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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在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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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涉川背着唐寄雪往前走。
他的师尊揍了林声愁一顿之后,已经连着高烧了好几日。
他不知道师尊什么时候才醒来,只得带着唐寄雪在山野里逃窜。
天下着雨,阴森森的雨丝顺着他脖颈往下流。背上的唐寄雪发着烫,烫得他都不停地流着汗。
身后追着的人倒是愈来愈多,魔教的也好,十二楼,还是其他名门正派的人也好,都在往这边赶着。讽刺的是,带队的还是那赵姓弟子,嘴里喊着的话倒是义正言辞。
殷涉川腿脚一软,脚下踩了个空,碎石滑落,他滚下山坡去。
泥水和他身上的血一并混杂着,尖利的山石刺得他鲜血淋漓,火辣辣地疼。
殷涉川知道自己也发着热。
他前几日和十二楼的人交手,没用剑,硬生生捱下来的。
他动手一定会见血的,那样唐寄雪心里会难过。
他正意识迷蒙之间,只望见灰黑的天色,瓢盆大雨往下落,落在他搂着唐寄雪腰间那只手上。
是凉的。
殷涉川茫然地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
他带着唐寄雪才走了些,见了个凡人的村落,要进去借个地方稍作休息。
还没坐上半刻钟,便发觉那老翁死了。身体健朗,甚至还在为两个客人的到来而欢喜的这老翁,死相却极为凄惨。连着脑袋落地了,那双眼睛里还是惊异的神色。
殷涉川不知道是不是天道的警告,抑或是他自身的特质。
殷涉川的幸运总是建立在他人的不幸、痛苦甚至是死亡之上。蛟龙这个物种天生不详,自诞生便是受天道庇佑的。有受到偏爱的孩子,便会有孩子被不公地对待。
唐寄雪身败名裂算是个重要的剧情点。过去的轮回里,都是唐寄雪在为他选时调换了剑,将那把品行不好、甚至弑主的邪剑交予他。
殷涉川记得自己那是踹踹不安的,却还是为了唐寄雪接下。那剑如今在哪里呢?殷涉川手里只剩把断剑,压根儿抵不过那些弟子们的剑,只是稍稍触上,便化作细粉了。
那把邪剑是唐寄雪精挑细选出来的。
某个小弟子在清点剑冢时,发觉那把杀了很多人的恶剑被人取走了。便去找唐寄雪,却正好撞上唐寄雪杀魔修取心的场景。
唐寄雪最后没有将那弟子杀了。
他后来问过唐寄雪为什么。唐寄雪说那是十二楼的人。他心软了。
代价便是这弟子被封存的记忆又挣脱开来,在宗门大比的时候,当着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面,将一切都道出来了。
但是那一辈子唐寄雪没跟他走。
殷涉川从擂台上下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他师尊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胸口被人插了好几个大窟窿。
殷涉川走过去为他理好散乱的碎发时,唐寄雪睁开眼睛望了他一眼。
因疼痛有些失神,但唐寄雪心里应当是失望的。
他撑着砾石,身下尖锐的疼痛教他冒了身冷汗。
唐寄雪还是合着眼,眉头紧缩,额头发烫。
殷涉川艰难地在他师尊额头上落下一吻,又吻了吻他沾着水珠子的眼睫。
咸的。
他看着唐寄雪苍白皮肤下那些青色的,细小的血管,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
还沾着血的味道。
他的师尊呼吸微弱,只胸口有轻微起伏,白衣裳上满是血渍,被雨淋湿了,可怜兮兮地粘在伤处,殷涉川甚至能看见他身上那些细小的伤疤。
长的,短的,浅红的。
他伏在唐寄雪胸口,像是小兽那般的,将他的伤口濡湿了。上头晕开血迹来了。
也不知是林声愁还是曲山长留下的伤痕,伤口的边缘处已经微微泛白,轻轻一除就渗出血来。
“师尊。”殷涉川的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头顶上是棵老槐树,枝干在风雨里摇晃,叶子上头的水往下落。
凉的。
殷涉川等到自己的身体上的那道伤口很快地愈合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远处都是青色的,灰蒙蒙的山,像是什么巨兽潜伏在昏暗里,默不作声地凝望着二人。
殷涉川将剑放在地上。
这断剑锈迹斑斑,几乎辨不出原本模样。
地上也全是水,从高处流过来,在草甸上流下一道深色水痕。还有几根野草,被他们压折了。
殷涉川将唐寄雪的脑袋放在腿上,唐寄雪那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夹了几根银丝进去。
往下头滴着水。
“师尊。”殷涉川吻了吻他干涩开裂的唇。
上头沾着血。
殷涉川舔了舔。
“师尊。”殷涉川喃喃道。
唐寄雪像是睡着了,或是死掉了。
任殷涉川怎么胡作非为,也只是微微地皱起眉头来。殷涉川像是得了趣味,伸着舌头去舔干净。
“唐寄雪。”殷涉川这会儿被烧得有些不清醒,“我的。”
“我的,师尊。”殷涉川反复念着。
他几日不曾歇息,眼珠子一直在掉出来和被按回去两种状态间转换。身上的伤好了又添上新的,还有雷劫。
他的雷劫要来了。
“我快撑不住了。”殷涉川浑身发冷,连着眼前的唐寄雪也一并模糊了起来。
“师尊,快醒过来吧。”殷涉川将衣裳脱下来。
“醒来吧。”
他的上下眼皮正打着架。
山风从不远处吹来,夹着咸腥的潮气。
唐寄雪面容安详。
殷涉川想起阿姐讲给他说的那个俗套的故事。
那个皇子和帝姬的故事。
死掉的帝姬被封存在冰雪里,她的心上人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了在她额前落上一吻。
那吻过后,冰雪消融,帝姬苏醒过来。
殷涉川望了眼沉沉睡着的唐寄雪,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