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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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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雅乐余音绕梁,自宫中隐隐约约地传出,龙涎香从鎏金的掐丝香炉里慢慢蒸腾,似是蜿蜒回环的龙身一般上升至井口天花,一阵风吹过,香味便瞬间弥漫在殿内。
一股闲暇的静谧诉说着午后的好时光。
直到宫女的传唤声打扰了这股静谧,“陛下,宝顺大人前来觐见。”
皇帝从假寐中醒过来,坐起身子后往罗汉床上走过去,待喝下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这才叫人进来。
殿外脚步声匆匆,不多时出现在了近前。
“看过人了?”
她淡淡问道。
宝顺立时点头:“看着倒还是个沉静的。”
皇帝眸中划过几许思量,遂扶着发鬓起身,叫宝顺给自己宽衣的同时,又缓缓说道:“这寒朝月正是之前詹家说过的暗探,虽被画在遗画上,但于朝廷而言反而有功,也不知道这群老东西是怎么想的。”
她说这话已经有了淡淡的不悦,宝顺心下一惊,手下愈发小心翼翼起来,低声问道:“那陛下想要如何处置寒朝月?”
“她虽是朝臣,但是已经背上了人命,朕将她关在刑狱一年,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宽宥。”
待穿上威严的帝王装束,宝顺跪伏在她脚边一边给她整理着裙摆,一边问道:“这寒朝月还是小卫大人的未婚妻,就是不知为何二人始终不曾有联络.....”
她看过寒朝月的一些生平,自然也知道寒朝月的一些事。
皇帝打趣道:“那泰德公府的千金相中了卫寒,估计是传出去的谣言让寒朝月伤了心,这些个痴男怨女,谁知道最后会怎么着”
她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叫她进来。”
宝顺行礼退出殿外。
外面是七月份的艳阳天,寒阿朝独自一人站在殿外,背脊挺得笔直,面上神情麻木,刚才还显得柔和眉目此时已经有些疲惫,丝毫看不出面圣的紧张和激动。
她快步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寒阿朝,后者这才回过神似地对她行了一礼。
宝顺低声道:“陛下正等着你呢,龙体前切莫慌乱,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寒阿朝点点头,强打起精神在宫女的引领下进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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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才一直在看殿前那只摆着的香炉,所以走神得厉害。
这几日似是神思有些混乱,总想着过去的事。半个月以来牢狱中的生活像是星空之中的深渊,寂静而窒息。
寒阿朝遵循着刚刚几位嬷嬷教会的礼数,刚进殿就行了叩首礼,待皇帝声音响起时,她才敢起身。
皇帝盯着这气质尚算柔和的女子,心中竟然也起了几分怜惜之意,遂柔着声音问道:“你是寒朝月?那画中女子可是你?”
“确是民女。”
寒阿朝声线平稳,低垂着眉眼说道。
“前些日子詹掌门特地找朕给你求了道恩赏,让你作了边关散郎。”
殿中除了寂静便是寂静,帝王威严直直落在寒阿朝头顶,她头抵在红色华丽的毯面上,作谢恩状。
皇帝见她礼数周全,便身子后仰,随意道:“城防兵马司的那群人误解了朕的旨意,光天化日之下找了个替罪羊来顶刀客组织这口锅,谁料将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你有何看法?”
寒阿朝还在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官职感到诧异,闻言直起身子,好奇道:“替罪羊?民女虽是画中人,却与萧逸未有半分关系......”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顿住了声音。
是的,她虽是遗画中人,但是作为暗探应是有功之臣,却被这群人混淆视听当做刀客组织的遗患,这便是替罪羊了。
她跪在地上,神情顿时呆愣住了。
半晌后,她找回声音,嗓音干涩道:“民女虽是被劫掠而去,但手上已经招惹了血腥,若真论罪,虽不至死,却也应该论处。”
这话不过是表面上的说辞罢了,她面上平静,心中却生出一股巨大的愤怒。一种无力的悲痛和愤怒。
皇帝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两下:“你是个命苦的,但有些法理不能完全越过去,你明事理,且懂恩情,朕念你年幼,便罚过一年刑狱吧,官籍不会变动,一年后你就可以从京城之中离去,为朝廷继续效力。”
“谢陛下恩典,民女感激涕零,不胜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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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见寒阿朝真有些可怜,皇帝留了寒阿朝在宫中花园赏玩半日,共同吃了晚宴,才将人送出宫去。
寒阿朝强自欢笑了一天,坐在马车里出宫的那一刹那,她面上笑容猛地消失,落在膝头的双掌缓缓攥紧,直到马儿嘶鸣马车停下的刹那,她才回过神。
她下了车,在官衙老爷的接待下缓缓进入了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家”,一张勉强算作干净的床,上面铺着干草,周遭一盏明灯,一张桌案,还有两副镣铐。
夜色深沉如墨,走进长廊的瞬间黑暗吞没了领路士兵和官衙老爷的身影,寒阿朝视线之中只有他们手上端着的那盏若隐若现的烛火。
昏黄的烛火,就更显环境神秘了。
“我要在这儿待一年?”
她有种出奇的平静,看着木制栏杆里的那些日常用具,虽然依旧寒颤,但相比自己此前半个月的遭遇,可谓天差地别。
官衙老爷不敢惹她,闻言笑,又故作为难:“大人,咱们狱中就这条件,您就对付对付,躲过这一年,往后的前程可好着去了。”
寒阿朝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有劳您了。”
不动声色在他袖子之中塞了半袋自己此前攒用的银子,官衙老爷摸到那袋子笑得更加真切了,又补充道:“您是个明白人。”
又说了几句,寒阿朝进了牢狱后,便目送几人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看了看简陋的床铺,吹灭蜡烛,直接和衣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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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到有些诡异的麻木,寒阿朝偶尔会托狱卒们给她买几本书解闷,时兴的话本子、孔孟经典、庄老思想甚至一些兵书,还有杂七杂八的奇门遁甲。
时光飞速而过的同时,远在京郊大营的卫寒也接到了皇帝的调令。
卫府,休沐日,正院。
父子二人的闲暇时间向来很少,尤其是卫寒发现寻不到寒阿朝踪迹时,他一边带人扫荡凤凰山,一边在京郊大营练兵,整个人瘦了一圈。
北边异族斯拉夫国的小动作一次又一次挑战着大启的底线,卫汝成深知不日便是开战之时,便叫来卫寒谈话。
两人此前因为寒阿朝的存在不欢而散,当下,卫汝成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皱眉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为父不过几日不见你,你这怎像是生了场大病?”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眉目间微微按了按,闭了闭目后说道:“没事。”
卫汝成却不信这鬼话,但想到现在问也未必能问得出什么就暂时闭了嘴。
父子二人同坐一榻,卫汝成给二人倒上茶,便叹了口气。
“咱们大启朝康顺百余年,在历史洪荒中已然是个奇迹,但这盛世能否延续下去,不仅要靠陛下的贤德,也要靠我们这帮做臣子的忠心。”
卫寒早就习惯他说正事前扯几句不着边际的,闻言默不作声,此时心口处传来阵阵疼痛,他动了动喉头,手指够向茶杯,随即抿了几小口茶,待阵痛略微缓解便淡淡道:
“父亲若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如今陛下调令一发,我不日就要前往塞北,怕是短时间内很难回来。”
卫汝成看着他肉眼可见的疲态,知道他这段日子还在找寒阿朝。
但是今天他找卫寒并不是为了寒阿朝一事,而是因为刘氏。
卫寒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闭眼倾听卫汝成的话音,但对面半天没有动静。
他微微睁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稍稍带着为难的神色。
卫寒思量几番,就知道他想说刘氏,便主动挑起话头:“父亲是想说母亲?”
卫氏夫妇向来恩爱无双,只是卫汝成功成名就后刘氏行为愈发跋扈,目无尊法,自然越来越嚣张。
但卫汝成对刘氏宠爱依旧,甚至会想办法给后者收拾烂摊子。
这也是为何当初刘氏敢设计给寒阿朝下药的原因。
卫汝成点点头,叹道:“你多日未去见你母亲,她本就惴惴不安,又听闻寒家的那个姐儿人没了,心生愧疚便直接病在了床上,成夜的做噩梦。”
卫寒收拢着掌心,半晌后,黝黑的眸子闪了闪:“是我不孝。”
自从阿朝失踪后,他没日没夜地奔波,自然忽略了母亲,现下母亲生了病,自己竟然也因为职务而不能在床前尽孝。
“回头,我去躺礼乐寺给母亲求个符亲自送去。”
刘府生活朴素,因为刘氏生母早亡,现下府中也只有刘氏和刘氏之弟——刘青,两个人而已。
刘氏被卫寒遣到刘府后日日吃斋念佛,性情反而好上些许,卫汝成本是不同意卫寒行事如此罔顾礼法,但后来觉着刘氏这般也不错,便也不再提接刘氏回府的事情了。
闻言,卫汝成轻松口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点头道:“是啊,如此是好,这样你走后,我和你母亲也有个念想,别到时候你在塞北,我俩只能看着你的紫竹居。”
除此之外,他说了一些战场上的注意事项,提醒卫寒一些必要的举措和收拢人心的法子,便遣了卫寒回院。
男人走后,他将松柏叫进了屋子里。
卫汝成面色阴沉,看着松柏严苛道:“公子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如此憔悴不堪!”
松柏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面色一白,结结巴巴道:“将......将军,府医说,公子这是忧郁成疾,心头罹难,无法纾解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