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起之时》雨下人

2、道观

　　我是深山里的一个小道士。道观不小，却装不下我一颗自由的心。听师傅说，这座山叫“骊山”，远处山脚下灯火通明的建筑群叫“华清宫”。

　　我喜欢站在山顶眺望，望着不远处城市里的流光，向往着成年后下山的生活。我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直到师傅带回来一颗植物幼苗。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种植物，像树又像是草。师傅嘱咐我好生照看。怀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我连声应下。

　　道观的生活清贫而又无聊。后来想起才发觉那是个不三不四的道观——虽说是道观，却只供奉着一尊佛像。
　　我对那尊佛像感到天然的敬畏，或许可以说是恐惧。在听到挑山工对于佛祖的描述后，我的这份恐惧到达了顶峰。
　　在他口中，佛祖应是圆头宽面，一脸慈祥。可师傅平日所拜的那尊佛，却被雕得消瘦干瘪。尽管是用泥巴糊的，却栩栩如生，如同活物。

　　清扫供堂时，我总是低下头，然后匆匆离开。我所养的那株不知名的植物长出了花苞，比起清静死寂的道观，我更喜欢和这株神秘、拥有无限可能的植物共处。

　　道观不是个正经道观，来的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这里也不做过多讲述。不过大多数时候，来的不过是几个为情所困的痴儿，她们羞于启齿，只得来佛子跟前诉说一二，以缓解心中的悲痛之情。
　　对此师傅也不恼，只是笑盈盈地望向女人们离去的背影。——但这毕竟不是掌管情欲婚姻的神。

　　听师傅偶然提起过，这是一个为弟弟受罚，后被贬落凡间的可怜人。至于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嘲讽，让这段评价的可信度大大降低之事则先按下不表。

　　总而言之，道观的生活大抵就是这般无聊且枯燥。不过我回忆时，却惊奇的发现众多膜拜者中竟极少有熟面孔。大抵是佛祖不显灵吧。

　　在这形形色色的人当中，唯独一个人例外。她是一个长相极普通的女人，以至于我难以描述她的样貌。她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注意了到了当时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的我。
　　而她来到这里，脸上却全然没有对佛祖的崇拜。相反的，她总是默默地蹲在我的身旁。专注地盯着我面前的那株植物，我也异常的没有表现出对陌生人的反感。
　　隐隐之中，感到很久之前，就有这样一个类似的存在。“这是香蕉植株，可能不久后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这个品种了。”

　　有一天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将其默默记在心中，唯恐忘记，但又面上不显。他眼底浓烈的悲愤，我只在那群哭闹的妇人脸上见过类似，却不尽相同。
　　那是一种将要遁入虚无的不舍。此后我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见她。而那香蕉苗上终于结出的果实又重新夺取了我的注意力。
　　她的出现在那时的我眼中，犹如一落入湖中的石块，掀起层层涟漪。

　　便再无下文。
　　——
　　——
　　——

　　香蕉，盘子，佛像。这些平时单独看，再也平常不过的东西，如今却组成一幅令我近乎作呕的画面。
　　我匍匐在地，近乎昏厥。师傅仍是那副慈祥的面容，“徒儿，这本就应是献给佛祖的。”
　　一阵阵血液喷涌向大脑，此时我却无比的清醒，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到。“罪人终究还是罪人，终有一天不得不献出自己的全部。”

　　师傅的面容骤然冷下来，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后，便拂袖而去。——仅仅是几天之前，师傅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在他看到那颗香蕉果实的一瞬。

　　后来我才知道香蕉结果一般是呈盘踞状，可我清晰的记得那株香蕉必然是只结了一颗。这或许是师傅如此异常的原因，只不过全然没有道理。

　　我的意识仿佛透过了身体，感受不到任何存在，恍惚间我看到师傅那张放大的、可憎的脸，他低声说，“我的好哥哥，你怎样才能回到从前呢？”

　　随后我便陷入了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