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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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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突如其来的风破开了些许的沉闷,却更加令人瑟缩又烦躁。路见洲自是有这处住所里面任何房间的钥匙,可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不会这样不顾礼貌。
他其实比谁都在意边忱的感受,也清楚对方这会难忍的痛苦。
边忱坐在地面上,靠着墙壁的角落。
他闻声抬眼,却只觉得门边的身影格外刺眼。那是破闯而入的主人,大可随意妄为,由不得他抗议憎恶。
路见洲拿着体温计,隔着黑暗注视着他,说:“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边忱随即慢悠悠伸出手,上面是一串钥匙,哑声说:“这是你的,拿回去。”
钥匙落地发出一阵颤音。
路见洲没有收,只是把钥匙捡起放好,向他走近了低身,说:“自己的东西要保管好,乱扔了就还得重新找回来,你既然怕麻烦就不要折腾了。”
边忱哂笑,说:“我不找回来。”
路见洲说:“我便替你找回来。”
边忱冷声说:“我他妈的就偏爱折腾,不然就会死。”
路见洲蹙眉打量着他的脸色,还是说:“那我便给你收场。”
这回边忱不吭声了,垂目时整个人都被困在了阴影里,只可惜七零八落的,连拼凑成一个稍微可观些的躯壳都做不到。
路见洲就靠近在边忱的旁边,默默相陪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把体温计向他送过去,想要探进他的里衣。
接着又是落地发出突兀的碎声,这回是烂掉的玻璃混着水银。
边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路见洲,动作激烈用力,连带着对方手中的体温计都被打出去。同时他的身体应激性地往旁躲过,排斥显而易见。
“你别往那边过去,地面有水银……”
胸口发着闷,路见洲却顾不上别的,只是上去摁抱住边忱,不再让他往外挣出。
边忱的眼睛泛红,强抑的痛呼冲不上来,喉间莫名的堵塞压得他似乎快要喘不过气,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分明嗅不到味道,咬破舌尖生出的血腥气却能清楚地灌入,分分秒秒都击打在那格外敏感的神经上。
与路见洲的碰触可以让他的身体稍微稳定一些,却更让他心里紧张。
他遍遍默念的是“对不起”,口中冲出的话却是恶劣无比,“你走开,别碰我。”
路见洲没有依言照做。
“进来做什么,我有没有事又不要你管,爸妈早就下地了,处处都省心得很。”边忱咬牙,狠声重复道,“路见洲,你要是没聋就给我死开,滚远些!”
路见洲还是没有听。
他只是凭拥抱感受着边忱的体温,确认是偏高的,此外,对方这样的状态会是如何,也再清楚不过。
面对这些,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也因此而查阅过许多信息。正如社区负责管控的工作人员所说,不确定的危险因素本就有很多。
路见洲从来没有想过要因此而却步,只是当真的触及到这一幕时,他有的只有心疼。曾经,在看不到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里,边忱都是自己一个人这么艰难地熬过来的。
“觉得睡不着吗?可以去附近的铁轨上跑步,一边跑一边发泄情绪,然后就不会觉得心里堵得慌。”路见洲说,“我陪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边忱当下的情况仍是越来越不好。
“你在这里等等我,不要乱动,吃完药就好了,没事的。”路见洲安抚说,在起身时却被边忱用力拉住了。
“我是生病了对吗,还在发烧?之前的伤也还在疼,难受得、就是想……”边忱低着脸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路见洲越发难过,除了安慰就没敢再和他多说,忙先去外边拿药。
一下子又是空荡荡。
边忱如同又被捅了一刀,精神焦虑得厉害,一低眼就看见碎片在窗台下闪着细微的光。噩魇披着美梦的外衣,将他往渊底又重重推了一把。
仅仅不到半分钟,路见洲再回来时,原处就已然是触目惊心。他猛地上前去抓住边忱的手,其翻过来的掌面已经是斑驳一片,鲜血交织。
自残是双重的伤害。
“谁叫你凑过来!”边忱甩手想要挣开,颤声说,“我之前是不是扇过你耳光?”
路见洲只是低着头,帮他把沾上的碎末弄开,否认道:“没有,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没有?”边忱带着嘲弄,扬起手,说,“那你看看,现在呢?”
路见洲没有退避,把药和水给他强硬地喝下去,这才放好了杯子,却是将自己的脸放得离边忱更近。
边忱却是想要往后退。
暴戾之下是克制不住的惊惶。
路见洲只是执拗地迎他而来,直视他恶劣的一面,不在意别的而是容许他发泄出来。哪怕只是浮木过经,哪怕所做甚微。
边忱却不敢真的触碰到路见洲。
力度恰好的拥抱,即是对方此刻的给予。可是边忱却是在如同荒原的视野里,窥到了灼伤的影子。
小法医的身上怎么会有烟痕?
他仰脸嘶声问:“是不是我做的,我拿着烟头烫到你的身上了对吗?这得疼成什么样你快告诉我!这他妈算我求你了行吗?”
路见洲终于开口,轻描淡写道:“所以,我给你买了戒烟糖。”
边忱的心重重沉下去。
“真的没事,不是故意的。那是个很平常的意外,就像前天我在做菜的时候,不小心把热油溅到你身上了。”路见洲温声解释说,“我也有责任,这都不怪你。”
“给你处理一下手的伤口,再涂一些消毒水,慢慢就会好了。我们不要明天见,是现在就要在一起。”
共度于彷徨,同守于新朝。
不仅仅是跨过那条晨昏线,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都要在一起。拥抱得越来越用力,好像只要把两人之间的缝隙给填满,便也就会容不下其余的杂垢。
僵持之后,边忱怔怔望着他,哑声问:“可我是不是,整就一个……”
混账人渣,社会败类。
可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心跳快得不像话,呼吸急促得不正常,尽管意识到自己对路见洲的喜欢,但是他隐隐觉得惶恐,这样的状况远比想象中更糟糕。
他甚至怀疑,路见洲是不是并不知道“归山岩”,也不知道他内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许对方所知,仅仅是他经过克制而伪装出来的表象。
换言之,路见洲很有可能是被他欺骗的。
小法医什么都好,可怎么就偏偏摊上他这么个玩意儿?该怎么做才好?
“我存在着,不是为了让你更加难受的。”路见洲加重了语气说,“你不能推开我,你得相信我,边忱。”
寂夜没有回音,而共鸣仍持。
他其实,只是不相信自己,尤其是六年后的自己。
*
中心人民医院的精神科向来不好挂号,今日也是,早早就显示了满诊停接。
边忱对此有些郁闷。
病情若是急的话又实在不好耽搁,他就寻思着要不要去找个心理咨询室,不管是疏导还是排解,要是能有控制效果总是好的。
他简直就是怕了他自己。
好好的深井冰,就不能跑到外边去瞎晃悠,别说撞没撞着鬼,反正是会把人给吓着了,挺没脸出门的。
不单指家门,还指房门。
路见洲特意请了假陪他,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仍然是像先前那样的照顾无微不至,既没有把他当成不可控的易燃物,也没有真的把他当成个弱小残废。
这样的对待方式挺能让人感到舒服的。
但是这不影响边忱自个儿脑子里冒出来的、各种千回百转的细腻心思,加起来都能缠缠绵绵地裹上一圈。
显然,发生/“发疯”那幕对他的影响太深,这就造就了他在看到路见洲的时候,又是忸怩又是心虚。
不管有人没人。
这货就低头拽着衣角,时不时就很小声地叽叽歪歪,嘀嘀咕咕,贼使劲儿地给自己洗脑。
就像这会儿的合住友军,一个在被窝里,一个在拖地。
边忱(胆小无助ing):“我长得明明那么和善,看着就很不像,况且干那行混得黑不愣登的有什么好,我打小就连老鼠蟑螂都怕,又怎么会做些缺德事儿?”
由此可勉强推断出,答案为否。
路见洲:“……”
他放好拖把,默默替边忱在家里四处检查了一遍,并掏出杀虫剂大范围扫射。
在确认该布置对小强的杀伤力足够之后,路见洲的目光在手机上那“六十岁老妇因误吃老鼠药被紧急送入ICU”的新闻停留片刻,他又看了看房间里的边忱,最终默默将已下的药单给撤回了。
倒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
边忱(满足自得ing):“邓姨那天怎么跟我说来着?哦,张爷的孙子放学失踪了,把老人家急得头上都要冒烟的时候,还是我给帮着去网吧找人回来了。还有,刘妈跳舞用的扇子放在钱包附近被小偷给顺带拐了,是我冲上去追着人撂倒给抢回来的……广场市民见了面都夸,还巴不得把好的东西都给我分上一份,像我这样的热心肠精神小伙怎么可能做坏事?”
综上所述,勉强可得出推断,答案为否。
再次洗好拖把后走过来的路见洲:“……!”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某种高频出现的物品来由。所以,外边客厅桌上堆着的贵子饼、丹参养生茶,风湿跌打酒……
全是被家里供着的这位祖宗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