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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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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拾遗》中,也曾有过谓人肉治羸疾的记载。
但也有不少术士大斥食人肉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割肉入药更被归为巫医一流。
柳婆婆见她不说话,深知自己在留下来,难免会被人所察觉,“姑娘,我先回去了,要是让人发现我来了你这里,难免不太好,至于那个古方,老婆子也只是随口一说,姑娘不必过于当真。”
苏枕月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只是咬着唇,沉默的点了下头。
离开前,柳婆婆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淡淡的叹息一声,并放下一颗橘子。
直到关门声彻底合上,从门缝里涌来的冷风席卷全身,苏枕月才冷得直打颤的回过神来,冻得发青的手指蜷缩着放在膝盖上,只为攥取一丝暖意。
往年的三月份已是春衫夏薄轻,今年三月份的暖意来得比以往都迟。
橘子虽然是冷的,吃进肚子却是暖和的,也稍稍解了她因饥饿泛起痉挛抽疼的腹部。
一个不大的橘子她吃得在珍惜,也会有见空的一刻。
肚子里有了暖意,原先混沌下去的脑子又一次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
那么久了,敛冬要是没有等到自己回来,会不会很着急,还有他,是否脱离了危险,她担心,记挂的人太多,却没有一个是为自己。
太阳很快彻底落山,狭小漆黑的柴房里只有无边的孤独,阴冷笼罩住她。
苏枕月想要用里面的柴火破开门,谁能想到他们居然把门从外面反锁,用木条钉封起来,不给她送水送饭,摆明是要让她独自等死。
月亮悄悄的藏匿进云层里,本该静谧无声的柴房外却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深夜里的脚步声是那么的突兀,令人感到恐惧。
“是谁?”拽过一根木柴用来防身的苏枕月下意识想到寺庙里的那一伙黑衣人,整颗心也因害怕高高悬起。
那么晚了,还摸来这里的人,她不认为会是什么好人。
很快,栓在门上的锁“咔哒”一声落下。
比来人先一步进来的,是他身后铺天盖地的清冷月色铺满一地霜华。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底黑靴,靴子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普通得能和夜色融为一体,随后是修长有力的一双腿,最后是一张噙着嘲弄笑意的脸
晏从安挑了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因害怕缩成一团,还拽着木棍故作凶狠的小女人,弯了弯唇,“我怎么每一次遇到你,你都是那么狼狈的模样啊。”
“嫂子。”
一声普普通通的“嫂子”从他嘴里念出,竟多了几分旖旎暧昧。
见到来人,苏枕月非但没有放下戒备,手腕上的汗毛亦是根根竖起,她之前曾向府里其他人旁击侧敲的打听过他。
只知道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很小就参军去了,其他的一概问不出来,既是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咬破舌尖的苏枕月稳了稳心神,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可怜可悲,“你来做什么。”
“我要是不来,只怕某些人会熬不过今晚。”晏从安把带来的食盒放在她面前,“吃吧。”
“我不用你假仁假义。”虽然她很饿,可她也清楚的明白。
晏家人上到晏老夫人,下到洒水的丫鬟婆子哪一个不是恨她入骨,而他身为晏怀青的弟弟,晏家的二公子,又怎么会对她伸出援手。
她不是什么聪明人,她只是有自知之明。
“苏枕月,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怪不得我大哥不喜欢你,要是换成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受不了你。”宴从安还想要在刺两句,目光移到她脸上时,却下意识把要说的话往肚子咽回去。
无疑是她的相貌生得委实合自己审美,鼻尖上的一颗小痣像极了轻盈而飘渺的水墨上沾上的一滴胭脂泪,清冷的妩媚,最为动人。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好心的来给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嫂子来送饭,他想,大概是自己心里仅存的一丝善心,不想大哥醒来后,看见自己的妾室孤零零的死在柴房中。
脸色一白的苏枕月,咬着唇反驳起来,“其他人喜不喜欢我,与你何关,又与我何关。”
“是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你饿死在我们晏府,怎么就不和小爷有关。”晏从安见她仍是一脸戒备,忽地笑起来的打开食盒,从里面拈起一块青白相间,雕成梅花形状的绿豆糕,眼里的自嘲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你该不会以为小爷我在里面给你下毒,你才不敢吃的吧。那你可想多的,像你这样的人,小爷想你死,直接捏死你就行,怎么还会曲折的搞下毒这种下作的手段。”他说着,一口咬下桂花糕,咀嚼了两下咽进肚子里,又取出帕子矜贵的擦了下手。
“行,我现在吃了,你相信没有毒了吧。”
又蹲下来,与她视线做到平移,修长冰冷的手指强势的掰过她下巴,眸光逼近,“昔日上京第一才女,谁能想到会沦落到如今的模样,瞧着,倒是连府上的烧火婆子都比你略有姿色,也不知道你是靠什么把我大哥给迷成这样。”
“你放心,就你瘦成麻杆一样的女人,小爷才不会感兴趣,更不会饥不择食。”晏从安能感受到指腹下的肌肤有多么的细腻,一张脸放大了看更是惊艳得令他心脏骤停。
怪不得大哥明知她嫌贫爱富,见风使舵,依旧把人弄回家养着。
他离开后,不知道是存心还是忘了,才没有在把门锁上,遗留下的一盏灯笼,成了孤寂夜间的唯一一盏希望。
直到那人的脚步声,身影彻底消失于这片偏僻之处,苏枕月才放下紧攥着的木柴,动了动僵硬的四肢。
她的视线也跟着移到他带来,并打开的食盒上。
理智上告诉她不要吃,可鼻间闻着那清甜的香味,越发勾得腹中饥肠辘辘。
她很饿很饿,傍晚吃的那颗小橘子完全坚持不了多久,她理智上说着不能吃,但她的手和身体已经诚实的拈起一块放到嘴边。
绿豆糕香软甜糯,入口即化,分量不是很大,三口便是一块。
一口糕点吃完,以是泪流满面,本是香甜可口的糕点,此刻吃进嘴里其带上了苦涩。
她吃了几块糕点后,打开下一层,发现最底部用着细炭煨着一碗汤面,天气冷的时候,腾升而起的朦胧白雾逐渐遮住了她的视线。
——
晏从安回到居住的院子,候在外面的书童立刻迎上来,还往他身后多瞅了两眼,“二爷,你那么晚了出去做什么啊。”
“怎么,小爷我去哪里还要和你报备不成,你是个什么东西。”晏从安眼底是淬了寒霜,冷得令人直打哆嗦。
书童自知嘴笨的打了两下嘴,“奴才也是担心二爷,还请二爷不要生气。”
“不过爷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晏从安警告的睨了他一眼,敛下嘴边浮现的笑意,“当奴才的,最重要的就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二爷教训得是。”
上半夜还是月朗风疏,到了下半夜既是刮起了一阵狂风,隐见要下大雨。
提着灯笼的苏枕月用手抓紧领口,好不让寒风涌进。
她本打算先回冷水院一趟,经过假山时,却听到有两个婆子在说话。
“你说大少爷还有醒过来的可能吗。”
“我也不清楚,而且太医来了那么多个都是摇头,大少爷还昏迷了那么久,我看有些悬。”
“嘘,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好,要是不小心传了出去,怕是人头都不保。”
“可怜大少爷了,你说老天爷怎么都不长眼啊,要说该死的也应该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才是。”
随着那两个婆子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咬得嘴唇失去血色的苏枕月才从假山后走出去。
那么晚了,那两个婆子不睡觉跑到这里说话,说的那些话很难评不是刻意说给她听的。
苏枕月也没有想到,晏怀青到现在还没醒,说到底,他还是因为救自己才受的伤,她于情于理都应该要去看他。
可………
眉心皱起的苏枕月想到晏老夫人,晏清洛对她的厌恶程度,恐怕她一出现在鹿鸣院,她们就会把她重新关进柴房里。
突兀地,苏枕月想到了柳婆婆说的那个古方,那两个婆子离去时说的话,也不断的重复在她耳边。
站在假山旁的苏枕月直到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天边云层破晓,才动了动几乎麻木的一双腿。
她决定,先去看一眼他。
奇怪的是,今早上的鹿鸣院极为安静,连个洒水的丫鬟婆子都没有。
还没等她踏进屋子,就听到青眠在抱怨。
“什么狗屁太医,一个两个都治不好少爷,没看见少爷的脉搏都跳得越来越浅了吗,还好意思自称太医,我看啊,叫庸医还差不多。”
不愿听他念叨的喜子走出来,正好同院中的苏枕月对上,不情不愿喊了声姨娘后,问,“姨娘,你怎么来了。”
苏枕月很小声的说,“我想来看看爷。”
喜子叹了一口气,愁得不行,“爷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太医说爷要是在不醒过来,怕是以后都很难醒过来了。”
“爷不喜欢姨娘来爷的院子,姨娘还是请回吧。”他已经下了逐客令,若她还要继续留下,到时候难看的还不是她苏枕月。
闻言,苏枕月一阵恍惚,眼前阵,唯有掐得掌心一片刺痛,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
守在药炉旁的丫鬟奇怪的看着出现在门外的苏枕月,“姨娘,你怎么来了。”
苏枕月扯了扯嘴角,好让自己挤出一抹笑来,“我来看下药熬好了没。”
小丫鬟点了点头,“药马上就好了,姨娘在等一下。”
“嗯。”苏枕月顿了顿后,说,“我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张妈妈喊你到前院去一趟。”
“可是这药炉子一刻都离不了人。”
“我看张嬷嬷倒是挺急的,不如你先过去,我来帮你看着炉子。”
秀兰想了想,认为可行,“那便麻烦苏姨娘了,我去去便回。”
苏枕月接过她递来的蒲扇,睫毛长长的垂下,落于眼帘处投下小片阴影,“好。”
等丫鬟离开后,咬得嘴唇血肉模糊的苏枕月发愣的看着药炉子里的药,想到柳婆婆说的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且脉搏不断微弱的男人。
若是他真的死了,苏家怎么办?
苏枕月的眼前又一次浮现那个会背着她去看花灯的少年,心脏总会不经意间泛起阵阵抽疼。
到底是什么导致他们最后走到了这一条路,苏枕月不明白,也懦弱得不愿去想,她只清楚的知道,她不希望晏怀青死去。
厨房里的灯忽然被涌进来的风吹灭,连月亮都吝啬的洒进来,仅有药炉里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灯火通明的倚梅苑中。
昨日出现在柴房中的柳婆婆正笑着讨要赏钱,心里对苏枕月更是鄙夷,想不到还真有傻子信了。
“小姐,可还要老奴做其他的吗。”
“不用,此事你做得很好,这是赏你的。”柳茵茵挥手让丫鬟把准备好的钱袋子递给她,“记住,这件事你就是死,也得要给我带进棺材里。”
“老奴晓得,绝对不会忘的。”
等柳婆婆又接连说了不少好话后,柳茵茵才受用的把人赶出去。
不过吗,她只相信世界上,死人最会保守秘密。
一直在旁眼观鼻,鼻观心的香岚见小姐要出去,疑惑道:“那么晚了,小姐你要去哪里。”
“既然要装,就得要装得像。”柳茵茵取出袖子的匕首,匕首在烛光映照下折射/出森森寒光,脸上却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笑意。
“你说,要是表哥知道我因为担心他,特意取了自己身上的肉为表哥入药,表哥心里会不会对我产生愧疚,疼惜。”
有时候愧疚,疼惜过后,往往会让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
她就不相信,经过此事过后,表哥还能容忍得连苏枕月那个心机深沉,贪慕虚荣的女人留在晏家。
——
生平最怕疼的苏枕月咬着放进嘴里的手帕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疼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去,疼得连痛呼都喊不出来。
可是她一想到秀兰会马上回来,哪怕疼得她快要昏迷,依旧硬着生冷的头皮,迈着像是灌了黑醋的两条腿,艰难的往外走。
即便她坚持不住了,也绝对,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等她离开后,用帕子捂着鼻子的柳茵茵满脸嫌弃的走进来。
“去,把窗开着,透透风。”
不就是割个肉吗,怎么弄得那么大的血腥味,不知道的还以为割她一点儿肉,跟要了她一条命一样矫情。
鹿鸣院中,晏老夫人看着正给儿子诊脉,结果迟迟没有出声的太医,她的那颗心也跟着变得七上八下,生怕会有一个好歹。
直到太医放下手,她才坎坷不安的开口,“太医,我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她问完,那颗心亦是高高悬起,生怕大夫说的下一句话会令她眼前一黑的昏死过去。
太医挼着胡子摇了摇头,他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这时,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的柳茵茵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进来,虚弱的说,“姑妈,现在是到表哥喝药的时间了,先喂表哥喝完药,说不定表哥就会醒过来了。”
正在偷偷摸眼泪的晏清洛见表姐来了,附和道:“对对对,说不定等大哥喝完药后就会好起来,大哥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说得是。”
柳茵茵来到床边,视线落在即便处于昏迷不醒依旧清隽如玉的一张脸,心中暗恨为什么如此优秀的表哥要纳苏枕月那个贱人为妾!她简直称得上是表哥一生中的可憎污点。
用她的一点血肉来给表哥治病,是她应该做的,她还要为此感恩戴德自己给了她这个低贱之人一个赎罪的机会。
无论柳茵茵心里在怎么骂,怎么想的,她脸上挂着的都是担忧。
一碗药喂下去后,躺在床上原本脸色清白的晏怀青多了一丝血色,太医看了满脸惊奇的过来再次诊脉,顿时脸色大变,连胡子都颤抖起来。
“这,不可能啊,不可能………”
晏清洛是个急性子,立刻追问起来,“怎么了太医,可是我大哥怎么了。”
晏清洛刚说完,猛地对上晏怀青睁开的眼,四目相对中,哪怕只是对上了一息,她都明白了太医为什么那么激动!
“醒了,我大哥醒过来了,娘,表姐,大哥醒过来了!”晏清洛看见大哥醒了,立刻大叫起来。
晏夫人更是扑过来哭嚎着我的儿,你醒过来就好,你都不知道为娘有多担心你。
“表哥你醒来太好了,你都不知道姑妈和表妹有多担心你,幸好,幸好那个药方管用,感谢老天爷,各路菩萨保佑。”眼眶泛红的柳茵茵抬手用帕子拭泪,宽大的袖口往下滑落,正好露出用一圈白布缠住的手腕。
缠在手腕上的白布正往外沁出星星点点的红,周围弥漫不开的血腥味,联想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晏清洛又气又急的想要伸手去触碰绷带下的伤口,又唯恐伤到她,“表姐,你怎么能那么傻啊,而且,你知不知道有多疼啊。”
表姐肯定是看见她之前在书房里放的那本,女子为救心爱男子,甘愿割肉入药的话本子,可是她都知道话本子里的故事大部分都是虚构的,表姐怎么那么傻的真的相信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身上一旦有了疤痕,是会遭未来夫君,婆家给嫌弃的!
“只要表哥能醒过来,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甘愿。”脸色惨白的柳茵茵咬着唇满脸心甘情愿的说完,整个人虚弱得往后一倒,竟是直直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