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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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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回到家里,倒在床上蒙着被子,不吃不喝也不睡,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不停地流泪,脸色死人一样苍白。刚开始播下的爱情种子,还来不及破土发芽就这样夭折了,就象做着一个甜美的梦,正当享受着高潮的时候,却突然醒了,生活又回到从前,心却再也回复不了以前的平静。她闭上眼睛,独自承受她的悲伤,强行缓解那撕裂心房的巨痛,痛苦得全身上下都麻木了,到最后,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时,她迷迷糊糊地醒来,耳边传来龚美焦急关切的声音:“表妹,你终于醒了!”
她呆呆地坐起,想下床,却天昏地转,脚下虚浮无力,差点跌倒。龚美急忙上前扶住她,道:“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表妹,您这一回来,就倒在床上三天三夜不醒,发着烧,说着胡话,可真把我给吓坏了!”
她恍恍惚惚地道:“我睡了三天了吗?”突然心里一惊,道:“我说什么胡话了?”
龚美紧张地看着她,怯声道:“表妹,你不停地叫着赵元侃的名字,还骂他!你不要闯祸呀!你怎么敢得罪他,他到底是王爷……”越想越怕,越说越慌张,不敢再说下去。
刘娥拿过镜子,拂镜一照,真吓了一大跳,竟然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消瘦萎黄的人是自己!
龚美呆望着她的脸,突然结结巴巴地道:“难道,难道是他欺负你?如果这样,”他咬咬牙,壮起胆子,挥着拳头,叫道:“我虽然胆小怕事,但也要找他拼命!”
刘娥打手势制止他,长叹一口气,道:“没什么!一切都结束了,表哥,你以后不许再提韩王府里的事!” 她忍不住再次流泪,长吁短叹起来,我怎么才能忘得了你呀?赵元侃,我跟你真有前世的孽债!
龚美总算松了口气,看她委顿不堪,心疼不已。他服侍她三天,刻下见她好转,忍不住提出一个疑问:“你不是说在韩王府里很好吗?怎么突然不去了?”
刘娥不回答,慢慢下床,深吸一口气,轻飘飘地走到阳台上去。龚美以为惹她生气了,便急忙解释道:“表妹,一切都听你的,你说不去就不去!”
刘娥看着窗外,捂着头,叹气道:“我们到饭店吃点东西吧!”
龚美大喜,笑道:“表妹,你这大半年里,都没跟我一道吃过饭,你以后还能吃得了家里的饭吗?我们以后,可不敢天天这样进饭馆。”
刘娥听得心里一酸,突然觉得欠他实在太多。她坐在饭店里,望着龚美大口大口地吃着美食,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比较自己以前在韩王府里享受的种种,更觉得对不起他。她低头啜了一口茶水,难过地问:“表哥,你怨我吗?”龚美用手抹了一下嘴巴,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回答她的问题,慌忙摇头道:“表妹,我从没有怨过你!我倒担心你怨我,……我一无所有,相貌平平,能力又差,你嫁给我,毫无怨言,我真是很感激。我一定尽量去做一个你满意的好丈夫。”刘娥放下茶杯,低头无语。
晚上,回到家里,刘娥立刻就和衣倒在了床上。龚美将床收拾得很干净,脸上带着无限的期望,道:“表妹,我们很久没睡在一起了,我今天就睡在你身边吧!”刘娥下意识地向床里挪了挪身体。龚美脱去衣服躺下,碰了一下刘娥的肩膀,见她没有反应,就呆呆地看着她。
龚美低声道:“表妹,你真好看。”说着把刘娥的手拿过来放在胸前。刘娥慢慢地把手抽走,龚美既无趣又无奈地望着帐顶。
两人无声,墙角不时传来老鼠的吱吱声。
龚美:“表妹,你在想什么?”
刘娥低声地道:“我在想,我实在不是个好女子。”
“不,你可好了,都怪我不好!”龚美急忙道:“你不喜欢这种事,我就不应该强迫你!”他内疚极了,不停地后悔:要是当初新婚之夜,自己不是操之过急,把她弄得很痛苦,该有多好!现在,只能等她慢慢地来原谅自己!
刘娥无语,突然听他说到这件事,不禁一阵恐慌。想当初,龚美连哄连骗地让她脱去衣衫,她既羞又恼,而初夜那撕裂般的巨痛,更使她难受极了,不仅毫无快感,而且一想到这事就从内心深处感到厌恶。以后,尽管龚美一直小心翼翼地陪笑脸,但她还是拒绝跟他睡在一起。现在,她一激之下,跑回来,由于内心充满愧疚,希望给他做个好妻子。但是,她发觉,自己宁可为他去做任何事情来补偿他,也无法接受和他在一起睡觉。女人啊,只有动了感情才能带来身体的积极配合,她的身体在做强烈的反抗,实在欺骗不了自己!
龚美躺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很高兴地道:“前几天,我碰到几个来京城里做事的外地人,他们都好羡慕我:妻子这么年轻漂亮,还主动承担养家的责任,毫无怨言地跟着我过苦日子,真是难得!不象他们的妻子,到京城没多久,就抛下他们,跟着有钱的男子跑了……咳,想想当年的山盟海誓,真让人寒心……表妹,你真好,我好喜欢你……”翻身过去,慢慢地响起了鼾声。
刘娥侧身过去,看到他睡梦里还带着甜蜜的笑容,长叹口气,真不忍心打碎他的美梦。
她披上大衣,起身到阳台上,躺在椅子里。窗外,万赖俱寂,繁星点点,浩月当空,月光将她和椅子的影子拖在墙上。远处楼台传来细细的萧声,有谁在低唱道:
“栏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曲调就象是关外草原上的情歌,苍凉寂寞中却又带着几分绵绵相思。
此时此刻,他是否也如自己一样,对着月亮忧愁?
她呆呆地躺着,想着,对自己以后的道路万分迷茫。只有一个情况是很清楚的:生存迫在眉睫,那个在韩王府里从不考虑的衣食问题,将是她目前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我要坚强,我要自力更生,我要独自走过以后的日子!----总有办法养活自己,再去街头卖唱也行,有什么大不了!
能够被有钱有势的男人宠爱当然很好,有一个真心相爱的、有钱有势的男人撑起一片天空固然更好。但是,如果没有,或者天倒了,就要学会自己站稳,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遇见他之前,我难道不是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吗?现在,我还会继续过下去!所以,别去伤秋悲春的,别去怨天由人,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刘娥独自站在汴河岸上,凝视着来往穿梭的船只深思。一阵轻风从河面吹过来,凉丝丝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她感觉到了笼罩在四周的寂寥和空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下,一切正常,只有几个悠闲的游人在散步,但直觉告诉她,肯定被人盯梢了!
她马上拔腿就跑,越跑越快,直到跑到家门口窄窄的街道上,回头看看没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用力吸了两口气,刚准备上楼,突然,一个大麻袋从头上罩下来,就将她套在了袋子里。几个蒙面人扑上来,将袋子扎好,将还在挣扎的刘娥抱起来,放进马车里,然后就疾驰而去。
刘娥气的想大骂,却被堵住了嘴。听他们的笑声很耳熟,竟仿佛是元侃的那一帮侍卫们,真是又惊又气:你们想要干什么?
没多久,他们将她再抱起来,仿佛进了一间屋子,然后再放下来,解开袋子。刘娥从袋子里爬出来,见果然是陆侍卫他们几个人,就跳起来,秀眉一扬,怒道:“大白天的,你们绑架我,想干什么?”
他们摇头晃脑,哈哈大笑。刘娥愤怒地瞪着他们,使劲要推开他们,想冲出门去,他们却堵在门口,屹立着一动不动,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道:“刘姑娘,在这大宋的领土上,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你抓回来!王爷看中的姑娘,还能跑了不成!”
“你把那个乡下来的呆老公扔了吧,我们王爷哪一点不比他强?”
“刘姑娘,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走后,王爷可难过了。这里是他的乡间别墅,你可以和王爷过一辈子,没人知道的!”
刘娥哼了一声,打量他们几眼,冷冷地道:“我和王爷的事,用不着你们多管!你们送我回去!”
他们相互看看,挤眉弄眼地哈哈大笑,然后一起道:“我们来找你,是王爷的意思,谁说是多管闲事了!”
刘娥愣了一下,心里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拉下脸来,冷笑一声,道:“要是我不愿意呢?”
“你不愿意,那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文侍卫郑重其事地道:“王爷喜欢上你,便是你的福气!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竟还敢摆什么架子,继续跟自己的丈夫纠缠不清,搞的他很为难,很痛苦!老实跟你说,龚美已经在我们手里,他能不能活,要怎么活,全看你怎么样伺候王爷了!你知道不知道,皇上当年看中小周后,就一杯毒酒将李煜送上了西天!”
刘娥既紧张又害怕,全身发抖,变了脸色,怒道:“你们把王爷叫得来,我要当面问问他!”她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赵元侃,想不到你原来是这么一个卑鄙无耻之徒!”抓起桌子上的一个花瓶,“啪”地摔的粉碎。
“不要这样嘛,刘姑娘!”陆侍卫脸上似有不忍之色,叹道:“只要你好好地跟着王爷,富贵无量啊,我们都羡慕死了!”他们慢慢地离开,却笑着提醒她:“刘姑娘,别耍性子,想想你表哥的可怜处境吧:王爷要处死一个不知名的小老百姓,岂不象踩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
刘娥站在屋子里,既绝望又悲痛:是我害了表哥,我不能离开,我要救他,可有什么法子呢?她望着窗外的青山红日,站着桌子前,呜呜地哭了一会,没想到一回头,竟看见元侃笑容满面地站在后面!
她顿时气打不过一处来,真想冲过去煽他几个耳光,这个男子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如狼虎,跟全天下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她狠命抑制住心头的怒气,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往日的俊秀面容都充满了狰狞之气。她冷冷地扭过头去,道:“王爷,你现在很高兴,是吧?”元侃讪讪地道:“这种事,按理我不应该高兴才对,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天天都想你!你来了,我真高兴!”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她。
刘娥急忙挣扎,他却使劲抱着她不放,竟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还抚摩着她的秀发,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勉强你!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将这痛苦的事情忘记了。”
刘娥真恨自己没出息,竟会去喜欢他的拥抱和亲吻!她僵硬着身体,冷笑一声,道:“你当然希望我忘记,但我永远都忘不了!”元侃叹一口气,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你放心,我一定会厚葬你表哥的!”
“什么?”刘娥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开他,这些话象炽热的熔岩烧伤了她,使她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冒火。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狂叫道:“赵元侃,你,你要是敢害死我表哥,我跟你拼命!”
元侃满脸惊讶之色,瞪着她,不解地道:“你表哥?他不是死了吗?否则,你怎么会来找我?”刘娥气得七窍冒烟,挥动小拳头,连连打在他的胸口上,喊道:“你别给我装蒜!我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派人绑架来的,还抓了我表哥来威胁我!”
元侃揉了揉胸口,莫名其妙地道:“不可能!我哪会干这样的事!”想了一会,突然明白了,立刻红了脸,道:“肯定是守恩他们搞的鬼!我绝对没有叫他们来绑架你,更没有抓你表哥!”刘娥根本不信,道:“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敢这么放肆吗?”元侃跺一下脚,道:“你不信么?我这就和你一道,跟这帮混帐对质去!”便拉她的手要走。刘娥生气地推开他,叫道:“你少来作弄我!他们是你的侍卫,哪敢跟你对质?你要他们认了,他们当然就只好认了,哪敢把事情往你身上推!”
元侃苦笑了一声,双手一摊,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时,就看见几个侍卫在窗外探头探脑,立刻把他们叫进来,大骂一通。侍卫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得伸手在自己脸上打了几下,再给刘娥磕头道歉,讪讪地走开,相互哄笑道:“哎呀,你们既真心相互喜欢,还闹什么别扭!王爷,我们这些随从们,做这些犯上的事,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开始认识她的时候,连连逼着我们去找她的地址,我们动作稍慢了些,就被你骂;上次在洛阳,我们好心给你们提供独处的机会,却害得自己失职;这次,我们想将功补过,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却还是我们多事。王爷,想给你当个好差,可不容易啊!”
元侃红了脸,他嘴上虽责怪他们多事,内心里却极欢喜。他好言安慰刘娥,她却不理他,只管低头慢慢地走路。元侃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刘娥别墅外面的林阴小道上走了一阵,乘他不注意,突然拔腿就跑。元侃马上追上去,拦住她,不让她走。刘娥急了,挥起拳头要打他,却被他轻轻地闪过,还被他抓住了手,反按到树上不放。刘娥拼命挣扎,叫道:“你放手啊!光天化日之下,你拉拉扯扯的算什么!”元侃放开她,看着她,喉咙里象堵了块东西似的,低声道:“他们得罪你了,我给你赔礼道歉!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刘娥忍住内心的激动,“哼”了一声,道:“哟啊,你给我赔礼道歉,我可担当不起!我这种小老百姓,哪敢和有权有势的王爷斗去?你饶过我吧?”
元侃说了一堆软话,见她还是板着脸,心里也着实恼火;听她还这样说自己,想到自己整日里对她朝思暮想,她竟如此绝情冷淡,更是伤心透顶。他一把将她拖到跟前,狠狠地道:“真是没良心的话!真是个狠心的姑娘!几个月前,你突然跑到我家里,搅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接着又和我在一起读书玩乐,大家开开心心的;在洛阳的晚上,你又突然对我讲一堆情意绵绵的话,和我亲热得不得了;到后来,却突然说要分手,扔下我就跑了,搞得我痛苦不堪;现在见面,更是象个仇人一样!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说忘了就忘了!可恨的是,我偏偏忘不了你!”
刘娥的手被他抓得疼痛难忍,听着他的一番表白,想到他对自己的种种关心和体贴,心里一阵阵地发热。她早就注意到他已经憔悴许多,又见他伤心生气,顿时心疼起来,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呜咽道:“傻瓜啊,你还惦记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呀?就算我们再也不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快快活活的,决不能作贱自己!你怎么这样傻呀!”伸手摸摸他的脸,手不停地发颤。两人的目光突然相遇,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热烈亲吻。
爱情就象巨石下滋长出来的柔嫩花草,静静地顽强地生长着,越阻挡越要吐露她的芬芳。元侃搂着她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好,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心,低声道:“你走后,我就来到了这里,因为韩王府里一切都会勾起对你的回忆,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刘娥情不自禁地抱紧他,轻轻摩挲他的脸庞,低声道:“ 我又何尝忘记过你呢!”元侃直起身,靠在树干上,泫然泣下,叹气道:“明知道见了你也没有用,徒增伤心,我还是想见你!”
两人含情脉脉地相互望着。刘娥突然扑哧一笑,柔声道:“你今天这个样子,脸上挂着泪痕,使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模样!”便掏出雪白的手绢,轻轻地拭他脸上的泪水,并略带责备道:“你呀,这么大一个男孩子,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流泪,不害臊吗?”
她的轻斥声,象猫爪子轻轻地抓在他的心上,使他全身上下都痒酥酥的,说不出的受用。他不知为何就倒在了她的膝上,将脸贴着她的膝盖,抱着她的双腿撒娇,连声音都发了颤:“才不呢!我不在你面前流泪,在谁面前流泪去!”
突然间,四周似乎有悉悉窣窣的声音。元侃和刘娥一愣,四处一看,发觉守恩等一帮侍卫正从附近的树后走开,笑道:“这不,不吵了,又和好了!你们以后成了夫妻,可得好好谢谢我们!”笑声渐渐远去了,元侃和刘娥都满脸通红。元侃抬头看看映红天边的晚霞,站起来,道:“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