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李蓉蓉

15、峰回路转

　　清晨，鸟鸣花开，元侃骑马来到燕国长公主的府外，门人通报一声，就见燕国长公主赵廷蓉笑着奔出来。廷蓉约莫四十出头，一身翠衫白裙，显得神情爽朗，气质高雅，道：“元侃，你有多长时间没来了，还记得有我这个姑姑啊？”
　　元侃双手呈上一盒礼品，笑道：“无事不敢登三宝殿！这是高丽的人参，最近的贡品，我送给姑姑，希望姑姑身体安康，永远美丽！”廷蓉接过去，喜道：“谢谢你啦，我也有一样东西回赠你。”她亲热地拉着元侃的手，走入内室，交给他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道：“这是占城国刚贡上来的玉簪，式样新奇独特，送给你未来的王妃。”元侃大乐，轻轻将它揽入怀里，细心放好，心想给娥儿戴上正好。
　　廷蓉见他面有喜色，便取笑道：“你还没有定亲是不是？不要走，今天，我这里恰好有许多的美貌姑娘在聚会，挑一个去做王妃！”元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姑姑，别来取笑我！我有一件烦心事，正想问姑姑讨个计策！”随着廷蓉走入花园里，坐在花架下喝茶。
　　“是么？”廷蓉笑了，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不相信地看着他，笑道：“你居然问我讨计策，真是太抬举我这个老太婆了！”
　　“这是真的！在我们家里，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姑姑，因为你是个很有眼光的人，毫无门第之见！”元侃向她深深一辑，微笑道：“听说你当年想嫁给高姑夫，但奶奶不同意，不知这事是如何摆平的！”
　　廷蓉想起当年的事，不禁乐了，喜滋滋地道：“这个嘛，是我运气好！你奶奶当时嫌你姑夫出身太差，很反对我们的婚姻。我本来都已经绝望了，但你奶奶突然生病去世了，我就天天央求你伯伯，让他做主给我们成亲。你伯伯这人很开明的，就答应啦！”说完甜蜜地一笑。
　　“我现在的烦恼，和当年你的烦恼一样！”元侃笑道：“听说父亲要给我定亲了，他看中的姑娘我不喜欢；我自己有喜欢的姑娘，但可能他又不赞成。我既不想放弃自己喜欢的姑娘，又不能违背父亲的旨意，心里真是痛苦，这可如何是好？姑姑可有良方妙计？”他突然抹了一下眼睛，似乎眼圈红了，叹道：“要是我母亲还活着就好了！她如果知道这样的事，肯定会给父亲说情，让我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咳，母亲死得早，有个做皇帝的父亲就跟没有父亲一样，可怜啊！我有时候真想给姑姑做儿子，也不想给父亲做儿子。”
　　廷蓉听了他的一通话，已猜到他的来意，哈哈大笑几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打趣道：“好啊，我白捡了你这么大的儿子，高兴都来不及呢，只怕你父亲不肯。”接着道：“你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都说来听听！如果还可以，我去和你父亲说说，由我做媒，包准没问题！”
　　元侃见入了巷，大喜不已，急忙将编造的故事讲给她听：“说起来，她也是将相之家，还和我们家有些渊源呢，她父亲曾经是伯伯手下的将士。”这几日，他和张旻、惟演一道，查遍了五代十国的刘姓大户，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将三西的刘氏家族跟刘娥扯上关系，就给她弄了个没落的将相之家：祖籍太原，祖父刘延庆在五代十国的后晋、后汉王国时任右骁卫大将军。刘延庆去世后，父亲刘通做了禁军军官，并随后以军功升至虎捷都指挥使，领嘉州刺史，刘家迁到了四川，做了成都华阳人。刘娥还未出生，赵匡胤就帅兵攻打北汉，刘通奉命出征，不久阵亡，家道中落。刘娥自小跟着表哥龚美长大，两年前一道来到了京城，敲鼓卖唱为生。龚美和张旻是远房的亲戚，故来投奔张旻，他便通过张旻认识了她，将她弄进府里。最后补充道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这都是上天有意安排的，违反不得！”
　　廷蓉听得就撅起了秀眉，摇头道：“元侃，不是我不情愿给你做媒，而是你父亲肯定不同意这门婚事！我们皇室，可只要名门闺秀，普通书香门第的姑娘尚且做不了王妃，何况她还有过街头卖唱的经历！王妃是皇室的脸面，出身问题很要紧的！”
　　元侃笑了一声，长叹口气，踌躇了一下，很不以为然地道：“脸面问题确实很要紧，但我这个做丈夫的尚且不在乎，你们其他人又何必在乎？况且，她祖上也是山西的将相之家，这不算给大家丢脸！”
　　廷蓉摇头微笑了一下，转过身去，透过花丛，望着花园里玩耍的姑娘们。花园里有几十个花花绿绿的姑娘们在玩乐，有人荡秋千，有人斜依着看闲书，有人弹琴唱歌，有人跳舞，有人下棋，还有人在钓鱼，热闹非凡。
　　过了一会，她突然拍手叫道：“姑娘们，韩王今天来选妃，你们都过来让他瞧瞧！”元侃吃了一惊，笑道：“姑姑，你别打诨！我配不上这些淑女们！”但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嘻嘻哈哈地奔到廷蓉身边，再从元侃身边走过，纷纷盯着看他，笑着挤来挤去，不停地交头接耳，那模样倒不象是元侃在挑她们，倒是她们在挑元侃。元侃第一次受到这么多的姑娘们齐刷刷的的注视，极不自在，脸涨得通红，立刻站起来，往一边走去，笑道：“你们都别看我，我可紧张了！”
　　姑娘们哈哈大笑，立刻做鸟散状，躲到树阴下和花架后面去，还有人回头对他张望，继续指指点点。
　　廷蓉待姑娘们都走过，默默地喝了一会茶，笑道：“元侃，刚才那些姑娘，个个家世显赫，才貌过人。你仔细看看，哪一个不比你哪个小姑娘强？”
　　“她们可能都比那个小姑娘美丽！”元侃笑道：“但是，姑姑，感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我心里再放不进其他的姑娘啦！就象高姑父，就算见到更美丽的女子，他也决不动心，只爱你一人，对么？”
　　廷蓉听了，很甜蜜地笑了一下，道：“你高姑父虽然出身寒门，却很有才干，比京城里的高官子弟强上百倍呢！”马上意识到上了他的圈套，立刻摇头道：“别拿我的事情来打岔！不行，你找别人给你做媒吧！”
　　元侃拉着她的手，道：“姑姑，别人说的话不顶用，我父亲跟你最亲，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廷蓉还是摇头。
　　元侃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拖住她的手，央求道：“姑姑，我求你了！我把自己卖给你，给你做儿子，做苦力，伺候你一辈子，好不好？”他铁下心来，一定要说服她给自己做媒。
　　廷蓉听了好笑，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叹气一声，勉强道：“这样吧，五天后，我到你家里来,先看看这个刘娥姑娘再说。”元侃大喜，围着她不停地作揖，不停地感谢，最后还道：“姑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千万不要太为难她！”

　　崇政殿又名大庆殿，位于皇宫建筑群的中央，前为流光殿，后为景福殿，右为太清楼、玉清楼，左为崇圣殿、延和殿。崇政殿繁英阁是皇帝批阅奏章的勤政殿，是皇宫最核心、最巍峨的建筑，皇帝赵光义经常在这里办公、歇息，接见文武大臣，与众人商议国家大事等。雍熙二年（公元985）五月的一个清晨，天色晴朗，空气清新，宁静的气氛中透出一丝懒洋洋的春意。
　　在寝宫扶玉阁里，微风吹拂着淡蓝色的细纱窗帘，暖和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身穿深黄色长袍的皇帝赵光义悠闲地躺在椅子里，与皇后李安安一边喝茶，一边谈些家务事。赵光义已经是个四十六七岁的中年男人，面目清矍严厉，唇上留着黑须，两鬓微霜，体态稍显发福，气度沉稳精练，与当年那个驰骋天下的风流倜傥的男子恍如两人，但声若宏钟，目光更加深邃。李皇后约莫三十多岁，身材苗条，头戴珠翠，端庄贤淑，身着淡绿色的衣裙，坐在他对面。
　　廷蓉微笑着走进来，寒暄了一阵，就切入主题：“哥哥嫂嫂，元侃已经今年将满十八岁了，你们考虑过给他成家吗？”
　　李皇后拉她坐在身边，笑道：“廷蓉，你来得正好！我正和皇上谈论这事呢！”递给她一个本子，道：“全京城的名门闺秀都在这里，你来帮我们挑挑，可得给他找挑个美丽贤淑的好姑娘。”
　　廷蓉装着认真地看了看本子，最后道：“这世上好姑娘太多了，难怪哥哥嫂嫂挑花了眼！但依我说，门第、相貌固然重要，但也得性情相投才行；随便配对，弄不好会贻误双方，闹出许多悲剧来！我这个做姑姑的，最喜欢这孩子，平时就操了个瞎心：一直留心观察，看到身边有一个好姑娘，琢磨着可能和他性情相投，想给他做个媒。”
　　皇后惊喜地道：“是么？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廷蓉犹豫了一下。她本不情愿多管元侃的事，无奈拗不过，只得亲到韩王府看了看刘娥；见这对少年感情着实深厚，刘娥又机灵可爱，一激之下，立刻答应为他们做媒；但后来回家仔细一想，真不知该如何对哥哥嫂嫂说这事。她小心翼翼地道：“当然了，能够配得上我们这些孩子的姑娘，一定得出身将相之家才对。我想，那些出身没落将相之家的姑娘，也不能放过；如果姑娘人品出众，又和元侃性情相投，就不要去计较她家境贫寒了。反正我们家，也不缺什么地位和金钱！”
　　李皇后张大了嘴巴，扑哧笑了几声，道：“廷蓉，你拐弯磨脚地说了一堆话，还没点到主题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别问了，妹妹看中的姑娘，一定不会错的！”皇帝朗声大笑，想到英俊清秀的儿子，就心头一暖，将多日操劳的辛苦都忘了。他喝了一口茶，看着她们的忙碌模样，就哈哈大笑几声，摇头道：“你们急什么！我想等到他二十岁以后再成家！”
　　李皇后愣了一下，轻声道：“民间的孩子，十四五岁都成亲了，我们的孩子们是不是成家太晚了？元佐、元僖都是二十出头才结婚，天下人议论纷纷的！……”
　　“我们的孩子跟民间的孩子不一样！”赵光义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道：“王子们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到十四五岁时，还只知道玩乐，远不如小老百姓的孩子懂事！所以要独立过几年日子，在官府里做些事，培养了责任心，才懂得承担家庭的责任！我们皇室，虽说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之极，但也不能误了人家好姑娘。”
　　廷蓉忙道：“哥哥所言极是！男人确实应该先立业，后成家！”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在的孩子们都缺少这种气概！”皇帝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略带自得地道：“不是我说两句自夸的话，我象他们这种年纪的时候，早就跟着大哥四处征战，想着如何治理天下了。而元侃，对朝廷大事一概漠不关心，许多事情一问三不知；不知也就罢了，竟似乎还不想关心国家大事，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咳，自古英雄出贫寒，纨绔子弟少伟男啊！”
　　廷蓉笑了，道：“我也说几句偏心的话：元侃人品好，可不是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因为世道不一样了，我们年轻时候，时逢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当然懂事早些。而生长在太平世道的孩子，哪会如战争世道的人有危机感，更别提关心天下大事了！再说了，你和大哥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坐享其成，舒舒服服地过幸福日子么？何况，人各有志，元侃想做个普通的王子，过逍遥自在的小日子，又何尝不可呢？他又不是做太子的人选，关心太多国家大事，倒让别人疑心呢！”
　　赵光义哈哈大笑几声，就起身往勤政殿走去。李皇后却心存疑惑，拉着廷蓉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廷蓉今日前来，本想告诉皇后关于刘娥的事，但刚才听了哥哥的话，再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妥：一方面，哥哥现在不愿意给元侃定亲，这事说的太早，反而不好；另一方面，以她前几日对刘娥的一番考察来看，这姑娘虽然聪明伶俐、秀丽可人，却仍是一块尚待雕琢的玉，目前稍嫌粗陋，棋琴书画尚不达标，许多礼仪也都不懂，估计皇后看不上眼。再等一两年，自己慢慢地在哥哥嫂嫂面前吹吹风，同时也让刘娥再努力学习，等她各个方面都提高了，带到皇后面前看看，说不定皇后就喜欢了。总之，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的！
　　这样一想，她就顾左右而言他，笑道：“我以后再告诉你罢！……婚姻这件事，往往孩子和父母看法不一样。你们给他忙碌了大半天，元侃还说不定不领情呢！所以，依我说，你们在给他定亲之前，最好先把那姑娘给他看看，如果他不喜欢，即使奉命成亲，也会不开心。我们做父母的，如果孩子婚姻不幸福，还有什么意思！”
　　李皇后点头称是，继续和她拉着家常。

　　赵光义坐在勤政殿的龙椅里，看着面前的地图，将燕云十六州都用红笔勾出来，陷入深思。到年底，他将正式派兵北伐，打响雍熙北伐之战。虽然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但继位的郭威、柴荣、赵匡胤都不承认这个条约，一直想要收回这些边境土地。五年前的高梁河一战，大宋惨败，他也身中数箭，如不是儿子元佐将他从战场上救回来，说不定他还已经丧命了。
　　然而他并没有灰心，经过这几年的策划，他自认为国内条件已经成熟，可以再次作战了；而“契丹主少，母后专政，宠幸用事”，也是进攻的大好时机。这次北伐，他一定要好好教训萧燕燕这个嚣张的蛮女，让辽国永不得翻身！想到此，他不禁容光焕发，踌躇满志，信心百倍。
　　其实对这次的北伐，朝廷里反对者甚多。前宰相赵普认为辽国已经形成与大宋鼎立之势，指责这是“劳命伤财、徒劳无功”的举动；现任宰相张齐贤上奏道：“臣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事，角强弱之事而已呼！”
　　然而，更多的武将是不服气的：想当年，汉武帝威征匈奴、李世民征服突厥，何等让中国人扬眉吐气，可到了大宋，竟连小小的燕云十六州都收不回来，必定会让后人笑话！
　　哪能这样相提并论！他喝了一口茶，想到大家的豪言壮语，不禁笑了笑：今天的大宋，是在经过唐末动乱、五代十国混乱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国土小、底子薄，建国尚不足三十年，哪能与当年的雄汉盛唐相比？而面临的辽国，又远远强胜于当年的匈奴和突厥。而且，辽国已经将燕云十六州纳入自己的版图，一则可防止大宋长驱直入；而则依赖这些地区的先进经济和文化，大力发展其原先的游牧经济，已使燕云十六州成为辽国赖以立国的最重要的经济板快。顾而，毫无疑问，辽国将会拼死保卫这些土地。与辽国的战争，将打得十分艰难，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困难极大。
　　然而，燕云十六州却一定要收回来！“一则中国之民陷入左衽，二则中国之险移于夷狄”。这不仅仅是国土大小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大宋安危的大事情：燕云十六州囊括了大宋东北部与北部地区最重要的险关要塞与天然屏障。这一地区的丧失，使本地区的长城及其要塞完全失去作用，辽国已经越过它，直接进入了中国本土，致使整个中原地带门户大开，华北大平原全部裸露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从边防第一线，到首都开封，八百公里间，一马平川，没有任何一个关隘和险要之地可以阻挡骑兵大兵团的冲击。如此，大宋完全失去了军事上的战略主动地位。因此，正所谓：“燕蓟不收则河北之地不固，河北不固则河南不可高枕而卧！”
　　记得哥哥赵匡胤在世时，曾经设想过：或者用钱将这些地区赎买回来；如果不行，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
　　所以，尽管困难重重，对辽国的战争是免不了的！
　　他踱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一阵微风吹过，细碎纷黄的杏花扑簌簌掉落，馥郁袭人，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
　　“今年的杏花开得早了些，还未完全盛开，就开始凋落了！”他想，皱了一下眉头，怔怔望向远处晴朗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心里一痛：“元佐，你可千万要挺过去，别过早就凋谢了啊！”
　　元佐，你真是让我欢喜让我忧啊：这个长相酷似自己、正直勇敢、武艺高强、极有为国为民的责任感的长子，这个从小就另眼相看、特加培养、寄于厚望的儿子，这个十三岁既可一箭射中奔兔使辽国使者大惊失色的儿子，这个跟着自己征战沙场、将自己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儿子，这个竟在去年患了严重“心疾”、情绪狂躁抑郁的儿子！......
　　----儿子，我知道你的心疾是什么，但你太不能体谅为父的一片苦心了：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么？......
　　幸而最近，这孩子的病情已慢慢好转了，真让人欣慰！他高兴之余，大赦天下。他想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哈哈大笑几声，就回到桌子旁。他继续看地图，突然有了个主意：为何不再和元佐谈谈？如果他的病情已痊愈，我将立他为太子，让他带兵北伐：一则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为他以后登基树立威望；二则可扬国威，重重地打击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