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大唐昭仪

13、第 13 章

　　中秋节过后的九月初二，是宫中贵妃王娘娘的生辰，皇帝早早的便下了旨，要隆重的庆贺，于是宫里上下便格外热闹与尽心的操办起来。
　　这位来自苏州的王娘娘，为人贤明温和，知书达理，待人和气，很少仗着主子的身份随意的打骂下人，在仁孝皇后还在世时，对皇后服侍的恭谨诚顺，使宫闱和睦，很得帝后以及宫中上下人等的称赞。
　　永乐五年时，与皇帝患难与共多年的结发之妻徐皇后病逝，没有了这位贤德皇后的从旁襄助与劝戒，晚年的朱棣个性更为残暴与急噪，稍有心意不满，便草菅人命，大开杀戒，连他的亲生子女常常也是被训斥和责罚的对象，更不要说普通的臣民了，不禁令宫中人人自危。
　　那个时候，多亏了有王娘娘多方曲为调护，温言劝解，仿佛宫中撑起的一柄保护伞。每每遇到朱棣盛怒之时，吓得一干人等只能是匍匐于地，瑟瑟发抖，都赖她出面调停，使得皇帝任意杀伐的事例大为减少。
　　由此，宫中从上自下，不论是太子也好，诸王、公主也罢，各色宫人，都格外的仰仗与依赖这位王娘娘，纷纷将她视做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而王娘娘也逐渐的在先皇后去世后的这许多年里，成为了统摄六宫的后宫之主。因此，此次这位实际上后宫的真正主人王娘娘的生辰也应当要办得盛大。

　　九月初二当夜，一轮皓月当空，和风徐徐，星云璀璨。在装扮的喜气洋洋的太和殿之外，御林军与皇帝近卫锦衣卫们手执武器，身穿铠甲，威风凛凛的肃然站立着，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四周，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每事每物，保卫着大殿之上各位宾客的安全。
　　皇帝与寿星王娘娘携手出场，笑坐中央，文武百官齐聚两旁，诸位王爷、公主以及众多后宫妃嫔等也在其中，共同祝贺王贵妃的春秋生辰。声势壮大，场面隆重，歌舞气象，完全是一派欢乐祥和、君臣同乐的美好画面。
　　在悠扬的进膳乐曲中，大家全都高兴的吃着皇家御膳房里专为此次寿宴而做的各色珍馐美馔，品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快意而尽兴的寒暄着。不时的，有宦官与宫女捧着酒壶与食盘穿行在众多的宾客间，为各位宾客加酒添菜。
　　方瑶衣与很多姐妹们一起，端着托盘小心的游走在席间。她们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一个尚宝监的普通司宝女官，而临时被调来这里，变成了必须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二”。只要一看到哪位王爷、大人的樽中已是半空，她们便要立刻乖巧的轻声走上前，往他们的樽中加满酒，然后再悄无声息的退下。不然，若是因为这些大人们没能喝了尽兴而扰了他们的兴致，那么她们这些小女官的罪责可是不小。
　　酒过三巡之后，酒桌上的人大多开始醉意朦胧起来，有些不善酒力的，早就趴在桌上昏昏睡去，剩下那些不是喝得摇摇晃晃，就是一堆一堆的围在一起说话，甚至连一向酒量不错的皇上，竟然也有了几分醉意，靠在王娘娘的肩头，絮絮叨叨的说着胡话。
　　同伴秋霞托着空盘子走到了瑶衣身旁，用手肘撞了撞她，朝她努努嘴，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瑶衣，趁他们都喝得差不多，咱们也该下去歇歇了。折腾了一天，我这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走，走，到那边去，咱们也坐下来喝口水。”
　　瑶衣转头看了看这场面，觉得她的提议不错，于是点头，悄悄地退到一边的台阶下，两人肩挨着肩地坐下，看着眼前盛大而热闹的场面，一边喝水，一边说起了话：
　　“哎呦妈呀，可算是坐下来了，今天可是累死我了，平时值夜，一晚上不睡觉都比这轻松！”
　　“可不，给你水。”
　　“哎，瑶衣，你看今天王娘娘多美！平时这位娘娘就看着挺和善，今天看着，更是象观音娘娘似的。连皇上今天都亲自到场替她祝贺生辰，我看啊，王娘娘心里一定高兴的什么似的。做妃子能做到她这样的，已经是值了！”
　　“什么叫好人有好报，象王娘娘这样的，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些年来，宫里多亏了有她在，咱们这些下人的日子才好过点，不然，咱们可就真是受苦都没地方诉去呢！我是真心的希望她能活得千秋万岁呢！”
　　“我也是，也就是王娘娘这样的菩萨心肠，还把我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其他那些主子们，都是什么人呀，得了点势就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真是讨厌！……瑶衣，你瞧瞧今天座上的这些人，平时在咱们面前，看着都人模人样的，尚书、侍郎、王爷，可你看，喝三杯猫尿一下去，都成什么样了！就他们那副德行，看着真让我恶心！”
　　瑶衣一听秋霞说这些话，连忙四下打量了一下，劝道：
　　“秋霞，别胡说。今天是王娘娘的好日子，不许说这些话。咱们是做下人的，只要做好自己本分就好，其他的事情，我们不能管，也管不了。刚才席上我听到几个兵部那边的人凑在一起说话，说是恐怕再过不久朝廷里又要和鞑靼他们打仗了，万一真要再打起来，少不得又是一场场的生离死别，大家心里都发愁。
　　你说好好的，谁不想过安生日子啊，谁愿意去那苦寒之地打呀杀呀的，这不，今天借着王娘娘的生辰，在这里买个醉，一醉忘忧的想法也是有的。再是王爷啊，尚书啊，就是满肚子墨水，那也是人嘛，谁不怕死？”
　　“瑶衣，你还帮着他们说话，这些人里可没几个是好东西呢！死了也活该！瞧见那个什么梁大人么？当年他监斩齐泰大人九族数百口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眼睁睁的看着那几百口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全做了刀下之鬼，听着那些老人、妇孺的哭喊声，他脸上一丝恻隐之情都没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那什么崔尚书，平时口口声声的礼仪道德，三纲五常的，可他自己呢，标准一个软骨头，皇上刚打进应天的时候，他就带着一家大小，出城跪迎去了，想到他那副媚颜惑主，卑躬屈膝的模样，我就想吐他一脸口水！”
　　“秋霞，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今年才多大，不过大我两岁。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时我们不过都是孩子，谁弄得明白当年的事情，你小丫头一个，又能知道多少，可不许再胡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在高高兴兴的替王娘娘过生辰呢，你怎么说这些！越是不让你说的话，你还越说越起劲了。别总提前朝的事，这可是本朝的大忌呢！
　　哎，不说这个，我问你，你瞧那边坐着的一个小姑娘，挺文静秀气的，穿粉色霞帔，头上戴金凤的，那是谁呀？我怎么好象从来没在宫里见过她呢？看她坐在公主席上，难道她是公主？本朝的几位公主我都认识，没见过这位呀！”
　　“哪个？哪个？”
　　“喏，就是坐在常宁公主旁边的那个，看见没？”
　　“嗨，你说她呀！她可是个苦命的金枝玉叶。人家做公主，她也做公主，可人家的公主做的是风光，有父皇母后宠着，可她呢，是个没爹疼，没妈爱的苦丫头，日子恐怕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
　　她是吕婕妤的女儿，当年皇上一时兴起，临幸了吕婕妤，后来宫里来了那么多美人，皇上一转身就把她给忘了。吕婕妤生下这小姑娘后没多久就死了，皇上也根本没把这小姑娘当回事，就下旨由太祖的几位太妃照料，从此以后，就再也没管过她。
　　她是几个公主里最小的，也是本朝唯一一个没有封号的公主，都十四了，皇上都没给她一个封号，这不，弄得她在宫里都没什么地位，好多人都不认识她！搞不好将来嫁人都没她的份！她是主子，是皇女，可就是没人待见她，平时吃的，穿的都很普通，要不是有几位老太妃的面子压在那儿，她的日子可够受的。”
　　瑶衣挑着眉，瞪大了眼睛听完了秋霞的叙述，几乎失笑道：
　　“我的天哪，秋霞，真是小看了你啊！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你比我还晚进宫一个月呢，怎么连这么早的事情你都知道？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小公主的？以前伺候过她么？”
　　秋霞得意的一扬眉道：
　　“哈哈，瑶衣，要说本人在很多方面的确比不上你，可本人人脉广，打听宫中各种小道消息的手段还是很有一些的啊！你是不是要甘拜下风了呢？”
　　“是呀是呀，我的好姐姐，你倒是告诉妹妹我，到底你这些消息都是哪里听来的呀！”
　　“是当年服侍过吕婕妤的老宫人告诉我的，那老宫人是我的老乡，平日里我与她素来交好，总和她一起说话，解解乡愁。一日正巧见这小姑娘自我们面前走过，我那老乡忙给小姑娘行礼。我当时和你一样，都不认识这小姑娘，见她行礼，我都傻了，以为她在和我开什么玩笑。等小姑娘走远了，她才把这事情告诉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这皇宫里还有这样身世凄凉的金枝玉叶呢！”
　　“原来如此，看起来她是真的挺不容易的呢。一个人在这深宫里，爹不疼，娘又不在，唉！咱们好歹还有那么多姐妹能一起说说话，孙姑姑待咱们也不错，可她呢？想想真比咱们好不到哪里去呢！”
　　“可不，瞧见没，她虽然和几个公主姐姐坐一起，可那些姐姐们哪个愿意理她，愿意和她说话的？个个都拿鼻孔看她，那滋味，真不好受！换成是我，我宁愿不和她们一起坐，也不要受这样的罪！”
　　“是是，知道你是个不愿受委屈的人……”
　　瑶衣正与秋霞在一边说笑着，这时，突然听见从宴席中间发出一声女子的大喝之声：
　　“朱棣，你这个无道暴君，还不速速受死，我要替千千万万被你残害的建文忠臣报仇！”
　　几乎就在话音刚落的同时，一道宫装身影跳至丈高，一个令人几乎看得眼花的旋身之后，宫装落地，一道黑色的人影执着一柄发着闪闪寒光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皇帝就坐的御座急速而去，快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来人哪，护驾……”
　　皇帝的贴身近臣和王娘娘眼见着刺客的身影冲着皇帝而来，震惊过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边高声叫着救命，一边扶着已经醉得有些迷糊的皇帝四下躲避。可事发太过突然，宴席之上，酒过三巡，很多人的神志早就混沌不清，根本辩不清东西南北，此刻突然听见有人叫“护驾”，还说什么有刺客，酒醒了一些之后，更是惊慌失措，场面顿时大乱，娘娘们、宫女们的尖叫声，还有那些桌椅板凳被踢撞倒翻之声不绝于耳，这时的每个人哪里还顾得什么体面与仪态，纷纷的抱头鼠窜。
　　“要命了……这怎么出，出事了，瑶衣，快跑，咱们……咱们快找个地方躲躲，不然刀枪可不长眼睛……要是挨了刀子，平白的做了刀下鬼，那才冤呢！哎，哎，瑶衣，瑶衣，你跑哪儿去呀，路在这边……”
　　“我去那儿瞧瞧，你先走，回头我再找你……”
　　秋霞后背上早就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根本没有看见瑶衣眼睛里突然绽放出的兴奋的光芒，她突然见瑶衣竟然冲着那打斗的地方而去，下意识的伸手想拉却没拉住，紧张的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瑶衣！你疯了啊！你去那儿干什么！瑶衣……瑶衣！”
　　瑶衣只冲她摆摆手就头也没回的朝前方奔了过去，秋霞听着耳朵边上嘶杀声越来越近，哭喊声几乎要震破了她的耳朵，心头的惧意紧紧地包裹住了她，攫取着她最后一点的意志，眼见瑶衣已然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于是她一狠心，跺了跺脚，再也顾不得什么，快步地逃命而去……