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月》血之青

52、阿朝

　　黑暗中感官知觉格外清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断断续续响在她耳边，寒阿朝一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阿朝——”

　　他在她耳边缓缓低语道，那语气太过温柔缱绻，让她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卫寒缓缓拉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抚在她满是冻疮的手背，问她：“阿朝——你为什么那样看我？”

　　他像是在哄小孩，低头看着她微微泛着泪意的眼眶，轻声问道。

　　“我找了你三年，整整三年，你去过礼乐寺，你去过凤凰山，却唯独没来见我，阿朝，我的阿朝，你怎能这样对我”

　　男人的唇就悬在她头顶，此时微微下落传到了她耳际，寒阿朝双肩狠狠一颤，猛地推开他，却没推动，卫寒似是早有防备，一只大掌握住她的腰，就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卫寒额头贴着她的侧脸，“这其中有误会，对么？”

　　他双眸深沉，紧紧盯着女人愈发紧绷的脸，手下根本不敢放松，生怕她一气之下甩开他跑了。

　　“没有！”

　　寒阿朝冷着脸瞪他，双拳已经攥了起来，她想把这个背恩忘义的贱男人直接扔去喂狗。

　　卫寒被她盯得心里有些发怵，强装镇定地放开她，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从你那日被萧逸劫去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但你却一直没有踪迹，只有一年多前在寒家小院私卫来报有你的踪迹，我这才意识到你是在躲着我。”

　　“礼乐寺你给我刻画的祈福符箓也被我拿了过来，还有你三年前被劫当日的鸳鸯手帕，都在这儿。”

　　男人从怀中拿出那一方手帕和符箓，月光下两个物件显得有些陈旧，寒阿朝站在一旁看着那帕子上的鸳鸯，瞳孔狠狠一怔。

　　那只帕子，是风红除了针线盒以外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她以为那日丢了便是永别，谁料他竟找了回来。

　　还有礼乐寺的那只符箓，当初她思念风红和卫寒，便只能做这些来抒发心中寂寥。原来他真的在找她。

　　“你......你”

　　寒阿朝双手垂落，一时竟说不什么话来。她眉眼间的冷似是有所融化，卫寒见她表情有所松动，便试探着想将人拉进怀里。

　　寒阿朝却不依，她又冷着眉目呵斥道：“滚开！”

　　卫寒心头一颤，默默拿开了蠢蠢欲动的手。

　　女人自己寻了一处地方坐下，离卫寒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冷冷道：“三年前我被萧逸劫走后就被种了噬心蛊，一月一次解药，但幸好遇到了詹家人成了埋伏在刀客组织内部的暗探，虽然日子苦了些，但总有些出路，我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你，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刀客组织覆灭，你竟然也要和泰德公府家的千金结亲，大街上到处都是你二人的传言，”

　　卫寒眉头狠狠皱起，双掌合起的同时开始回想当年发生的事情。

　　想了半天，才记起当年温如意为了嫁给他所发散出去的那些流言蜚语，心下当即揪了起来，立刻抬头道：“那是温如意为了嫁给我才使出的手段，我知晓后立刻澄清了流言，还设计将她嫁给了刘青。”

　　寒阿朝默不作声，似是根本就不想听他解释。

　　卫寒闭了闭眼：“所以你随意听信了传言，整整两年后才被我找见，若不是我来了塞北，只怕这辈子都找不见你。”

　　月光洒在他微微弯下去的脊背，清辉将盔甲照出冷锋，寒阿朝看见他眉目间的疲惫，突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深信不疑的真相，或许只是她逃避现实的一种手段罢了。

　　她眸子无神地落在桌案上，指腹在漆面上转着圈。

　　“你还记得明月阁那几次闯入的刺客么？”

　　闻言卫寒头猛地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女人的身形藏在黑暗中，声音宛如冻住的冰块：“卫寒，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或许命运使然，她走到了一条不能赎罪的路上，即便是被迫沾上了那些血腥和人命，可罪孽又岂是轻飘飘一句‘被逼无奈’所能解释的呢？

　　卫寒红了眼眶，一只手掌覆上前额，呢喃道：“怎么会是你？”

　　怪不得他当时总觉得熟悉，如今回想起那些模糊的细节，那名刺客的一招一式，似乎都与她的身影重合。

　　他双手覆住面部，痛苦道：“我为何没有认出你？”

　　若是当初他能再细心一些，是不是也就不会与她错过这么多年。

　　看着她即将消失在夜色里的那道人影，卫寒起身快步追了上去。

　　他想得太多，一时间都没注意到寒阿朝所说的噬心蛊，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相隔不远。

　　.

　　李温暖看到冒雪回来的寒阿朝打了个哈欠：“哎，焦连长找你什么事啊？”

　　“没什么。”

　　寒阿朝勉强笑了笑。

　　烛光太暗，李温暖只能看清她面上的冷然，遂熄了蜡烛躺了下来，营帐内士兵们的呼吸声参差不齐地传到寒阿朝耳际，后者静静坐在床上，默默铺开了被子。

　　她轻手轻脚走到营帐门前，微微开了一条缝，就看见了男人等在门前的身影。

　　她手一顿，但就是这片刻的迟滞让男人侧目。

　　从卫寒的视线看过去，小姑娘眼眶微微泛着红正小心翼翼看着他，他心一软，将自己怀中的那封信顺着门缝递了进去。

　　寒阿朝看着那封信，冷冷盯着他，最终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还是接了过来，卫寒见她要关门，立刻用手抵上门，对她轻声道：“军机刻不容缓，我明日就得回军南大营，你若是想找我，直接联络程校尉即可。”

　　寒阿朝敛下眸子，一言不发关上了门。

　　这一次卫寒不再阻拦，只是看着严丝合缝的门，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风雪声呼啸而过，他转身大步往自己的营房走去，心底却伴随着又一种不安。

　　.

　　回到营帐中，松柏还在等他。

　　一盏微弱的蜡烛放在桌案上，松柏坐在地上的小凳子打着瞌睡，听到动静立刻起了身。

　　“将军——”

　　卫寒掀开帘子，自己脱了沉重的盔甲，突然吐了一口沉沉的气：“松柏，人找着了。”

　　“啊？什么人？”

　　松柏给他拿了盆洗脸洗脚的水，闻言还没反应过来。

　　但半晌后，看见男人抓着床板微微颤抖的手，他猛地抬起头：“是寒小姐！”

　　因为太过激动，松柏将盆狠狠放在了地上，以至于水花四溅，弄出了不小动静。

　　松柏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眼里逐渐闪过泪花：“可算找着了，可算找着了.......”

　　他猛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这三年，公子您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如今总算是能放下心了。”

　　这些日子寻找寒阿朝的辛苦，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懂，尤其一想到卫寒几度因为忧心而病重，松柏的心就止不住地对寒阿朝起了怨怼。

　　卫寒闭了闭眼：“先休息吧，具体事宜明日我在跟你详说。”

　　松柏缓了缓情绪，抬头时却只能看见卫寒脸上的一抹沉重，当即心下一沉。

　　按道理讲，公子找到寒小姐本应该是欢喜的，怎如今竟这般神色？

　　.

　　第二日天亮时分，卫寒便要带着军队赶回军南大营。

　　他趁众人没有集合好，便下马朝着寒阿朝的营帐走过去，恰逢这时，寒阿朝披着自己的羊皮袄子出了门，正步履艰难地踩着厚厚的雪地往第二战斗连大门处走去。

　　卫寒喊了她一声：“阿朝。”

　　他声音不大，但寒阿朝一下子就回了头，看见是他时，又踱步朝他走来。

　　卫寒看着她双颊被风吹得青紫，心里难免起了疼惜之情，快步朝她那边走过去，想将自己的狐裘大衣脱给她。

　　寒阿朝推拒着他双臂，对他摇摇头道：“你的信我看了，但是时机不合适，若得了空，我会去找你。”

　　双手不自觉与他虚虚握了握，便想抽身返回，眸子略有些留恋地瞥了一眼他，还没等完全转过身，卫寒猛地将她拉到怀里。

　　周遭寂静，男人扶着她的后脑俯身亲上她的唇，寒阿朝一惊倏地抓紧他身前的衣服。

　　她唇上传来几分温热，惊讶间他灵活地撬开她牙关，短暂地绕着她小舌缠了半分后，便急促喘息着分开了这一吻。

　　寒阿朝被他搂在怀里，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那种久违的炙热似是一团沸腾的火缠绕在她心口处，半晌后，她拢了拢自己的羊皮袄子，似是才反应过来道：“你......”

　　她瞳孔放大：“你亲我！”

　　卫寒笑了笑，掐住她下巴在她唇侧又吻了吻，直到周遭开始有人出现，他才有所收敛。

　　寒阿朝猛地推了他一把：“你赶紧走！”

　　她面颊绯红一片，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将怀里的狐裘重重塞到卫寒手里。

　　“还给你！我不需要。”

　　卫寒盯着她面上的鲜活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紧紧抱了她一下：“阿朝，回京后我们成亲吧。”

　　寒阿朝怔愣着，看他快步远去的背影，想要说出口的话猛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根本活不到回京城的时候啊......

　　眼眶有些微微湿润，她迅速抹了下眼泪，看着那道笔直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第二战斗连的军营门口，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