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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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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的白光刺目。
出现在面前的人影却是柔和的。
喉间传来涩感,边忱的眼睛还看不太清,他只是想要动一下身体却顿时疼得眉头微皱。而在这时,略有些冰凉的手伸来轻轻按住了他。
“别乱动,我去给你端水。”
那道声音平缓,说话的人已经迅速从病床边起身了。
一片静谧,偶有微响。
边忱顺了顺呼吸,视线扫过自己周遭环境,结合先前隐约中获得的听闻,终于有力气整理出当下的一些情况。
“病人因从天桥坠江受石冲撞,导致脑部损伤记忆有缺,此外还伴有右腿粉碎性骨折,尚在术后休养。”
处于宕机状态已经有了好一段时日,连自己发生了什么才会在这里都记不清。好在感觉到一直有人在照顾他,能舒坦不少。
思及此,边忱将脸往旁侧了侧,眉梢微挑。
意料之外,他并不认识对方。
觉察到一道视线投来,路见洲在饮水机旁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转脸望了过去,说:“你还没吃东西,我给水加点葡萄糖。”
边忱想说“都行”,却只来得及做了个口型,在这刹那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年纪挺轻,长相好得丝毫挑不出毛病,整个人的气质偏冷淡,有点像边忱高中记忆里的那种稳占年级第一的标杆,却没有清高。
勺子靠近碰触到嘴唇,带来丝丝甜意。
边忱背靠枕头,看着他半晌没吭声,神色有些纠结。
路见洲停了喂水的动作,说:“怎么了?”
边忱移过眼,吸了口气,答:“解手……”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边忱不管之前不省人事那会儿是怎么解决问题的,但到了这回就没得商量。
给他充当拐杖的路见洲没有怨言,两人就勾肩搭背地缓慢行走,几步远的距离在有时候也能长成天路。
边忱觉得路见洲帮他分担了不少重量,毕竟自己半侧身子可都靠在对方那,过了一阵才发觉这么移动其实还挺稳。
是被护着的,铁定摔不了。
他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这肯定的想法。
卫生间环境出奇的好,借着暖光,洗手台的贴镜照出两身影。边忱往那瞥了眼,意外见到路见洲其实有着一撮不明显的蓝灰色头发,他的目光定了一瞬。
清乖标杆也会叛逆。
边忱笑说:“可以,很潮。”
路见洲也往那看了一眼,看的却不是自己,同样给出肯定答复。
边忱没再多言,随后,他就这么一直被送进到里间。
一手被打着点滴,一手搭着旁肩扶稳。边忱有些动作迟缓,刚用那贴着胶带的手移了移,才往裤头扯了几下就被制止了。
“我帮你。”路见洲的声音平静。
他会这样不加思考地说出来,是因为真的觉得边忱不太方便,似乎很需要帮忙,尽管他也不明白这种事情具体能怎么帮。
等反应过来后,眼神又多了几分迷茫。
边忱偏头,只能看到对方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而他下一瞬说出的话是完全不经大脑,道:“啊?还能帮扶把?”
四周霎时静得出奇。可话,倒真没问错。
路见洲停顿少顷,这才了然。
原来是要这样帮。
去完一趟厕所回来,边忱重新倒回了床上,他接过路见洲重新递来的水杯,发现里头装得更满了。
多喝水有利于身体康复,实在很有必要。
边忱的声音有些哑,问说:“护理?还真敬业。”
路见洲抬眸看他一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随后拿出本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
边忱仔细地看了一秒,两秒,三秒,反应过来后脊背发僵,脸色终于变了变。
惊悚感油然而生,生出了再晚点醒过来就被开膛破肚的感觉,以及从死人堆里刚捡回一条命的错觉。
边忱缓了缓,诧异道:“这位法医同志,您是不是不知道,这很有可能给病人造成终身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再看过去时,路见洲此刻正坐在床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用刀削苹果,技术相当了得。
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职业素养。
边忱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那修长干净的手上,直到对方将削好的苹果块送到他的嘴边,他这才回过神来,三两下咬着吞掉了。
路见洲很实诚地答:“抱歉,我没专业学过护理,不清楚这些。”
“啊……法医。”边忱的脑子卡壳了半秒,没忍住笑了,笑完后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被那不是人的东西引见给我的?”
路见洲的眼神有些茫然,心口的某处地方却被那笑震了一下。
边忱当他默认,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还回工作证后难得郑重道:“头一回给旁人添这么多麻烦,有劳你了。”
路见洲把苹果块塞进他嘴里,纠正说:“不是旁人,不算麻烦。”
边忱把头凑近了一些,试探说:“所以咱俩的关系是,拜过把的梁山双杰,犯不着见外的那种?”
“不是。”路见洲清楚他失忆的情况,很认真地看着他回道,“但你确实不该跟我见外。”
边忱没太明白他的意思,顺口接道:“方才和现在这样,就都很不见外。”
路见洲垂眸,接着说出两个字:“伴侣。”
边忱不小心咬了舌,飞快道:“什么?”
路见洲沉默了会儿,继续削苹果,似是经斟酌后仍还是笃定地重复道:“你我关系,终身伴侣。”
*
—“给我介绍个体贴温柔的护士小妹。”
—“帮你引见个下刀利落的法医猛男。”
类似这样的陈年对话再次在脑海里跳出来时,边忱急切想要把当时回答他话的徐竞拎出来给踹几脚。
明知道他这么多年雷打不动的直男一个,也明知道他最初时对血腥躺尸有着近乎本能的排斥,便宜兄弟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么欠抽。
不算账都说不过去。
可惜他现在还是一个人在病床上躺着,点滴还在旁边挂着,伤腿无力得很,意外失忆的后遗症包括让他时不时露出迷茫表情,显得有点“无助”。
友情抚慰就显得格外贵重。
“探病,送慰问,烦请清醒人士抽空,分几个眼神过来就成。”
先是声音传来,接着便见徐竞推门而入,他两手颇为象征性地提了几袋探望用的礼品,大包小包,缝隙间还插了朵鲜花。
差点没把人眼睛给闪到,在空荡的病房里头独领风骚。
边忱认真盯他一会儿,带点调笑问:“你给我送花?嫌我命太大?”
“送什么不是送,反正他都会替你收着,好说也会再过滤一遍,垃圾可呈不到您老面前。”徐竞这一趟来得赶,闻言道,“刚在外廊和他碰了面,给我做了检查才肯放行,病房门神尽职尽责,方圆百里可能就独你这一份。”
徐竞把东西搁着路见洲原先所在的位置放下,所指为谁很是明显。
不知想到什么,边忱的脸色微微僵硬,一时间没上接话。
徐竞转过头,又没好气道:“再说了,矫情个屁!这么多年都没见你真对花粉过敏,这套拒绝姑娘家的说辞烂透了,别趁弱跟你爷爷拿乔。”
边忱见他这样瞬间直乐,在床上挺直背端正了点坐姿,道:“我都还没防着你趁火打劫。”
“要点脸你!老子这半辈子都没对这缺德事动过半分歪心思……”果不其然,徐竞开始了新一轮的骂骂咧咧,带着久违的熟悉味道让边忱一时间竟有些乐在其中。
片刻后,边忱忽然说:“谢谢。”
徐竞猛地怔住,挖了挖耳朵,“什么?”
边忱又抬眼说了一遍:“谢谢你,跨越时空来骂我。但你得先给我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有事却没和路见洲多问,但不代表他就没有急切地想要知道,在警校老同徐竞面前,他更加放得开。
“不就是你大半夜的英勇跳江去喂鱼,然后就成这副模样了吗?还想从何谈起,你问。”
边忱对徐竞的蠢话没理会,先是指了指自己的病床,挑了个自认为目前最值得在意的点,说:“关于住院治疗这些费用。”
“这又不需要你来操心,毕竟你牙不好,老天爷特地赏赐了你软饭吃。”徐竞说,“人家可都给你付完了,住院期间的伙食也是被他亲自经手的,可丁点没亏待。”
自然又是路见洲。
边忱关注的重点却偏了偏,说:“跟牙医预约了根管治疗的是那隔壁宿舍的孙子,哪轮到我这口铜牙金齿的事,吃嘛嘛香……”
“你确定?”徐竞似笑非笑,“还没适应时差呢,这边建议您照个镜子看看牙,趁早拔光换副假的。”
边忱没动弹,偏不想顺他意。
其实看着对方那表情就猜出了个大概,牙坏了这事八成是真的。估摸着他这些年确实过得寒碜,没遇着啥好运似的。
“别搁这蔫了吧唧的,带孕警犬都比你看着更有精神头!”徐竞边展示边说,“啧来,这照片给你看看,专属于你的见义勇为锦旗。对你舍身救人的莫大肯定,过不了几天就能发下来给你裱客厅上。”
边忱看得还算认真。
几番谈下来可算整明白了,他出事故前原还有着这正义动机,不是所谓的喝酒没站稳或者其他被编排出的玩意儿。
“我和那位照顾我的法医,咳,我怎么拐的人家?”边忱问这话的时候,神情极为复杂。
正经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以为这只是个愚人的笑话,或者是把别人的真心当成玩笑。尽管他觉得自己很直,可若是有缺德事还是下意识地往自身上套。
他说不清,但就是觉得路见洲挺好的。
“不知道!我又不负责帮人书写恋爱日记。”徐竞看他这样实在稀奇,打量得更勤了些,“请问你的记忆,究竟具体停留在什么时候?”
“秋哥他们那届毕业。”
边忱答得不假思索,没留意到徐竞眸中一闪而过的恍惚和黯然。
“按着警校传统规矩办事,送快要出校门的师兄一程,就那场篮球约赛,你还途中被球砸得差点没喘过气……”
“这里是六年后,后来谁赢了你知道不?”
边忱摇头,一抬眼便见徐竞满脸得瑟,递上手机对他说:“自己看视频,约赛和其他当年在警校存下的可都在这里了。”
不完整,可都在这里了。
一帧一幕,好的坏的,在缓速下都仍快得难以捕捉,在注视下走远。最后是那位二十一岁的酷哥·边在跑道终点,很嚣张地冲镜头比了个手势。
在画面停止而后黑屏的瞬间,边忱看到了屏幕上映照出来的当前自己。
他的头发已经野生长成了狼尾头,模样神情却都显得有些傻逼。没忍住的笑又不像是笑,心情实在莫名。
这几个被保存下来的训练视频接连被放完,而其上时间标注显示是六年前的。也就意味着,边忱所以为的昨日早就跟片纸张一样,黄得彻底。
可他本人多少还是有点不太死心。
边忱又将徐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目光在他略微鼓起的肚腩处停了停,较为客观地说:“还真是,看你这都糙老了不少,由不得人不信。”
“我可去你的,这叫实力沉潜的必然!”
边忱移开脸,眼看着徐竞一副公事公办完上赶着离开的架势,他还是没忍住道:“不知者无罪,真不和我再多聊聊?”
徐竞回瞥他一眼,应得倒也干脆,说:“半分钟,赶紧的。”
边忱:“我毕业了,真没挂科?”
徐竞:“你退休了,没养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