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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执着是爱,放弃是爱,成全也是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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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龚美将身边的银饰卖完了,便回到家,准备再拿点银饰出去卖。自从半年前表妹去了王府,就跟他生分了。有时一个人坐着发呆,问她也不理睬。她独自睡在墙角的小床上,让他在另一张床上睡觉。他有时想跟她亲热,她却十分反感,说讨厌做夫妻,他只得罢了。他只好当她还是个孩子,听她讲一些韩王府的趣事。几天前,她却突然流着眼泪回家了,闭口不提王府里的事,不许他问,还逼着他搬家,使得他很是莫名其妙。她虽然仍拒绝和他睡在一起,却对他热情起来,做做家务,跟他也有说有笑,还计划着要去开个茶馆,多多赚钱以减轻他的负担。他觉得表妹终于长大了,既激动又满足,对生活充满了感激之情。
现在,他正在里屋翻东西,却听见表妹和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往外一探头,只见表妹与一个年轻英俊的白衫少年正走进屋来。
他正要开口招呼他们,却见他们表情亲密,不禁一愣,就听见表妹道:“王爷,我到家了,你走吧!”
龚美心道:“原来他就是韩王府的王爷了,难怪跟她亲密。”他从未见过元侃,就想仔细看看他是什么模样,只听见那王爷笑道:“第一次送你回家,也不请我坐坐,竟要急忙赶我跑,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么?”
刘娥扑哧一笑,道:“过会儿我表哥回来,看你对我这么好,他会难受的。”龚美惊了一下,竟不知自己该不该难受。
那王爷拉住刘娥的手,径自走到阳台里,坐在凳子上,凝神注视着她,叹气道:“你只想他很难受,为什么不想想我也很难受?”顿了顿,接着道:“我每天晚上都会想你,有时还梦见你,醒来你却在别人身边,我不难受么!”
刘娥和他并肩坐在一起,任他拉着手,扭头不语。龚美惊呆在那里,心道:“难道她很喜欢他?”他老实厚道,容貌粗陋,衣着简朴,比较一下元侃俊雅倜傥模样,忍不住自卑起来,心中暗叹口气,难怪表妹要喜欢他。
刘娥轻声道:“都是张旻和钱惟演不好,让我们认识,惹出这一堆的烦恼来。”元侃拍拍她的手,道:“你真的怨他们么?我却很感激他们,让我认识了你,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我好开心!”
刘娥小声道:“我也很开心,你知道的,我的心愿意一辈子跟你!可是……”
元侃望着她的脸,慢慢将她脸庞的头发撩到耳角后面去,道:“我原来以为亲人离世是天下最痛苦的事,而今我心里痛苦却远胜亲人离世百倍:眼前有自己喜欢的人,她也喜欢自己,但我们却不能相爱,也不敢相爱。亲人离世只痛苦一时,这种痛苦却要持续一生!”
刘娥靠着他,低下头去,轻轻地说:“你心里很痛苦,我心里也很乱,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沉默了一会,龚美从屋里望出去,见刘娥似在低头抽泣,元侃正满脸深情地望着她,夕阳斜照之下,宛如一对璧人。他呆呆地站着,手脚冰冷,心里酸痛,竟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他想自己应该走出去,申明自己是这里的男主人,他们不应该这样,但却迈不开脚步,不敢也不忍心去打扰他们。
元侃轻轻地拍拍刘娥的手,道:“张籍曾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我现在的心态跟他一样!我为什么没有在你出嫁前认识你?”说罢,长长地叹口气,内心无限惆怅和痛苦,咬紧嘴唇,转头看着阳台外,不再吱声。刘娥抬起头,泪光闪动,无限温柔地注视着他,抱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下决心道:“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想一想怎么与他谈这事…..
龚美心如刀绞,心乱如麻:“我们相处十几年,我爱她,疼她,她也敬重我,可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过了好久,元侃才起身离去。刘娥站在阳台上痴痴地望着,直到元侃的身影消失,还不回头,只管托腮痴想。猛一回头,表哥龚美竟在身边,吓了一跳,心下慌乱,道:“表哥,你在家?”
龚美点点头,坐在阳台的板凳上,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刘娥满脸通红,走到阳台的另一头坐下,低头搓搓衣角,不去看他。
龚美抱住头,静静地想了好久,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便柔声道:“我妈和你妈都说过,咱们是苦命的穷孩子,要一辈子相依为命。”刘娥低声道:“我知道。”龚美伤心道:“我对你不好么?”刘娥低声道:“你对我很好,姨妈和你抚养我长大;没有你的照顾,我活不到今天。我一直明白这一点,心里很感激你。”
龚美叹气道:“既如此,那你为何要去喜欢他?”刘娥看着地板,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直接道出:“表哥,我既已和你成家,也知不应该与他交往,更不应该喜欢他。但我第一次见他,就突然喜欢上了他。偏偏他也来喜欢我,到处找我,对我很好,我便一门心思在他身上,只盼望天天与他呆在一起,一日不见,便焦燥不安。我也知你一直对我好,曾打算忘记他,可一看见他,又控制不住喜欢他。自我进入韩王府,这大半年来,他教我读书写字,朝夕相处,处处关心体贴。你对我有恩有情,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你,但我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他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龚美听到这里,顿首大哭起来,喃喃地道:“表妹,我真不明白: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为什么就抵不过你们相处大半年?甚至抵不过你见到他的第一次?”刘娥不敢看他痛苦的模样,低声道:“我也不明白!”
哭声过后,屋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刘娥内心挣扎了许久,虽然理解表哥的痛苦,但还是觉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她抬起头,道:“表哥,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时时牵挂你,希望你过得快乐,可我很多时候都忘记你。现在想来,我一直当你是哥哥,而他才是我的梦中情人。我对他整日魂牵梦绕;没有他,就觉得日子索然无味。”
龚美长叹数声,搓搓手,企图做最后的努力,道:“表妹,你还小,还不明白一件事:尽管王爷对你很好,但皇室,却可能容不下你这种出身的女子;就算皇室接受你,但王爷他们这种富贵人家,妻妾成群,家庭内部争风吃醋的,十分残酷,你这个无权无势的穷姑娘,立得住脚吗?……你如嫁了他,可能不会幸福!……这些,你都想过吗?”刘娥低声道:“我还没想那么远!但你如要我离开他,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完了!这份婚姻彻底完了,一件长久被奉为至宝的心爱之物已弃我而去,一种天塌一般的感觉顿时袭击了他,使得他差点要发疯,真想一头撞死。他突然一把抱住她,绝望地喊道:“表妹,你都不知道,我,我有多么喜欢你!我,我不能没有你呀!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刘娥也大哭起来,刹那间心软下来,真想答应他,但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意已决,再无挽回余地;如果自己继续在表哥和元侃之间摇摆不定,其结果必然是三个人都不快活!想到此,她咬紧牙关,硬起心肠,慢慢地将龚美推开,哭道:“表哥,你是个好人,以后会有好姑娘来喜欢你的,......我不能给你做妻子,请你将我忘了吧!”
龚美伤心透了,绝望极了,站起来,跑出去,在漆黑的街头疯狂奔走,流泪不止。
第二天下午,元侃正在书房里看书,听到门房来报“有位叫龚美的先生想见王爷”,不禁吃了一惊,有些慌乱。自从半年前遇上刘娥,他就听到了爱情鸟儿的歌唱,看世界也越来越美好,恨不得日日手舞足蹈。可是,伴随这种快乐的,还有如何面对龚美这道让人头疼的难题。他冥思苦想,一筹莫展。刘娥下决心一刀两断,和他分开了几天,却搞得彼此心力憔悴,到最后,连侍卫们都看不下去了,自作主张地想法绑架了刘娥。昨日一见,他就明白以后他们再也分不开了。至于怎么处理与龚美之事,他已不愿再去费心思索,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天,龚美,竟主动找上门来了!事到如今,可能他也知道了自己和刘娥相爱之事。这是一道绕不过去的门槛!……那么,索性与他面对面谈个明白!总之,自己决不放弃刘娥,看看他要提什么要求;或者,他来大骂一通,找自己拼命……无所谓,奉陪到底!他深吸口气,站起来,说声“请他到大厅里就坐”。门房摇头说:“他不肯进来,要在门口与你说话。”
元侃于是出来,果见那龚美站在门口,衣冠简朴,双眼红肿。两人均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不由得互相打量了几下。龚美单刀直入地问道:“王爷,你会一辈子对我表妹好吗?”
元侃决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他不懂龚美是什么意思,但很诚恳地回答:“会的,龚先生,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龚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你是真心的吗?我讨厌花花公子!我要你再说一遍!”
元侃点点头,道:“我跟你再说一遍:我保证,我是真心的,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好,我就要你这句话”,龚美似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叹道:“你们昨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和表妹,当年是奉长辈之命结婚,但她昨天跟我说了,她一直当我是她哥哥,对我们的婚姻却不是很喜欢。…….她真正喜欢的人是你。”话说到此,他又流泪了,低声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总算想通了!……我虽然舍不得她,但我,我更愿意她过得开心!我愿意成全你们!只要你对她好,我马上就和她离婚!……现在,我,我把她交给你,就像把妹妹嫁给你一样!希望,希望你们能百年和好,恩爱一生。”
元侃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脑海里曾设想过千万种与龚美见面的场面,但绝对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他很惊讶地看见龚美把刘娥从门外面拉过来,刘娥两眼红红的,显然哭过。龚美拉着刘娥的手,慢慢放到他手里,望着他,坦诚的口气中带着威胁:“王爷,我把妹妹,交给你了。你说过的,你亲口说的,要一辈子对她好!如果,如果,你以后欺负她,抛弃她,我虽然,胆小怕事,但一定会,一定会跟你拼命!”
刘娥猛地挣脱元侃的手,哭泣着,跑进屋里,剩下元侃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好象还不相信这件让他头疼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
龚美挥挥手:“王爷,你进去吧,我要走了。”
元侃看他走开几步,叫住他:“等一等,龚先生,我有话对你说。”
龚美回身立住,望着他:“王爷,你要说什么?”
元侃犹豫了一下,道:“我想说,你是个好人,谢谢你的成全。”
“不,不,我不要你谢我,”龚美摇头道:“我只要你对表妹好。”世上哪有将自己心爱的妻子自愿送给别人的,可她是那么喜欢你,一心要跟你在一起,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顿了一会,又叹口气,哽咽道:“表妹,可是个苦命的孩子啊!没出生父亲就死了,生下不久,母亲也死了。我本打算,照顾她一辈子,但是她很喜欢你,我现在也只能托给你了。可是,可是,我真不放心她!……我,我希望你,不管怎样,千万别辜负了她对你的情意!”说罢,又要走。
元侃再次叫住他:“等等,……你知道,我家在京城有很大的权力,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吗?”
龚美摆摆手:“不,我很好,不需要你帮什么忙。”
元侃看着他的可怜情形,恻隐之心顿生:“你的银饰生意还好吗?”
龚美难为情地道:“不好。”
元侃用关心的语气道:“你一个人,在京城挣钱很不容易,是不是很辛苦?生活很拮据?”
龚美面有赫色,叫道:“我,我会努力的,我不怕吃苦。你,别管我!”低着头,流着泪,就跌跌撞撞地走开了。元侃靠在大门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刘娥趴在假山边低声哭泣,心情十分复杂。固然,与龚美离婚,和元侃在一起,是她心里一直都很盼望的事,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却欠上了表哥那份永远都还不完的感情债!想到龚美多年来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想到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与迁就,想到他昨夜那痛苦的模样,自己的举动,简直就是罪不可赦!
元侃静静地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纤细小手,内心无比激动!他默默地听她抽泣,扳她肩头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哄道:“别哭啦,傻姑娘,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亲,现在还不到哭嫁的时候!我以后与你一道去看望他,就当他是你的亲哥哥,想办法多多补偿他,好不好?”
刘娥停止流泪,轻叹口气,点点头,依在他胸口上,拿他的衣袖抹自己眼泪。
元侃见她心情好转,便要取乐。他朝思暮想,盼望可以与她热恋,共浴爱河,却一直有龚美横在中间,让他想爱又不敢爱,只得强行抑制自己的激情;现在,突然之间,龚美主动退出,让他有了机会可以和她肆意亲热,如何不要欣喜若狂?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起她快乐地转了一圈,在她脸上一阵狂吻,叫道:“我以后可以任意抱你了,亲你了,一定要抱你个够,亲你个够!”
刘娥见他发狂,赶紧推开他,笑道:“王爷,小心被人看见!”
元侃快活得只想大笑,再将她抱起,迅速往那浓密的桃花林里奔去,叫道:“我以后便叫你娥儿,你在人前叫我王爷,没人处就叫我昌儿吧!我小时候的名字叫德昌,我伯伯和母亲生前就这样叫的。”刘娥使劲拍打他的腰身,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伸手刮刮他的鼻梁,笑道:“你母亲叫你昌儿,我也叫你昌儿,那你得叫我一声妈妈。”元侃低声笑道:“你别着急,等我们以后结婚生子,自然会有人叫你妈妈。”
刘娥红了脸,一扭身,撒娇跑开,叫道:“谁要跟你结婚了?我反正不会。”元侃一怔,追上去问道:“你不愿意么?你要嫁给别人,我决不肯。”伸手去拉她。刘娥一躲,却突然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再迅速闪开。元侃顿时心花怒放,一下子跳起来,竟没注意到地上的石头,脚踢到石头上,一个趔趄,“哎呀”一声,蹬在地上做痛苦状。刘娥急忙转身,元侃装着脚疼得厉害,见她回来扶他,乘机抱住她,再亲她一下。刘娥满脸通红,抑制住也想回吻他的冲动,挣脱他的手,跑到前面柳树下,依着柳树站着,心里砰砰直跳,不敢再看他。
元侃悄悄地走近她,乘她不备,突然一伸手,从后面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发颤。他心情十分激动,低声叫道“娥儿”,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刘娥红着脸,也低声道:“王爷!”元侃将她拉过身来正对自己,按住她的嘴唇,低声道:“说好的,叫我昌儿!”刘娥红着脸不肯叫,元侃又去亲她嘴唇,低声道:“亲都亲过了,还不肯叫,难道要叫我夫君吗?”刘娥被他紧紧抱住,心砰砰地跳,全身动弹不得,不禁娇羞难当,娇声道:“你欺负我,我就不叫!”元侃听她声音与平日完全不同,似有醉人魅力,心里一荡,笑道:“好啊,你不叫,我就欺负你!”低头看她在自己怀里娇羞无限的妩媚模样,与平日里活泼欢笑大不相同,更加撩人心魂,不禁看得呆了,忍不住又去亲她脸颊和嘴唇,顺着去亲她细长雪白的脖子,低声道:“我把你从头到脚亲一遍,看你叫还是不叫?”做势要去解她胸口的衣衫。
刘娥吓了一大跳,真怕他说到做到,急忙求饶:“别,昌儿,我叫了,饶了我吧?”元侃大为得意,大笑不止,手一松,刘娥就挣脱出来。她抬手整了整头发和衣衫,含笑瞥他几眼,跑到花园的池塘边,蹲下玩水。元侃笑着跟出来,刚一走近,刘娥手一扬,泼了元侃一脸的池水。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笑道:“刚才你欺负我,现在给你点报复!”又抓起旁边的竹棍,打得池水飞溅。元侃满脸满身是水,狼狈不堪,也不在乎,只管看着她笑个不已。其时夕阳微坠,彩霞满天,空中不时有宿鸟飞鸣,池塘里传来呱呱蛙声,栀子花香幽幽袭来,两人嬉笑玩水,不觉天色已黄昏。
十天后,张旻和惟演找到龚美,安排他去国子监读书和在官府里的差事,并暂时住进钱王府。龚美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日子变得紧张和充满希望。
半年后,一个做烧饼谋生、名叫宋英的姑娘,十七八岁,细眉细眼,肌肤苍白,喜欢上龚美并愿意嫁给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元侃、刘娥、张旻夫妻和惟演兄妹,在钱王府里为他们举行了简单而热闹的婚礼。龚美的眼睛湿润了。在洞房花烛之夜,当他抱着同样老实而幸福的宋英走向床头时,他心里真诚地祝福:表妹,王爷,希望你们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