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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元佐的心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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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天上午,酷热难当,知了在树上拼命地鸣叫。元侃在书房里看书,刘娥在一边练字,门房来报:“楚王来了,要见王爷。”
元侃大喜,对刘娥道:“大哥来了,我马上下去见他。”说罢匆忙下楼,大声叫道:“大哥,你来啦!”抑制不住的欢喜之情。
刘娥曾听元侃说过,他有个大哥,名叫元佐,大他六岁余,与他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所以感情特别好。又说大哥是长子,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聪明勇敢,正直坚强,文采出众,武功高强,是他的榜样,他一直以自己有这样的大哥而自豪。去年,大哥却患了心疾,情绪抑郁狂躁不宁,就一直休息在家。但今年起,大哥疾病开始好转,可以上朝了,他特别高兴。
刘娥心想:“也不知那元佐长得什么样?”便悄悄地从楼上望下去,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二十三四岁,身着黑色戎装,手按佩剑,神情落寞,大踏步地走进大厅里来。他的脸色十分抑郁,眉眼之间果然与元侃有几分相似,但显得十分成熟稳健;相比之下,元侃俊美得多,还有些稚气。
刘姆娘很热情地上前与元佐打招呼,元侃拉着大哥的手,欢喜道:“大哥,你怎么今天来啦!”元佐却面无喜色,冷笑道:“怎么,不欢迎吗?我不好随便来你这里么?”说罢,一屁股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昂着头,望着屋顶,不看他们。元侃一愣,决没想到大哥会如此冷淡,便坐在大哥对面的椅子上,解释道:“大哥,你来我这里,我怎会不欢迎?我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多多见面,我们好象已几个月没碰头了。”元佐并不理他,冷声道:“我还没吃午饭呢,你还不拿出酒来,跟我好好干两杯!”
刘姆娘立即叫仆人们准备饭菜,不一会,桌子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元侃给哥哥和自己盛满酒,想要干杯,但元佐却不睬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连连自斟自饮,却一言不发。姆娘见元佐情绪抑郁狂躁,就叫仆人们躲得远远的,只留她自己坐在椅子上照看他们。
刘娥见元佐大热天身着厚厚的戎装,神情抑郁,嘀咕道:“他心情很不好呢。”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元侃的情形,他当时也心情很差,莫名其妙地冲自己发火,还想赶自己走呢,不禁笑了:“这皇室里的人,个个脾气透着古怪,不可思议。”摇摇头,又走回去坐下看书。
元侃啜了一口酒,道:“大哥,小弟陪你喝酒,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是,你心里不高兴,可别闷出病来!”
“谁说我不高兴了?”元佐冷笑着道:“我高兴着呢。父亲找我谈话,说过半个月就准备立我为太子,并让我带兵北伐,你说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太高兴了,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啦,哈哈!”说罢,仰天大笑,那笑声却毫无高兴之意,乍然开始,嘎然而止。
刘娥听他笑声空洞而阴郁,不禁一怔:“他既然就要做太子,却为何一点都不高兴?”再出来看看他们,见姆娘愣在一边,元侃思索一会,道:“大哥,你是我们中最有才能的人,要做太子,小弟为你感到高兴!”
“你为我高兴?”元佐冷笑一声,突然暴躁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叫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做了太子,你不是就没机会了么?”
元侃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急忙辩解道:“大哥,我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的!小弟自知能力有限,从没奢望过做太子,你不要误会我!”
“误会?我误会你?”元佐仰天大笑几声,那笑声干巴巴的,道:“皇帝的儿子们,哪一个不想做太子了?就连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八弟元俨,也整日被他母亲在父亲面前夸奖,说他聪明伶俐,长得最像父亲,日后定能治理江山社稷呢!你又不笨,怎会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元侃心道:“大哥今天做事说话,好生奇怪,难道真是担心我去跟他争什么皇位么?索性对他表明心迹。”便俯身向前,盯着大哥的眼睛,坦诚地道:“大哥,我是个毫无上进心的人,也最没出息。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帮父亲哥哥们料理一些家事国事,以后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生一两个孩子,在这韩王府守着妻子孩子过日子,闲暇之余,再去游山玩水,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那做太子之事,总归是哥哥们的事,跟我毫无关系!”
元侃道出的是此时的真心话,但他孩提时期,却是很渴望有所作为的。遥想当年,他偎依在伯伯、父亲身边,听他们讲述历代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不禁热血沸腾,豪情满怀,对这些明君贤相的文治武功崇拜得五体投地。因此,在与皇宫里的孩子们玩游戏时,他常常担当将军、元帅,调兵谴将,南征北伐,尽情满足自己的英雄梦。但是,后来,看到皇室里的亲人们接二连三地去世,他稚嫩的心灵不停地受到悲伤、抑郁的感情煎熬,就格外渴望家庭的温馨与和睦,对当大英雄、大人物逐渐不太热衷了,倒羡慕起小老百姓和美平安的日子来。
刘娥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听元侃说“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生一两个孩子”时,不禁脸上发烫。
元佐哼了一声,语气却突然柔和下来,道:“你果然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可是,我却好羡慕你,居然想得这么开,这么放得下!而我,却整日里被逼着要有雄心壮志,要建功立业,要名垂千古,忙得团团转,和妻子孩子聚会的时间都没有!”
元侃有些伤感,有些同情,道:“大哥,你是父亲最能干的儿子,父亲对你寄予厚望,自然要辛苦些。如果嫂嫂侄子那里有事,只需你吩咐一声,小弟义不容辞!”
元佐自顾自地再饮一杯,然后怔怔地望望屋顶,喃喃地道:“父亲对我寄予厚望,我自然要加倍努力,决不能让他失望,对不对?我自己,又何尝不想通过努力坐上皇位,好给父母脸上争光,也可以为国家做几件有益之事?只是,我心里的痛苦啊,谁能理解?……你说说,皇帝的儿子们,到底应该由谁来继承皇位,难道就一定是我么?”
元侃不假思索地道:“大哥,当然是你了!你是长子,聪明能干,胸怀宽广,正直勤奋,又深得朝廷大臣之心。”
元佐突然一拍桌子,提高声音,脸色通红,咆哮道:“那么,德昭哥哥也是伯伯的长子,也聪明能干,胸怀宽广,正直勤奋,深得朝廷大臣之心,为什么就不能做太子?”
刘娥在楼上听他突然激动,不禁吓了一跳,心里关心元侃,不由得又走到书房门口注视他们,心道:“也不知那德昭哥哥是什么人?”姆娘本坐在旁边喝茶,听他们说到立太子之事,又听提到德昭,觉得自己听这些事十分不妥,就走到后花园里去了。
元侃也怔了一下,奇怪他为何提到德昭,便道:“德昭哥哥已去世五年,不能做太子了。”
元佐哈哈大笑,笑声十分凄凉,道:“是的,德昭哥哥,德芳哥哥都死了,三叔也死了,金匮之盟名单上的人都除掉了,我是理所当然地做太子了。可是,如果他们都还活着,你会支持谁做太子?”
元侃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一直觉得太子之位与己无关,一点也不关心谁去做。大哥固然很好,但德昭哥哥,德芳哥哥,三叔也不错,很难说应该支持谁,但大哥跟自己最亲,当然支持他了,便道:“我一定支持你!大哥!”
不料元佐暴怒,突然伸手打了元侃一个响亮的耳光,大骂道:“混帐东西!你这是私心,德昭哥哥,德芳哥哥,三叔都不比我差,你为什么就不能支持他们?……你,忘了母亲当年是怎样教导我们的吗?”刘娥看到元侃脸上的手痕,心疼不已。
元侃摸摸脸,听大哥提到母亲,不禁伤心,叹道:“大哥,我怎会忘记?母亲曾经给我们说过:你们是皇帝的儿子,长大后必然要面临皇位继承问题,伯伯的儿子们、三叔的儿子们、和你们父亲的儿子们,都可以去竞争皇位,但大家要正大光明地竞争,不能搞阴谋诡计,如果你们像李世民那样,通过杀害自己的兄弟夺得皇位,即使以后建了丰功伟业,我也决不饶恕你们,并要变鬼来找你们索命!”
元佐点点头,盯着他的脸,惨笑道:“你没忘记,很好啊,我也从未忘记母亲的教导,想要好好做人,决不干那伤害手足之事。可是,现在,我却成了十恶不赦的人,猪狗不如之人,通过害死德昭哥哥,德芳哥哥,三叔,来夺得皇位!天哪,这世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元侃惊得一下子跳起来,手猛地一抖,杯子里的酒溅了一地,脱口而出道:“不,不,大哥,你没害死他们,他们都是自己病死的。”
“自己病死的?哈哈!”元佐泪流满面,却哈哈大笑道:“可笑啊,可笑!他们都年轻力壮,怎会突然莫名其妙地病死?……元侃啊,元侃,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
元侃疑惑地望着哥哥,道:“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明白。”元佐仰面望望屋顶,在大厅里来回踱了几圈,似下了决心,道:“好,我今天统统告诉你!”
刘娥在楼上听着,走出来依在雕花栏杆上,心道:“这皇宫里故事可真多!”
元佐抓起酒杯,再饮一杯,沉声道:“你还记得五年前的高梁河之战么?我和德昭哥哥一道跟随父亲率军攻打辽国,本想一举打跨辽国。没想到那萧燕燕早有准备,亲率百万大军围攻我们。高梁河一战,大宋惨败,十几万人死伤在战场上,我和德昭哥哥身边只剩几十人,父亲也被冲散了。元侃,那情形真悲惨啊,哭声震天,哀鸿遍野,尸骨成堆,血流成河,我永远也忘不了!咳,我真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发生战争!”
元侃低头不语,元佐又接着道:“大家找不到父亲,以为他已死了,部下将领便要德昭哥哥立即称帝,以免群龙无首。德昭哥哥正要答应,我大声叫道:‘我一定要找到父亲,哪怕找到他的尸体,也要背回开封来安葬!’便叫了几个人,在战场上四处呼唤父亲。终于在一棵大树下找到父亲,原来他身受箭伤,已痛昏过去好几次,身边的卫兵都死了。我们抱头痛哭,我背着父亲回来,脚下都是尸体,我们身上都是血。”
“回到开封后,父亲问起我和德昭哥哥当时的情况。元侃,我真傻呀,竟把部下想拥德昭哥哥称帝的事,统统告诉了他,父亲当时就板起了脸。这时,德昭哥哥进来请安,说希望给幸存的将士们以奖励,父亲冷笑着道:‘这件事,等你以后做了皇帝再说吧!’便扭头不再理他。德昭哥哥呆住了,当天晚上回去就自杀了。元侃,你说,德昭哥哥难道不是我害死的吗?”
“父亲得知后,过去抱住德昭哥哥的尸首大哭,我也难过得大哭。我们痛哭流啼,伤心欲绝,但伯母却大骂父亲,说是他逼死德昭哥哥,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父亲与她吵闹,伯母逼父亲立即下令,立德芳哥哥为太子,父亲不答应,两人吵得很厉害。我在旁边劝说,也被伯母大骂,骂我们狼心狗肺,对不起死去的伯伯,逼德芳哥哥与我们断绝交往。德芳哥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抑郁透顶,对我说:‘还是你来做这个太子吧,我死了,他们就不吵了。’然后在我面前跳楼而死。啊,德芳哥哥也是因我而死啊!”
“伯母见伯伯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差点发疯,要找父亲拼命。她心情很坏,整日哭泣痛骂,并宣称与我们断绝交往。廷美叔叔见状,也减少跟我们往来。赵普这个老狐狸,想板倒自己的夙敌卢多逊,便抓住父亲此刻的心理,乘机伪造了三叔联合卢多逊搞政变的证据。父亲便以此为借口,将叔叔抓捕,发配到房州,一年前叔叔也病死了。哈哈,有力的竞争对手都死了,我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太子了!哈哈,哈哈!……”
关于这些亲人们死因的传闻,元侃虽然以前也曾听到过一些,但一则他不爱听小道消息,二则在他心目中,父亲是个很英勇很伟大的君主,凡是不利于父亲的传闻,他不仅不会去听,而且下意识地去抵制。现在,亲耳听大哥详谈缘由,父亲在自己心中的伟岸形象大打折扣,一时竟难以接受。他呆呆地坐着,越想越觉悲惨,而且这种悲剧似无法避免,只得长叹口气,道:“大哥,你千万不要内疚,他们并不是你害死的,并不是父亲害死的!……我们以后多多照顾他们的家人,好好补偿他们……!”
元佐暴怒,“啪”的一声,拍得桌子上的碗筷纷纷掉地,并一脚将椅子踢翻,狂叫道:“元侃,你不要脸,竟敢说不是我害死他们!你怎么不想想,就算德昭哥哥、德芳哥哥自己不去死,难道父亲不会逼他们吗?他们如果不交,到最后也是死路一条;而三叔,明明就是受到诬陷才招罪的,父亲是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切?而我反复去跟父亲求情,竟遭到他的斥责。他为何要重罚三叔,用意不是很明确吗?……他们都死了,父亲表面上难过,但在内心深处,高兴得很呢!伯母说得没错,伯伯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父亲却自私得多,一定会想方设法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孩子。我,踩着自己堂哥们的尸体、叔叔的尸体往上爬,爬向这个鲜血淋淋的太子宝座,再爬向更加血腥的皇帝宝座。我是胜利了,但我良心能安吗?你说呀!你怎么不说话?”
元侃脸色惨白,连连摇头,喃喃地道:“大哥,你误会了,你肯定是误会了!父亲决不会是这样的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刘娥见元佐说得情绪越来越激动,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手按住腰上的宝剑,面露凶光,但元侃手无寸铁,不由得十分担心。她又走进书房,把墙上的短剑取下,藏在身边,就要冲下去保卫元侃,再略一思索,自己的剑术肯定远不如元佐,还不如……。想到此,她便悄悄地从楼上走下来,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元侃沉浸在皇室的悲惨往事中,突然看她下楼,有些吃惊,但并不吱声。元佐以为她是王府里的不知事的丫鬟,也不睬她。
刘娥走到门口,向门外嬉笑的侍卫们招招手,待他们前来,低声耳语几句。侍卫们会意,纷纷握住武器,躲在四周,屏声静气,密切观察着屋里发生的一切。刘娥又轻轻走进大厅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元佐陡然大笑,复又放声痛哭,目中满是疯狂而绝望的神色,并抓起桌子上的东西往地上乱砸,喊道:“我手沾满了亲人们的鲜血,每天半夜被噩梦惊醒,梦见他们找我哭诉,要我偿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顿了顿,目光游离,精神恍惚,道:“母亲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你和元明,现在元明已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三弟,跟我们一起走吧!”话一落地,宝剑出鞘,剑锋直抵元侃喉头。
刘娥见了大惊,侍卫们也都不敢妄动。元侃由于毫无戒备,猛地吓得簌簌发抖,脸色大变,跌倒在地,颤声道:“大哥,我……”
元佐看他害怕,竟哈哈大笑起来,道:“三弟,别怕,你要是上过战场就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来不及疼,就死了。等你死了,我也自杀,大家一起到阴间跟母亲、元明、伯伯、堂哥们聚会,再不会在这世上受罪啦!”他的手颤动,似乎真要动手杀了弟弟。
“等等,”刘娥再也顾不得了,飞一样跑到元侃身旁,大叫道:“楚王爷,求求你,别杀他!”
元佐和元侃都是一惊。元侃一手推开她,叫道:“娥儿,你走开!”元佐盯着刘娥,道:“你是谁?”
刘娥拉住元侃的手,偎依着他,眼里含泪,笑道:“你不要管我是谁,我只求你千万别杀他!如果你一定要杀人,那你就杀我吧,放了他吧!”心里激动,忍不住呜呜哭泣。元侃见她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自己身边,并对自己吐露真情,不由大受感动,竟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只一个劲地劝她道:“娥儿,你快走开,小心伤着!”
元佐见二人情景,不由得苦笑,叫道:“三弟,你不好,害人家善良小姑娘,我们皇室里这些无情无义的男人们,对得住这么深情的姑娘么?”
刘娥含泪笑道:“不,不,就算皇室里所有的男人们都无情无义,你们两个人也是极重情谊的人”,她停了停,柔声道:“楚王爷,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你很喜欢你的亲弟弟,决舍不得杀他的!你只是一时冲动,才会这样做!你把剑拿开,他不会怪你的!”
元佐冷冷地打量她几眼,问元侃道:“元侃,你喜欢她?想娶她吗?”元侃点点头。
“你是个傻瓜!我们的婚姻,自己做得了主吗?娶得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吗?”元佐脸上尽是讥讽之色,又转头问刘娥道:“姑娘,元侃对你很好,你很喜欢他,想嫁给他,是不是?”刘娥也点点头。
“你比元侃还傻!”元佐象是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狂笑不已,一本正经、滔滔不绝地道:“姑娘,你要是喜欢他,可就完了。听我一句真心话,跟他断了吧!我们皇室这些无情无义的男人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治国安天下,看重的是权力金钱名声地位,不仅没有亲情、友情、爱情,脑海里更是压根儿没有女人的位置。你现在看他对你一往情深,便对他死心塌地,以为他会对你好一辈子,你错啦!你现在年轻美貌,他也是少年情怀,所以才会对你好。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他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金钱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身边美女也会越来越多,就算他不去招惹美女,美女们也会主动来找他。而那时候你年老色衰,他根本就不想看你啦!你就会象我们的可怜母亲那样,独自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到一边的小屋去,夜夜盼望丈夫前来,而丈夫却跟其他的女人睡在一起,你只好对着孤灯流泪,最后郁闷而死。我劝你看穿这些,早点离开他,以免落得象我妈这样的结局。”
元侃听哥哥再次提到母亲,心里难受,哽咽着流下泪来。
刘娥叫道:“我不会伤心,也不难过!我自己主动喜欢他的,不要求他一定要对我好。万一,万一,”她咬咬牙,道:“他有一天不再喜欢我了,讨厌我了,我便自己走开,决不怨他!”
元侃大为感动,望了她几眼,紧握住了她的手。
元佐烦躁起来,摇头道:“你真傻啊,还傻得不可救药!你知不知道:你喜欢上他,嫁给他,虽能享受到荣华富贵,但也惹上了麻烦,以后有无数的痛苦在等着你!元明很小就看穿了:有权有势的男人都薄情寡义,皇宫里只有血腥的争权夺位,朝廷里充满尔虞我诈的阴谋。因此宁愿跟个浪子,哪怕去死,也不嫁王公贵族,你却还来喜欢皇帝的儿子!”
元侃听哥哥提到元明,眼泪又要掉下来,叫道:“大哥,姐姐是怎么死的?”
元佐道:“她……她,哼,她出家为尼,自杀而死。”
元侃听得放声大哭,喉头碰到剑锋,身体不住发颤。
元佐却哈哈大笑,道:“姑娘,我要跟元侃了结皇室内部的纠纷,与你无关,你走吧,我不想杀你!”刘娥看着元佐,叫道:“不,楚王,我不走,我要跟他同生共死!”
这时,姆娘在后花园里听到动静,赶紧跑进大厅里,看见这一切,又惊又怕,吓得两脚发软,失声大叫起来。
元佐大笑不已,笑声中却满是凄惨之情,两眼茫然,兀自喃喃地道:“三弟,你叫这姑娘走吧,她嫁给乞丐,也比嫁给你幸福。……我们为什么要生在皇室?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要受到情感的煎熬、良心的折磨?……可是,父亲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好么?我又为何在这里指责他?我自己无能凭实力争得皇位,父亲帮我扫除障碍,我应该感激才对,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我现在不仅缺少才能,道德败坏,行为可耻,而且还不能体会父亲的良苦用心,真是不孝啊!我,还是个人么?还活在世上干什么?我这样的可恶之徒,居然就要做太子了,以后要做皇帝了,哈哈!哈哈!”他焦躁抑郁,却硬做快活之状,仰天大笑,那笑声却比哭声还要叫人难受。
刘娥趁他仰头之际,看他手似有松动,突然掏出短剑,猛地一挥,就将元佐手里的剑击飞了!
元佐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四周的侍卫们迅速围上来,持剑拦住他。而元侃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去,一把抱住刘娥,闪身到大厅的角落,同时吩咐侍卫们:“放了我大哥,让他走吧!”
侍卫们有些犹豫,但还是闪开了。但元佐却突然冲过去,捡起自己的宝剑,冷笑几声,道:“三弟,你走不了啦!今天,我们一起去死!”提剑去追元侃。侍卫们急忙拦住他,元佐大怒,挥剑乱砍。侍卫们不敢与发狂的楚王拼命,且攻且守,好几人受伤。元佐见血暴怒,大叫大喊,如发疯般,挥剑砍向桌椅家具。刹那间,大厅里木块横飞,茶杯碗筷“砰砰”地响,乱成一片。这时,一个老年男仆从屋外走进来,来不及躲闪,竟被元佐一剑刺中,宝剑深深地刺进体内,惨叫着倒地。元佐听到惨叫声,似清醒了,停住手,喃喃地道:“三弟,你不要哭,大哥跟你一道去!”抽剑出来,欲要自刎,侍卫们一拥而上,按住了他,押向皇宫去了。
姆娘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叫人抢救那个倒地的男仆,韩王府里乱成一团。元侃和刘娥紧张地看着,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尚心有余悸,都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以后每一天,元侃都去看望元佐,督促太医给他治病,盼望他快快好起来,然而元佐的病不仅没有丝毫好转,还在重阳节彻底疯了。那天,皇宫里举行盛宴,皇帝考虑到元佐大病未愈,特地未让他来聚会。但元佐得知了盛宴之事,看到二弟元僖高兴地来到自己府里,夸耀父亲厚待他们的经过时,就更加气打不过一处来。等二弟一走,他愤愤不平地道:“如此上宴,惟独不让我参加,是父亲弃我!”遂发忿,疯狂纵酒,晚上纵火焚宫。那个华美巍峨的楚王府,顷刻之间,顿成一片废墟。
事到如此地步,赵光义简直灰心透了,绝望极了,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就转过身,大步离去。按照“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刑律,他差点要处死元佐;最后经不住众人苦苦哀求,他最后赦免了元佐的死罪,然而夺去他的王爵,“废为庶人,房州安置!立刻执行!”
房州,又是房州,这个该死的房州!元侃坐在书房里,潸然泪下,心中既悲愤又绝望。那是一个人迹罕至、连大雁都不愿落脚的地方,白天飞沙走石,夜晚寒风刺骨。囚犯到了那个不毛之地,没有人会活着回来,叔叔廷美就死在那里!想到大哥孤苦零丁,他恨不得也跟着去陪他,甚至连这个王爵都不想要了!
最后,他联合文武百官,以元佐的心疾为由,经过反复跟父亲争取,终于得到将元佐一边留在京城服刑、一边治病的裁决。
在十一月的凛冽寒风里,元侃率领十几骑人马,奔过广袤荒凉的大地,如风驰电掣般,直扑房州!七天后,在黄山脚下,在大路的几棵枯树旁,终于将元佐一行人追上了。
当元侃再次看到大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高大魁梧、倜傥威严的楚王已经荡然无存!眼前的大哥俨然就是一个死囚犯:羸弱黑瘦,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目光呆滞,连身高似乎都矮了许多。他心如刀绞,大声叫喊着“大哥!大哥!”,扑过去,抱住大哥,泪如泉涌。
元佐却推开弟弟,两眼茫然,或者含糊不清地道:“你是谁呀?”,或者突然发狂,朦胧的双眼绽放出异样的光采,喜气洋洋地大喊道:“哈哈,我是太子了,我很快就是皇帝了!”挥舞着手链,似要打什么人,狂笑不已。
天空灰暗,乌云密布,乌鸦尖叫,大雁南飞,树叶在秋风中一片片抖落,带来阵阵寒意。元侃的心,比那在秋风中哆嗦的枯叶还要萧瑟、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