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章三十二 来自蜃域的邀请 ...
-
“我还以为这个人早就死了，我不记得这几年霍家有传出过他的消息。”齐朝歌甚至不记得对方的相貌了，尽管理论上他应该在某些宴会场合见过他。“他出现得很突然。”
齐豫章道：“还有一则消息，劫持事件发生前霍西岭就已经得到家主许可回本家，结果半途飞行器发生故障坠毁——有证据显示这是一起蓄意谋杀，幕后主使者很可能是霍东吴。霍西岭和两个保镖侥幸逃生，被困在山林里无法向外界求援，直到劫持事件结束的第二天才走出山林。”
“……让人无可指摘的经历。”
齐豫章推了推镜框，猜测上司未尽的话语：“有什么地方值得怀疑的？”
“不，我没什么可怀疑的，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齐朝歌的表情看不出他说这句话有几分真心，“劫持案的调查有进展么？那群绑匪什么来历？”
“目前城市超级智脑的联合信息检索还没有查到绑匪身份，不过在他们大脑中发现失效的韦氏生物锁芯片，初步推算全部武装人员可能都是克隆人。只是克隆人DNA原始信息库的保密级别很高，申请记录对比的手续相当麻烦，等结果出来还要一两天。”
齐朝歌嗤笑两声，又捏起一颗酒糖弹进嘴里。“所以也不用期待他们能尽快搞清楚，霍东吴的克隆人要十七座城市S级权限的理由？”
“五座城市智脑收回权限后，没能找到任何指令记录。如果绑匪全是克隆人的猜想成立，警方推测他们的最终目的也许与非洲的能源工厂有关。但是十七座城市智脑中有一半以上参与工厂管控，而且非洲那边的信息反馈没有发现异常，调查人员不敢轻易下结论。”
“他们当然不敢，干系太大啊。”齐朝歌嚼着巧克力，含糊不清地嘲笑。
掌握能源等于掌握未来，这是现代人都知道的常识。尽管地球资源因为人口锐减得以缓解了消耗速度，但文明的发展、科技的进步都离不开能源的开发和利用。百多年前非洲被 “X-MAX”洗礼得十分彻底，人口损失严重，生存环境恶化剧烈，除了极少部分人留了下来，其余幸存者主要分散到美洲和亚欧大陆定居。到现在，地广人稀的非洲已经成为全球的能源工厂集中地。人类已经从辛苦且有危险性的作业中解脱出来，以智能机器和克隆人取代了自然人劳动力。在社会严格禁止完全克隆的制度下，唯有非洲大量存在着合法的克隆人类。
这些克隆人的细胞来源保密，通常在培养箱中经过一到两年就能生长为成年体格。在离开培养箱前他们通过记忆灌输的方式进行基本知识和工作技能的速成教学，再经过半年到一年的适应实践期，就会被直接送往各个能源工厂。他们生来不存在自由，被植入大脑的“韦氏生物锁”芯片如同不定时炸弹，对于任何不合规矩的行为源头将进行严酷的惩罚甚至毫不留情的清除。他们表面上比普通人类更强壮，然而却没有自然繁衍后代的能力，平均寿命不超过六十岁。
在这个时代，能源工厂的克隆工人还不如一台装载智脑的精密机器人更有价值。而那些工厂主就像吸血鬼一样无节制地压榨着他们的精力和生命——比如他自己就是罪恶群体的一员，齐朝歌自嘲地想，能源业巨头齐氏总裁的位置，难道不也建立在尸骨山上吗？
齐豫章没注意上司的走神，接着汇报各方势力对此次突发事件的反应，最后提到了无辜被波及的蜃域使团人员：“联盟很担心商贸团贵宾沦为人质的遭遇影响大洋洲蜃域和人类社会建立正常邦交计划，为此主席和议长阁下亲赴商贸团下榻的官邸对劫持事件进行解释和致歉。幸运的是季团长十分通情达理，她保证双方的往来不会因为这次意外受到牵连。”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提示语气的转折，“但是她拒绝了事件调查组的访问，对她和她的下属自行脱困的经过三缄其口。”
齐朝歌不置可否地道：“我想蜃域和我们的关系可没亲密到他们愿意当着我们面显露能力的程度，人类对异种的芥蒂不是轻易可以跨越的。”
那时季生不介意让他看到发动异能复制成克隆霍东吴的过程，想必也因为是他先暴露了异能。之后他跟着季生去同商贸团人员汇合，一路上始终注意避免遇上人或被监控捕捉，而见过他伪装面目的匪徒无一活口——为了不触动普通人的敏感神经，这个“细节”被联盟刻意隐瞒下来，没有在公共媒体上报道。当商贸团出现在剧院外，或者说更早之前齐朝歌去解救包括齐豫章在内的数名下属时，季生就已经变回了金发女郎的模样。事后齐朝歌以回报救命之恩为借口堂而皇之地对他的经历保持了沉默。面对公众，为对方保密是他与季生身为同类心照不宣的默契。
“事实上联盟高层很想了解蜃域人做了什么，毕竟我们对蜃域所知非常有限。”齐豫章迟疑了一下问：“你知道——”
“我不能说。”齐朝歌打断她没出口的问题，看着这位最得力的助手，微笑。“这回又是谁叫你来打探消息的？难不成是祖父？”
“不，没有人。”齐豫章语气有些急促，“我只是担心怀璧其罪，不管你为了什么替蜃域人保守秘密，你的对手可能借机对您不利！”
齐朝歌摇摇手指，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不用担心。即使是你，豫章，如果他们问起来，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免得被我连累。”
齐豫章的脸一下子白了。过了半晌，她似乎在稳定情绪，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你不信任我，是吗？”她的坚强仿佛出现了裂痕，声线不自觉带上一丝颤音，“你再也不可能信任我了，是吗？或者说……你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不，我还有信任的人。”齐朝歌诚恳地望住她的眼睛，笑着回答，“不过永远不会姓齐。”
齐豫章肩膀一颤，眼底掠过黯然之色。她低下头，飞快敛去所有的情绪。“抱歉，属下逾矩了。”她用一如既往沉静的语调说，“少主，请您原谅我的失态。”
齐朝歌看着他的助理匆匆告辞的身影，眼眸空洞得没有光泽，透着无机质感的冰冷。
信任吗？他仰头靠向椅背，无声地咧开嘴。在这个亲人如仇敌相残、父母可以舍弃子女、充满了利用与背叛的家族，信任这种东西，又何其奢侈？
幸运的是，世上毕竟还有值得他信任的人。伯菲、夏寅，以及那个人——闵响。
他与他们相遇是在十二岁。那年，医生宣布祖父可能醒不过来了。没有人来得及悲伤，为了争取下代家主的资格，那些拥有相同姓氏同一血脉的长辈们明争暗斗，手段一个比一个狠毒，差点将齐家从内部四分五裂。年仅十二岁的齐朝歌也被迫卷入其中，他万万没想到只因为祖父曾经的另眼相看让大伯忌恨至今，趁着齐家内乱不忘派人对他下毒手。
齐朝歌在几个保镖的牺牲下侥幸逃过，首先想到向已经同父亲离婚的母亲求救。而他美丽的母亲倚在情人的床上冷淡地告诉他，齐家任何人都与她无关。齐朝歌又去找久未谋面的父亲，父亲气急败坏地斥责他不该给他惹麻烦，仿佛与他多说一句都有危险似地忙不迭挂断了通讯。齐朝歌不得已逃出齐家，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齐豫章。一周后，大伯的手下循着齐豫章身上的信号源找到他们的藏身处。齐朝歌看着视如手足的女孩抱住他哭着说对不起，心里冷得没有一点感觉。
很小的时候，齐朝歌看视讯里的儿童节目，幻想自己能拥有那些千奇百怪的虚拟动物当宠物。当这种愿望强烈到一定程度，他发现全然虚构的动物真的出现在了眼前。出于小孩子的独占心理，他没有把这个惊喜告诉任何人。渐渐地随着认知的增长，他开始明白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因此即使对最喜欢的豫章姐姐，他都忍耐住不曾泄露一星半点口风。
这种谨慎最终拯救了他，他利用他的秘密天赋再度死里逃生。而目睹他召唤出“宠物”的杀手们，也永远失去了向活人告密的机会。
两次失败似乎彻底激怒了那位幕后主使者，源源不绝的追杀让年少的齐朝歌疲于奔命。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也没有人站出来阻止大伯的罪行。他那些血缘至亲、叔伯长辈，要么害怕得罪最有可能继任家主的大伯，要么忙于在这种关键时刻抢占最大的利益，对一个没有势力仰仗、地位无足轻重的子侄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不约而同选择了忽略和无视。
换而言之，齐家舍弃了他。
十二岁的齐朝歌在孤独的逃亡中开始习惯受伤，习惯杀人，习惯死亡。可是仅仅依靠不成熟的异能抵挡前赴后继的追杀者，对一个孩子来说毕竟太勉强。终于有一天他伤重得站不起来了，无力地躺在山林间，感受着生命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流逝，他带着深深的不甘闭上眼睛。那时候，他以为再也无法醒来。
可是最终齐朝歌又睁开眼，他看到了金色的光。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重新获得了温度，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
救他的那个人叫闵响，有一双罕见漂亮的金色眼瞳。那个人身边还带着两个与他年龄相近的男孩，伯菲和夏寅，同他一样拥有不能说的“秘密”。于是他加入他们，跟着闵响周游世界。齐家的家族成员名录中，他的名字下被加上了“失踪”二字的备注。
闵响待他们亦兄亦父，亦如师长。齐朝歌认为他也是异能者，因为除了基础学科，他还教给他们有关异能的专业知识，训练他们使用能力的各种技巧。
在学习和旅行中，他度过了最快乐的六年时光。
直到那一日，闵响说要离开几天就匆匆出了门，从此不知所踪。
后来齐朝歌回到家族。齐家的家主仍然是他的祖父，而包括大伯在内当初争夺家主之位最激烈的几人，在那场内乱中死得一个不剩。就连他的父亲也因为投靠大伯受到波及，死于蹊跷的意外事故。讽刺的是，当初那个曾被大伯当成潜在威胁的十二岁男孩，长大后真的被祖父选立为齐家继承人。
“朝歌少主，”超级智脑青龙的提示语音将他从沉迷过去的遐思惊醒，“蜃域商贸团团长季生阁下发出通话请求，是否现在接通？”
齐朝歌放下双腿，摆好可以面对公众的优雅坐姿，这才回应道：“接过来。”
季生逼真的全息影像立刻浮现在眼前，齐朝歌对着他那张精致的女性面孔笑得彬彬有礼。“日安，季小姐，希望昨日美好的睡眠已经让您遗忘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
季生白净若羊脂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象牙摺扇，矜持地微笑道：“不愉快的记忆？我可不记得了。我的印象里只是观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那位年轻女士的天籁歌声才令人记忆深刻。”
“啊，是的，阴紫樱小姐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歌手。”齐朝歌礼貌地附和。
“我个人非常欣赏她。既然她是你们最好的歌手，我希望能将她介绍给蜃域人民。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她参加我们即将到来的‘蜃典’的演出？将你们最美妙的音乐带给蜃域，我相信艺术的传播有助于促进双方的了解和交流。”
齐朝歌与他对视，很显然季生已经知道阴紫樱被异监局羁押的事。即使阴紫樱的行为可以说解救了许多人，但她暴露了身负异能的秘密，她使用异能背后所体现的值得称道的勇气和良善，尚不足以让人们，或者说有些人，能够忽略她作为异种也许会带来的危害。季生是在请他协助，想将这个很可能会遭遇迫害的同类带回蜃域——从当事人角度来看，这确实是最好的出路。
以齐家的势力问异监局要一个人不算太难。齐朝歌沉默了几秒，貌似欣然地点点头：“好的，我会将您的邀请转告给她，相信她一定不会推辞。”
季生笑了一下，端正神态说：“同时，也请接受我对您的邀请——齐朝歌先生，我代表我们的卡洛兹总督，正式邀请您出席蜃域四年一度的‘蜃典’庆祝活动，希望您肯赏光。”他顿了顿，用略带神秘的语气补充：“届时，相信一定会有让您满意的收获。”
华亚联盟组建商贸代表团回访蜃域是既定的计划，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原定齐氏的代表不是齐朝歌，而是齐临安。当然，所谓计划，通常存在改变的余地。
齐朝歌注意到季生加注在最后几个字上的重音，不难体味出其中隐晦的暗示。他沉吟了片刻，咧嘴一笑道：“荣幸之至。”
季生结束通讯，看着齐朝歌影像消没的位置，展开的扇子掩住嘴角好像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弧度。“似乎，我给我们伟大的卡洛兹大人带去了一个小小的麻烦。”他一个人在那儿装腔作势地唉声叹气，只是双眼流转着兴奋的光采。
这时耳边响起微型终端的提示音，即现的光屏上滑出一串信息。
季生愣了一下，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简略的文字内容，好一会儿长长地吁了口气。
“终于，找到了啊……”他收起摺扇，脸上缓缓浮现一个真实而复杂的笑容。
闵响的遗体被弃置山林。行凶者们认为野外的变异兽很快会消化他，便不再另费力气毁尸灭迹。即使被人发现了，他们也不认为一个游民的死亡会有谁在意。
略带潮湿的空气里，草木特有的清新削弱了血腥的味道。失温的身体逐渐僵冷，干涸的血迹却悄悄发生着变化。死去的少年如同影视剧里的全息影像，在结束放映时以分崩离析的方式消失，身体的每一部分飞速瓦解成无数蓝得妖异的光粒，只剩一块白色石片诡异地悬浮其中。一阵微风吹来，山林里飘起一道发光的蓝色风卷，飞向高高的云端。
数千里之外袅无人烟的海岸边，海水慢吞吞地拍打着灰黄的沙地，留下一片混浊的泡沫。蓝色的风卷凭空而现，骤然散开，大量沙粒一样的光聚合起来，渐渐凝结成人形。
四周没有一丝风，不知打哪儿飘来一片红玫瑰花瓣，色泽新鲜娇艳，如同刚从盛开的花朵上摘下一样。忽然花瓣静止半空，表面陡然亮起一条条排列得像集成电路线般精密复杂的红色纹路。紧接着花瓣周围的空气一阵模糊，蓦地一个装束奇特的男子出现在沙地上。
他身形高挑，眉眼俊逸如画，面容冰冷如霜，略显尖细的眼角看上去不近人情。他光洁的额头刻着符箓似的黑色图腾，为他冷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邪气。他穿着式样古老的宽袖长袍，一头漆黑的长发以狂放肆意的姿态泼散肩头，融入长袍如出一辙的颜色里难以辨析。第一眼望去，他仿佛是从久远的年代里跨越时空而来。
黑袍男子无声无息地站立原地，静静地看着光粒凝结的身体现出闵响的容貌，不过减去了几分稚嫩，多了一丝成熟，更接近十七八岁的模样。
许久，死去的少年睁开了眼睛，双瞳一瞬间掠过稀世纯净的金色光华。他慢慢撑起身，对上黑袍男子的视线，轻轻开口：“通天……”
被唤作“通天”的男子单膝跪地，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梵因问您，这次的‘蜃典’您是否回去？”
闵响没有回答，坐直身，检视自己新生的躯体。意识内的画面可以看见肌肉、骨骼和成型的神经血管，但是腹腔内还是空荡荡的一片，浮动着晦暗不明的光彩。他心念一转，那些光彩逐一化出五脏六腑，然后心脏率先开始有节奏的跳动。
“第六十二组根结构组建完毕”的认知滑过他的意识，闵响摩挲着挂在胸口的白色石片，眺望着沉默的海面，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没入海平面，天空拉开夜幕。
“回去吧。”闵响说，冷漠的音色平淡得没有情绪。他站起身，看向黑袍男子，“我现在没什么力量，要麻烦你了，通天。”
通天上前，张开双臂将他瘦弱的身体整个人包围在怀里，黑暗中响起平直得近乎刻板的声音：“微空间跳跃，启动——”
下一秒，海岸边陡然失去了两人的踪影，只留下一片透着红色纹路的玫瑰花瓣定格在空中。伴随着轻微的爆裂声，花瓣顷刻碎成粉齑，飘散开去。
闵响再睁眼，视界里的色彩变成了一片明亮但不炫目的白。他独自站在一间宽广的圆形大厅里，放眼望去空无一物也空无一人。
“咯嗒咯嗒”的脚步声传来，一直延续到背后停止。闵响转身，看着眼前熟悉非常又似乎陌生的面孔，淡淡一笑。
“我回来了，梵因。”
“欢迎回来，老师。”
富有磁性的成年男子音色低沉得听不出半丝愉悦。来人将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抖开，披在闵响身上，然后道了声“失礼”，小心地抱起他向门口走去。
闵响没有拒绝，他现在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听着空旷的大厅回荡着“咯嗒咯嗒”的脚步声，他忽然问：“有多久了？”
“十六年。”来人显然知道他在问什么，“老师，这一次您离开了十六年。”
闵响有些失神，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抬头，目光怔怔地注视着来人线条完美的脸庞，唇边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长大了，梵因。”
少年说，然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不死少年之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章三十二 来自蜃域的邀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