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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波比说 ...


  •   生命的韧性有时超乎想象。

      就在我们都以为阿公此次住院凶多吉少,沉浸在悲伤与准备之中时,明珠姐姐带着成平去病房的那次探视,竟像一缕强心剂,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当成平提着果篮,穿着得体地出现在病房,温和有礼地跟阿公打招呼,并顺着明珠之前编织的谎言,模糊地承认了两人“正在交往”的关系时,阿公那双原本浑浊无神、几乎放弃挣扎的眼睛里,竟然重新燃起了灼人的光亮。

      他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成平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抓住女儿通往幸福的最后一丝可能。

      他反复确认着,脸上露出了住院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虚弱,却充满了希望。

      更让人意外的是,明珠姐姐看着父亲那渴求生命、渴求见证的眼神,心中一软,竟顺着气氛,说出了更进一步的“承诺”:“爸,您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等您出院,我们……我们就准备结婚的事。”

      这句话如同灵丹妙药,阿公的求生欲望被彻底点燃,积极配合治疗,身体指标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并且在医生都感到惊讶的速度下,很快达到了出院标准。

      回到家时,他虽然还需要静养,但精神面貌与在医院时判若两人,整天乐呵呵的,看着明珠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满足。

      这本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驱散家庭阴霾的曙光。

      然而,谎言一旦开始,就像滚下山的雪球,很难再控制方向。

      阿公当真了,并且对此抱有极大的热情和期盼。

      而更让局面复杂的是,成平似乎……也当真了。

      阿公出院后,成平对明珠的追求从“配合演戏”变得具体而热烈起来。

      他几乎每天都亲自下厨,变着花样做好饭菜,用保温盒细心装好,送到明珠的辅导机构。

      他记得明珠的口味,会煲她喜欢的汤,会注意营养搭配。

      对于感情经历几乎一片空白的明珠来说,这种无微不至的、实实在在的关怀,像温暖的潮水,轻易就冲垮了她最初只是为了安抚父亲而设下的心防。

      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接受他的好意,甚至在忙碌一天后,看到他提着保温盒等在门口的身影,心里也会泛起一丝真实的暖意和依赖。

      两人假戏真做,真的谈起了恋爱。

      家里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因为“喜事”而带来的轻松氛围。

      阿公心情舒畅,身体恢复得似乎更快了。

      雅文的教学事业也格外顺利。

      小宝健康成长。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唯独阿川,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坐立不安之中。

      他凭着男人的直觉和对姐姐的保护欲,始终对成平抱有戒心。

      他忘不了成平最初来店里时,那看似随意实则打探的眼神,他对成平一开始就不是很顺眼。

      如今见成平整日不去工作,一门心思放到了明珠身上,让他想起之前有人说成平欠了好多外债,现在失业的事情。

      阿川看着他有大把时间精心准备餐食追求明珠,联想到明珠如今不菲的收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不去:成平是看中了明珠的钱!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可能被骗,但阿公刚出院,病情还不稳定,全家都沉浸在“准新郎”带来的喜悦里,他不敢、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大声反对,那无异于给刚刚缓过劲来的阿公致命一击。

      焦虑之下,阿川想到了一个办法——低调调查。

      而他最好的“掩护”,就是我,波比。

      机会很快就来了,成平来阿川店里那段时间在帮一个朋友照料一只白色的贵宾犬,名叫波妞。

      正是这位养狗的朋友,最初带成平来阿川店里理发的。

      如今,那位叫米西的女孩从外地回来了,要接回波妞

      阿川便以“波比需要伙伴”、“让波妞和波比告别”为由,热情地邀请米西带着波妞来附近的宠物店里玩,顺便帮我洗个澡、修剪一下毛发。

      于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我,年迈的金毛波比,见到了那只名叫波妞的白色贵宾犬。

      她真小啊,像一团蓬松的、会移动的棉花糖,浑身卷毛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系着粉色的蝴蝶结,黑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我和这个陌生的环境。

      当米西松开牵引绳的瞬间,波妞就像一道白色的小型闪电,“嗖”地一下蹿了过来,围着我兴奋地打转,发出细声细气的“汪汪”声,还试图跳起来用前爪扒拉我的脸。

      她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甜腻的香波气味,活力四射,不知疲倦。

      我趴在地上,看着她。

      若是年轻时候,我或许会站起来,和她追逐嬉戏一番,但现在,我的关节隐隐作痛,精力也大不如前。

      我只是温和地低下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她凑上来的湿漉漉鼻尖,算是打了招呼。

      波妞似乎觉得我太过沉闷,开始自娱自乐,叼着玩具球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把球扔到我面前,然后又飞快地捡走,循环往复。

      她偶尔会顽皮地啃一下我略显粗糙的尾巴尖,或者试图钻进我的肚皮底下。

      我任由她胡闹,像个宽容的长辈。

      她的活力和无知无畏,让我仿佛看到了自己遥远的少年时代。

      我偶尔会伸出舌头,舔一下她乱蓬蓬的头顶卷毛,她便会更兴奋地扭动身体。

      我们这一老一少,一静一动,形成了奇特的画面。

      阿川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笑,但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正在和米西闲聊的雅文那边。

      为了这次调查,他专门叫回了文化水平高的雅文,他怕自己说不好把人吓走。

      好在雅文很擅长和各种性格的人聊天,米西本来就热情,两位女性聊的很投缘。

      借着我和波妞玩耍的由头,阿川很自然地和米西攀谈起来,他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成平。

      “成平最近好像挺闲的,还能天天给明珠送饭,他之前是做什么的来着?”阿川一边帮我梳理毛发,一边随口问道。

      米西逗弄着波妞,也没多想,回答道:“他啊,之前跟人合伙搞了个什么建材生意,好像投了不少钱,结果没做起来,亏了。现在嘛……算是待业吧,正好有空帮我看看波妞。”

      米西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砸在阿川的心上。

      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一个失业、亏了钱的男人,如此殷勤地追求一个经济独立、收入颇丰的女性……这目的性,在阿川看来,几乎不言而喻了。

      送走米西和波妞后,阿川彻底坐不住了。

      他看着院子里正陪着阿公晒太阳、言笑晏晏的明珠和成平,看着阿公脸上那心满意足、仿佛了却最大心愿的笑容,内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

      他坚信成平别有所图,是为了明珠的钱而来。他必须阻止姐姐跳进这个火坑!

      可是,该怎么阻止?直接告诉明珠?沉浸在恋爱中的她未必会信,反而可能破坏姐弟关系。

      告诉阿公?那等于直接掐灭老人刚刚燃起的生命之火,后果不堪设想。

      阿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姐姐可能的幸福和财产安全,一边是父亲脆弱的身心状态。

      他只能将这份焦灼和担忧死死压在心底,在我陪着他深夜失眠时,一遍遍摩挲着我的脖颈,低声叹息:“波比,我该怎么办?我不能眼看着姐被骗啊……”

      家里的气氛,表面上因为明珠的恋情和阿公的康复而一片祥和,暗地里,却因为阿川这颗担忧的种子,开始涌动起不安的潜流。

      而我,这只日渐衰老的狗,除了安静地陪伴,也无法为他分担更多。

      那种眼睁睁看着可能发生的危机,却因重重顾虑无法宣之于口的憋闷感,像不断充气的气球,在阿川胸腔里膨胀,几乎要将他撑裂。

      他几次试图在饭桌上,或者家人都在的场合,用看似随意的口吻提醒明珠,比如“姐,现在很多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谈恋爱也别太快投入全部”,但每次都被明珠用“我知道”、“你别瞎操心”或者一个幸福的笑容轻轻挡了回来,而阿公投来的满意目光,更让他如鲠在喉,无法深言。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傍晚,阿川看到成平又提着精致的食盒来接明珠出去“约会”,而明珠脸上洋溢着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少女般光彩的笑容时,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在明珠送完成平,哼着歌回到客厅时,阿川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姐,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明珠愣了一下,感受到弟弟不同寻常的情绪,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跟着他走到了阳台,并顺手拉上了玻璃门,将客厅里阿公看电视的声音和小宝的嬉闹声隔开。

      阳台上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晚风吹来,却带不走一丝燥热。

      “什么事?”明珠问道,心里隐约有了预感。

      阿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地盯着明珠:“姐,你不能跟成平在一起了!”

      明珠眉头蹙起:“你又来了!阿川,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这是我自己感情的事!”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阿川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我打听过了!他之前做生意亏得一塌糊涂,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他凭什么天天有时间给你做饭献殷勤?他看中的就是你现在的钱!你明不明白?!”

      “你调查他?!”明珠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被侵犯的愤怒,“阿川!你凭什么调查他?!你有什么权利?!”

      “就凭我是你弟弟!我不能看着你被人骗!”阿川也吼了回去,积压的担忧和无力感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怒火,“你想想!他一个失业的男人,对你这么上心,图什么?图你年纪大?还是图你为这个家操劳这么多年?!他分明就是看准了你现在能挣钱!”

      “你闭嘴!”明珠像是被戳到了最痛的神经,一直以来的温婉从容瞬间崩塌,眼泪涌了上来,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第一次对着阿川,用近乎嘶喊的声音吼道:“是!我是年纪大了!我是为这个家付出很多!我供你上学,帮你还债,给你钱开店买房!我把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了这个家!现在!现在我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只是想有个人能爱我、关心我,这有错吗?!”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和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成平他是不是图我钱,我不知道吗?我需要你来告诉我吗?可他至少愿意花心思对我好!他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累会给我煲汤!你呢?爸呢?你们除了不断地向我索取,操心我的婚事给你们丢脸,你们谁真正问过我累不累?想不想?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感觉到一点被人在乎的温暖,你就要跑来把它打碎!阿川!你太自私了!”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砸得阿川哑口无言,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姐姐这血泪的控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明珠看着他怔住的样子,心痛和失望交织,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瞪了阿川一眼,声音冰冷而决绝:“我的事,以后不用你管!”

      说完,她猛地拉开阳台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重重的摔门声震得整个房子仿佛都晃了一晃。

      阳台上一片死寂。

      阿川僵立在原地,姐姐最后那冰冷绝望的眼神和控诉,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痛苦。

      我趴在客厅的角落,透过玻璃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人类的争吵如此激烈,那些尖锐的词语,激动的情绪,像无形的波浪冲击着我的感官。

      我看着阿川靠在栏杆上,背影萧索,烟雾将他笼罩。

      我心里明白,阿川的担忧或许不无道理,但他长久以来,也确实习惯了姐姐无私的付出和守护。

      他或许从未真正意识到,那个一直像母亲一样支撑着这个家的姐姐,内心也有着如此脆弱和渴望被爱的一面。

      如今,当这份爱可能来自一个“外人”时,他潜意识里的依赖和占有欲,以及对姐姐可能脱离他认知轨道的恐惧,让他方寸大乱,最终用最伤人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这对一直以来相互扶持的姐弟,关系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深刻的裂痕。

      而导火索,竟是他们都渴望,却以不同方式理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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