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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醉逢笑处却轻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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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第二天早上,青竹的玄武军都震惊于粮仓被夜袭,士气低落。粮仓被毁意味着他们的游击战术无法继续维持。青竹开始怀疑是否有敌人潜入了军营,否则不可能有人能够如此神速且精准地破坏他们的军粮。
另一边,萧君鸿考虑与玄西军队进行谈判,寻求和平解决争端的可能性。毕竟,长期僵持下去对于双方都没有好处,而和亲仍然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途径。何况对于妲卿,他势在必得。
宁静的夜晚,虫鸣如细语,但大卓王都高阳公主府中却灯火通明。萧君鸿在书房里翻阅着古籍,思考着如何引经据典说服国君和百官推动和亲方案。他知道这个方案对于大卓势力的发展和国家的和平至关重要,但也明白会面临重重困难。多方势力如何平衡?必须仔细揣摩每一个细节。
书房外忽然传来下人急报:“将军!高阳公主驾到。”
萧君鸿眉头一皱,仍是翻阅古籍,并未回应。
很快,房门外就响起了焦急的声音:“将军!高阳公主有急事相商!”
成婚七载,高阳公主深知萧君鸿的脾气,如果他不回应的话,她是不能继续打扰的。虽然她是长公主......
她只能在门口焦急地等候着。一袭织金绣凤长袍,以云锦为底,色泽温润如玉,却又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轻轻摇曳的湖面。
而且刚刚书房内还传来了萧君鸿漫长又沉重的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太过于深沉了,让高阳公主觉得其中有什么异样之处。
想知而不相知,她甚至有些想哭......
书房再次传来了一声叹息。
她忍不住要推开书房的门去看看萧君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但是她又不敢推开书房的门。因为她知道虽然自己贵为长公主,但夫妻关系却只是政治筹码,这么多年都没法走近的心,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推开这扇门关心什么?
第二节
月光如练,透过廊下的雕花棂窗,在高阳公主的云锦裙摆上投下细碎的银纹。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凤羽刺绣,忽然想起七年前成亲那日,母后私下塞给她的一卷《五凉史》残篇,其中记载南凉秃发利鹿孤以宗室女嫁西秦乞伏乾归,盟约“诚信相托,互为唇齿”,最终却因猜忌屯兵扪天岭,终致姻亲反目、国破家亡。
那时她不解母后深意,如今想来,自己与萧君鸿的婚姻,何尝不是另一桩“扪天岭之盟”?
书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萧君鸿的指尖停在《逸周书》的残页上。
他翻到的恰是西魏宇文泰为求柔然和亲,逼魏文帝废黜乙弗皇后的记载 —— 那位勤俭贤淑的皇后远徙秦州,仍难逃赐死命运,临终前那句“愿至尊享千万岁,天下康宁”,与此刻高阳在门外的隐忍如出一辙。
他并非无感,只是和亲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妲卿的身份恰如当年柔然可汗阿那瑰的女儿,是平衡玄西势力的关键筹码,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晨间收到的密报:玄武军粮仓被袭的手法,竟与北朝韦孝宽离间东魏时所用的“伪书计”如出一辙——敌军潜入军营后,不仅焚毁粮草,更模仿青竹副将的笔迹留下通敌信函,意图挑起内乱。他没看错,妲卿果然不简单。
“君鸿……” 高阳推开门,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音,终是打破了死寂,“本宫听说玄西细作在京中散布童谣,说‘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高阳’,百官已在朝堂弹劾您意图借和亲谋逆。”
萧君鸿猛地抬头,烛火映着他眼底的寒芒。这童谣伎俩,分明是韦孝宽除斛律光时所用的离间毒计 ——“百升” 为斛,暗指斛律光,而今竟被移花接木用到自己身上。他起身时袍角扫过案几,将那卷《五凉史》带落在地,其中一页恰是南凉大臣俱延劝利鹿孤“徙西秦主于乙弗之间,防其越逸”的谏言,墨迹早已斑驳,却字字透着政治联姻的凉薄。
高阳看萧君鸿紧皱眉头,心尖也骤然收紧。她想起昨日宫中密探回报,萧君鸿为促成和亲,竟暗中遣人送了一车珍宝给玄西皇,条件是必须以妲卿为和亲正使。可她终究没资格置喙,正如当年乙弗皇后即便深得帝心,仍要为柔然公主腾位那般,她这个长公主的尊荣,从来都是朝堂棋局的注脚。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萧君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烛光照亮他鬓角新生的几缕华发,她忽然想起《魏书》中记载的西秦乞伏炽磐,为报南凉背盟之仇,蚕食邻国时从不顾及姻亲情面。原来古来政治联姻,从来都是“义兼姻好,翼存唇齿” 的谎言,一旦利害相悖,便只剩“忘义背亲”的决绝。
萧君鸿起身时,目光掠过高阳公主泛红的眼眶,终究只是将那卷《五凉史》推到她面前:“长公主可知,利鹿孤因一念之仁未徙乾归,最终南凉亡于西秦之手?” 他指尖点在 “非我利也” 四字上,“和亲之道,从来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势在必得的制衡。”
高阳望着书页上的朱批,那是萧君鸿早年批注的 “姻亲如绳,可缚敌亦可自缚”,墨迹遒劲,却让她忽然想哭。或许她与萧君鸿,终究逃不过这般“想知而不相知”的宿命。
窗外虫鸣渐歇,远处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萧君鸿重新坐回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欲写,却在落笔时顿了顿。
烛光下,高阳仍立在原地,云锦裙摆上的凤羽仿佛要在夜色中振翅欲飞,却终究被无形的宫墙困住——纵有金枝玉叶之身,终其一生,不过是权力棋局中一枚沉默的棋子。
第三节
晨光刺破晨雾时,玄西军的营寨里已飘起炊烟,与三日前突袭大卓粮仓后的紧张截然不同。
常靖棠立在临时关押战俘的帐外,握着那柄染过大卓士兵鲜血的九曲枪,枪刃上的血痂尚未磨净,枪尖寒芒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不远处的主帐内传来妲卿迟疑的声音 ——“夙嵘哥哥,你肩上的伤……当真不要请军医?”
帐帘被夙嵘自己掀开,他披着件素色外袍,左肩绷带渗着淡红,动作间却不见半分重伤的滞涩。见常靖棠握枪的手骤然收紧,枪杆抵着地面发出轻响,他反而先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靖棠,昨夜大卓军溃逃时,我趁乱擒了为首的细作,从他行囊里搜出样东西,或许能解你近日的烦忧。”
常靖棠未动,只扬了扬下巴,让两名亲兵守住帐门。
进帐后,见案上摊着一卷麻纸,上面模仿大卓军副将笔迹的字,竟是一封“通敌信函”。旁边半块大卓图腾木印、一小罐朱砂。
妲卿先一步上前,指尖悬在朱砂罐上方,忽然轻笑出声:“且不谈是搜出的还是自制的,你这堂而皇之地放着木印和朱砂是怎么回事?而且大卓的朱砂里会掺北地的松烟,磨开后带淡褐纹路,你这罐里却是玄西特产的红柳灰,碾开是纯暗红 —— 夙嵘哥哥,你是故意留破绽给我们看?”
夙嵘伸手拢了拢外袍,指尖落在麻纸边缘,刻意避开字迹密集处,嘴上却笑得从容:“卿儿莫急。” 他拿起朱砂罐晃了晃,罐底残留的红柳灰簌簌作响,“我就是在还原这通敌信函的制作过程。我比对这细作是大卓东宫派来的,故意用玄西红柳灰朱砂,就是想让我们以为‘通敌者是玄西内部人’,好挑唆我们自相残杀。我还原伪造过程,就是要让大家看清大卓的伎俩。”
“当真如此吗?” 常靖棠猛地将九曲枪拍在案上,震得麻纸翻飞,“昨夜溃逃的玄西兵里,喊‘向东撤’的小校,口音与你方才的语调如出一辙;你说擒了细作,可战俘营里根本没有符合描述的人。”
夙嵘脸色微变,左手悄悄按了按右手腕:“昨夜追细作时摔了一跤,右手腕伤了。至于那小校……”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常靖棠,语气带着“机密”的凝重,“我怀疑他是细作的同党,故意留着他的口音,就是想引蛇出洞——只要我们假装信了‘通敌信函’,去查大卓副将的关系网,同党定会主动跳出来。”
妲卿站在一旁,指尖划过案上的 “通敌信函”,心里的疑团重了些,却没点破,只轻声问:“那你想怎么查?”
第四节
夙嵘立刻接过话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想带两队人去西翼——昨夜细作逃往后山时,曾在西翼留下记号。我们去搜记号,顺便查水源是否真有问题。你守中军,若发现可疑人,立刻用烟火传信。”
常靖棠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问:“你往日最不主张分兵,为何今日要带两队人去?西翼只有三个巡哨,派一队足够。”
“昨夜细作说,西翼还藏有大卓的粮草补给——若能夺过来,我们就能撑到派援军。两队人,一队搜记号,一队护粮草,稳妥些。” 夙嵘说着,拿起案上的 “通敌信函” 折好塞进怀里,“这信函我带着,若遇到大卓兵,还能当诱饵。”
妲卿站在一旁,脸色渐渐发白,种种细节表明眼前之人不可能是夙嵘。她想起昨夜夙嵘“忍痛指挥”时,总避开大卓军布防的关键位置,如今才惊觉那些所谓“疑兵计”,或许是故意放走玄西主力。
“卿儿,你怎么了?”夙嵘的声音软下来,伸手想碰她的发梢,却在半空顿了顿,转而拿起案上的水盏递过去,“是不是累了?昨夜你陪我到三更,今日又早起,先喝口水歇歇。”
妲卿接过水盏,指尖触到他的指腹,竟暖上许多——夙嵘常年练剑,指腹有厚茧,且总带着凉意,可眼前这双手,不仅软,还带着淡淡的熏香,竟是小缳常用的茉莉香膏味。她并不想马上揭穿小缳,她要牵出小缳身后之人,于是只轻声道:“我没事,只是在想,细作会不会还有其他线索。”
可不等小缳开口,常靖棠已上前一步,九曲枪杆挑开“他”的外袍领口,银线缠枝莲绣纹彻底暴露,更遑论“他”身形比真夙嵘纤细,只是垫了棉絮撑出宽肩。
“你不是夙嵘!” 常靖棠瞳孔骤缩,枪尖抵住“他”的咽喉,“你把真夙嵘藏哪了?”
小缳见身份败露,索性扯下头上的束发带,乌黑长发散落肩头,脸上的伪装膏被她随手抹开,露出原本清秀的面容。她冷笑一声,再无之前的温和:“常将军倒是敏锐,可惜还是晚了!真夙嵘早在三日前突袭粮仓时,就被大卓军擒住了,如今关在萧将军的营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妲卿的声音发颤,“你说爱夙嵘哥哥,却把他送入险境?”
第五节
阳光虽暖,却照不进帐内的紧绷气氛。
“爱他?” 小缳忽然激动起来,眼底满是疯狂,“我为他付出性命都愿意,可他眼里只有你!大卓给了我承诺,只要我假扮夙嵘拿到玄西布防图,就放他一条生路——何况,我本就是大卓派来的奸细,从入玄西宫的第一天就是!”
小缳抬手扯下肩上绷带 —— 伤口浅得只及皮肉,根本不是战场重伤。她又抚上小腹,语气又软了几分,却带着算计:“你们以为昨夜的溃逃是玄西输了?那是我故意泄露假布防,让青竹军师佯败,实则引玄西主力去运粮路 —— 青竹军师设伏,早把大卓军反包围了。还有这‘通敌信函’,” 她踢了踢案上的麻纸,“是我模仿大卓副将笔迹写的,故意留破绽让你们拆穿,就是为了拖住你们,为大卓军争取时间。”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玄西亲卫跌撞进来:“常将军!大卓军从西翼攻来了,他们……他们拿着玄西的布防图!”
常靖棠脸色铁青,看向小缳:“你什么时候传出去的?”
“就在昨晚你们熟睡之时,” 小缳笑得得意,“我袖口藏了信号箭,早就发出去了。真夙嵘在萧将军手里,你们若是敢动我,他就活不成了。”
妲卿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她想起真夙嵘曾说 “等你长大,不是等你离开”,想起小缳蜷在床榻边哭“付出换不来怜爱”,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小缳的爱里藏着奸细的任务,她的眼泪不过是伪装的武器。
常靖棠握紧九曲枪,目光扫过帐外的火光,沉声道:“把她绑起来!传我将令,放弃西翼,退守中军——就算布防图泄露,我们也要守住营寨,救出夙嵘!”
小缳被亲兵按住时,仍回头看向妲卿,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颤抖:“妲卿公主,你别怪我…… 要怪就怪,夙嵘的爱太碍眼,大卓的任务,我必须完成。”
妲卿没有说话,只是捂住嘴,不让泪水落下。
晨光早已被火光染成暗红,玄西营寨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她忽然明白,这场棋局里,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 小缳为任务背叛情感,真夙嵘沦为阶下囚,而她,终究还是卷入了这场裹挟着爱与背叛的权谋漩涡里,无处可逃。
这场看似胜利的战事,原来从始至终都是玄西布下的陷阱——而他们,才刚刚看清陷阱的边缘;而这场看似拆穿诡计的对峙,实则只是玄西与大卓博弈的又一个开端。
他们,都已踏入这场更大的棋局。
远处,大卓军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妲卿望着那面旗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真夙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常靖棠也望向那面旗帜,沉声道:“卿儿,既然他们要下这盘棋,那我们就陪他下到底,看看最后是谁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