前。

　　随后，她歪着头朝他看了看，与宋嘉实的眼神对接上。

　　四目相对，仿佛便一下子看进了对方的眼底。

　　周林芙很快道：“宋嘉实，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说话的人，语调已经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清晰透彻，一阵见血，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软腻，带了些南方女孩鼻音调，不经意间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以往她散发出来的冷淡气息好像瞬间就消失了。

　　就像是武侠剧里原本一个杀伐果断的女侠，突然间变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宋嘉实自己就有些不自在，自然也没注意到周林芙的变化。和周林芙对视后他便站直了些，笑着回应：“没有，我也刚出来。走吧。”

　　“嗯。”

　　两人一左一右，肩并肩地走过下雨的长廊。高二这边的教室都几乎空了下来，只是路过其他教室的时候，还能偶而看见一两个人。

　　来到楼梯口处，周林芙先蹦着下了一个台阶，随后回过身仰头看着宋嘉实：“宋嘉实，你上次期末的时候，数学是不是考了满分？”

　　宋嘉实是觉得今天自己的行为有些异样，但具体为何会这样，他现在还在脑子里找原因。

　　马上要下台阶的脚步因为突然听见周林芙的问题，他收回脚站稳：“嗯。”

　　“你好厉害，我最后一题都不会。”周林芙回头，继续朝楼梯下走着。她走在他的前面，宋嘉实也看不见她的神色。

　　“你也很厉害。”宋嘉实没吝啬自己的夸赞，“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如果我们都不会，还可以一起讨论。”

　　或许是平时在班里经常有同学去找他问题，他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说话方式。

　　但周林芙却不以为意。

　　只是说话的语调还是延续着之前的方式，她在前面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真的吗？谢谢你。”

　　“不用谢。”

　　再拐角就要到一楼，周林芙把话扯到正题上。“竞赛的事情，你准备的如何？”

　　“……说实话，我有些没把握。”宋嘉实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有些突然，寒假在家里的时间也没利用好。”

　　突然吗？

　　周林芙自嘲地笑了笑。

　　哪里会突然，只不过一开始定下来去参赛的对象不是他。

　　所以想利用好寒假的时间，在家里练了好多往年的竞赛题的，也不是他。

　　周林芙压下心里的情绪，站在一楼的屋檐下，将雨伞按开。随后她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宋嘉实，鼓励道：“不用紧张，平常心就好。”

　　还能鼓励他，自己已经是尽力而为。

　　说完，两人便钻进周林芙的小花伞里面。不过瞬间，他们从坚实的建筑物中步入到飘摇无依的雨幕里，周围的雨声将伞内的他们和外面，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周林芙撑着伞，有些为难。

　　宋嘉实具体有多高她不知道，但目测看来应该是和周林墨差不了多少，因为她的额头能够刚好碰到对方的肩膀处。

　　两人之间高度的距离，就造成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如果她想要两个人都能够装进伞里，就只能主动踮起脚去撑伞，否则宋嘉实的脑袋就会一直蹭着伞顶。

　　周林芙倒是想让他受些罪，难受得反正不是她，但她又舍不得自己的雨伞和宋嘉实产生多余的“肢体接触”，这就好像是让她自己跟这位让自己讨厌的人接触了一样。

　　于是她只能认命的踮起脚尖，将伞举得更高些，但这样的话，她走路又会失去平衡。一条直路走得歪歪扭扭，是不是绊一下，显得有些笨拙，就像喝醉了酒似的，偶尔还会歪倒在一边，碰到宋嘉实的手臂或者衣袖。

　　总之有些不自在。

　　周林芙想，早知道她就不要去管闲事地去问宋嘉实有没有带伞。

　　他如果是真的没带伞的话，最好不过。这么一场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淋回家，不发烧也要感冒。还跟她扯不上半点关系。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好心。

　　她在一旁头脑风暴时，宋嘉实却把书包斜到雨伞外的那一边，余光一直注视着周林芙。只见她走得歪歪扭扭，一会儿又撞到他，一会儿又把伞面落在他的头顶不停地摩擦。

　　终于，他没忍住笑出声。

　　毕竟很少在班上看见周林芙这样的一面，她总是平静又淡然，从没有一边如此笨拙和窘迫，一边却还是拼命踮起脚，害怕雨伞蹭到他的脑袋。

　　听见他的笑声，周林芙偏头朝他看去。

　　本来这一把雨伞日常就是周林芙自己在用，也只是个单人伞，今天被迫增添了另一个人，两人的距离也比平常更近。

　　她一抬头望过来，整张面容就被全方位的放大，落进宋嘉实的眼里。太近了，几乎能窥见她脸颊上的毛绒。

　　宋嘉实吓得倒退两步，不自在地咳了咳，“……要不然，还是我来撑伞吧。”说完，没动周林芙同意，宋嘉实已经伸手握住了她手里那把雨伞的长柄。

　　男孩坚实有力的手臂突然横在自己面前，周林芙心里只觉一颤，感觉两个人同时拿着的这一把伞柄变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连忙撒手。

　　“嗯…好，你拿吧。”

　　雨伞外面点缀着小碎花，女孩的特征鲜明，伞下的空间只容纳得了一个人，两人比平常靠的更近，却又碍于不熟悉的关系，各自往自己那边退了退。

　　但伞外的大雨，已经让他们无路可退。

　　宋嘉实单手举着伞，另一只手落在自己的书包肩带上，他走得像没事人，周林芙却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他的气压下，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是在把伞往她这边靠。

　　两人这一路上再没说过话。

　　高三的晚自习依然没有开始，广播站里还放着歌，混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离开了教学楼那块区域，却已经听不见之前的读书声，空间仿佛顿时安静了不少。

　　广播站又换了一首歌，钢琴声响起，耳边传来熟悉的旋律。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再挤都不放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二句歌词太符合两人现在的状况，周林芙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然而却不小心踩进水坑，把污水全都溅到旁边给自己撑伞的宋嘉实裤腿上。

　　水纹晕开，泛起阵阵涟漪。雨水带起地上的泥点，在蓝色的校裤上如泼墨般作画。

　　周林芙连忙道歉，“对不起。”

　　“没事。”宋嘉实并没放在心上，相反，因为顾及着她会被雨水淋湿，又把伞朝她那边移动了些。然而，他自己左肩的书包，却被无声无息的浸湿。

　　周林芙好像突然明白宋嘉实为什么今天要用单肩背书包了，而且还把书包挎在另一边。

　　但她装作没看见，甚至没说任何话。

　　等两人已经走到校门口时，她终于艰难地开口，“宋嘉实，我这边能遮住，你往你那边也移点。”

　　“嗯。”他听话地朝自己那边动了动，但仍然一点用也没有。

　　实在是，太讨厌了。周林芙想。

　　她在心里这样讨厌他，讨厌他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讨厌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愤怒、嫉妒、不甘这些负面情绪的时候，他却还是把伞的大部分位置留给了自己。

　　自己的拳头就像砸在了棉花上，软软的，找不到着力点。

　　宋嘉实把伞递给周林芙，“我家就在附近，我从这儿跑回去就好。”

　　“你把伞拿去吧，明天再还给我就行，我家里人来接我的。”周林芙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校门口旁边的那辆私家车。

　　“……谢谢，那我把你送过去吧。”

　　“好。”周林芙点头。

　　黑色的汽车停在路边，停在雨幕里，停在无人的街道边，显得格外安静，像是蛰伏在黑夜的野兽。

　　越是走近的时候，宋嘉实就越是觉得这辆车是在哪里见过。黑色汽车的款式几乎大同小异，只是镶嵌着这样车标的黑色汽车应该不常见。

　　是在哪儿呢？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因为马路上车来车往，黑色是最平常的颜色。

　　周林芙已经向前两步拉开车门，回头道：“谢谢，你快回去吧。”

　　“好，明天见。”

　　女孩关上车门，他朝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世界又开始变得安静，比刚刚更安静，也更加冷。

　　宋嘉实握紧伞柄，那里刚刚还存留了女孩手掌的余温，但还是不够。

　　不想再停留在雨里，宋嘉实将伞收了起来，奔跑了起来，少年长得高大，已经被彻底淋湿的书包被他放在头顶遮雨。

　　他将雨伞抱在怀里，像抱着这冰凉的世界唯一的暖源，随后肆意地奔跑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